且說邳境這一日剛到山莊門口,便有山莊總管帶了十幾名家丁迎了出來,管家一麵吩咐人向裏麵稟報,一麵為其撣塵道勞。


    邳恪早在數日前就收到仆人傳信,言少爺這幾日必然歸來,此時父子相見,真正親熱非常。邳境向父親請安完畢,便進到內院去給祖母請安兼送上自京城帶來之物。原來,邳恪之母柏氏出身冀州世家,祖上世代為官,自幼便飽讀詩書,更兼精通琴棋書畫,尤其擅長刺繡,年輕之時曾經於一日一夜之間繡出“九鳳朝陽”為昔日劉皇後賀壽。而今雖然已是耄耋之年,卻是精神健旺,一來是自身體質強健,而來邳家乃醫藥傳世,保養之方自是與別家不同。


    邳境幼年之時,最受祖母疼愛,因此雖然現下已是二十多歲,在祖母麵前仍是承歡膝下,一派赤子之情。


    他見過祖母後,便自行去會見各房親眷族人,於各人也均有禮物相贈。一家人親親熱熱,圍著他問長問短。之後數日,便是各家親友聞訊前來探望,再後來這一帶與萬壽山莊交厚的武林門派世家亦紛紛登門,其中便有一些多事之人見邳境出落得玉樹臨風溫文爾雅,便動起了姻親之念。一時間萬壽山莊“群賢匯聚”,幾乎被擠破了門檻。


    邳境本不善這些世俗交際,所有登門拜謁之事全是他父親叔叔們和人家寒暄,饒是如此,卻也鬧得頭大如鬥,心亂如麻。他素日在天壽堂之中裁決事務甚是利索果斷,怎料此次返家竟會遇到這等婆婆媽媽之事。


    好不容易眾人散了,方有閑暇埋頭於書房查閱藥學典籍,希求能夠找到“但願長醉不複醒”的解毒之方。其間也曾向父親請教此事,但不知為何,隻要向邳恪提起大天羅宮四字,得到的便是父親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


    邳境見此事難為,隻得根據典籍中的記載以及在宮中記錄下來的當今皇帝的各種症狀慢慢研磨。到心煩意亂之時,便於自己書房之中撫琴一曲,以解煩悶。


    這一日,他趁著春意正濃,打算到離家十餘裏外的白寺嶺上遊玩一番。便輕裝騎馬而出,並未帶一名從人。


    此際正是陽春三月之末,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豔疏香最嬌軟。到清明時候,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早占取,韶光共追遊,但莫管春寒,醉紅自暖。白寺嶺上,山花雖未爛漫,山路倒也清爽,令人心曠神怡。


    邳境信步於此,遠遠看見山腰上幾株李樹,正開著白色的花朵,點點細碎,猶如碧枝上的白玉一般,煞是淡雅宜人。他沿著山路向上,,正行走間,卻聽聞一陣打鬥之聲。


    那是一陣兵刃相交之聲。邳境循聲而去,隻見密林之中有五人正在圍攻一名持刀男子,打鬥之中可見這五人武功均是不弱,雖不能稱得上一流高手,但卻也是江湖罕有。另有五人在一旁觀戰,看服飾應是一路。


    那五名高手身著勁裝,各持刀劍槍鞭等兵刃,卻布成五行陣陣勢,分進合擊,法度謹嚴之中卻帶了幾分詭異;而持刀男子身後竟然還背負著一個小女孩,隻見他一身青袍,手中一柄長刀寒光凜凜,砍削格架,於兵器陣中布起一片刀網,將背上的小女孩緊緊護住,雖是身陷重圍卻絲毫不落下風。


    這時,旁觀中的一人道:“冷先生,我們知道您刀法了得,隻是刀劍無眼,倘若傷了您的愛女冷小姐,此事隻怕不美。”


    那姓冷的男子哼了一聲,道:“憑你們幾個小嘍囉也想來要挾我麽?倘若我女兒有絲毫損傷,你們十個人也不用活著回去了。”


    邳境見他氣概不凡,而他背上的小女孩看上去隻有六七歲年紀,居然在劍影刀光之中一聲不吭,不由暗暗稱奇。


    隻見持刀男子腳踏奇步,每一步踏出都恰巧占住五行陣法的活門,五名高手雖然招式淩厲,卻傷他不得,陣法卻因此受他控製而轉動。


    旁觀五人見勢不好,便又分出二人持刀加入戰團,隻見五行陣勢徒然一變,七名高手分占七星方位,卻是極其厲害的北鬥陣法。青袍男子乍見陣式陡變,避過玉衡方位刺來的一劍,迎麵卻碰上天璣長刀等在當頭,更有兩人持鞭,專門向他背上的小女孩攻去。那男子一驚,舉刀彈開,同時暗道不好。


    邳境本不欲插手江湖上的幫派爭鬥,但此時見那男子陷入危勢,又見那七人中有二人十分卑鄙,專門趁機朝那小女孩身上下手,不由得動了俠義心腸。


    青袍男子置身北鬥陣中,隻覺兵刃縱橫,心道自己弱冠前便已名震江湖,不想竟會折在這幾個敗類手上。倘若是他一人在此,自然能將這十人打發,最差亦可輕巧脫身而去,但此時心憂愛女,卻是隻能分神抵擋。


    他雖然一時間闖不出陣去,但是仗著自身刀法精妙,倒也不至於敗下陣來,隻得暗裏調勻真氣,留心敵人進攻。


    邳境見他刀法之精妙,實是世所罕見,又仔細看他相貌年紀,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個人。眼見出手圍攻的這七人下手毫不留情,這父女二人處境甚險,忍不住現身而出,掠入陣中。


    眾人皆是一驚,青袍男子更是不知邳境是何來頭,乍見之下還以為和圍攻自己之人是一路而來。邳境一掠入陣,出手如風,瞬息間已製住三人,北鬥陣法登時被破。


    旁觀三人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眼見就要成功之局麵卻被眼前這青年攪破,不由大怒。為首一人對邳境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來人麵如冠玉,身穿月白長衫,一副儒生打扮,偏偏武功卻又極高,一時間不知此人是何來頭,便道:“閣下是什麽人?為何出手破我陣法?難道極樂宮的事情也是旁人能插手的麽?”


    邳境聽得“極樂宮”三字,不由恍然大悟,他適才見這十人身法詭異,服飾各別,已經略有懷疑,此時聽這為首之人點破,才注意到這十名高手的衣袖上分別繡著“極樂”二字。極樂宮本是武林邪派之一,相傳位於皖南蕪湖神仙洞一帶,其門徒一向不在北方行走,而今突然現身祁州,不由令人心生猜測。


    那青袍男子暫出圍困,見邳境乃是出手相助,便道:“承蒙這位少俠相助,冷某銘感五內,隻是在下和極樂宮的恩怨牽扯甚遠,並非一言兩語能夠說清。冷某此生負人良多,更不願因此事牽扯旁人性命,還請少俠速速離去,得罪之處,且請見諒。”言下之意竟然是不用旁人相助。他見邳境一出手便製住三人,顯然是武功頗高,身懷絕技,雖然打發眼前這十人甚是容易,但是極樂宮於江湖中勢力甚大,行事又是陰險莫測、無所顧忌,眼前這青年年紀輕輕不知是何來曆,何苦讓他為救自己而與江湖邪派糾纏不清,因此上才說了這一番話。


    邳境聽了這話,倒也不以為意,江湖中人過的是刀頭上舔血的日子,生死一線、快意恩仇,因此上不願意牽涉不相幹的人也屬正常。他聽此人自稱“冷某”,便道:“閣下莫非是‘驚鴻刀’冷幽鴻冷兄?”


    青袍男子聽他道破自己身份,微微吃驚,喟歎道:“冷某已退隱江湖數年,不想江湖上仍然有人記著‘驚鴻刀’。”


    邳境聽他自承身份,更不懷疑,卻向周遭眾人道:“在下姓邳名境,乃萬壽山莊邳恪之子,極樂宮的大名自是久已聽聞,今日偶遊此山,不想卻遇各位在此圍攻冷兄。在下雖不知冷兄與極樂宮的恩怨如何,卻隻知江湖上所謂‘盜亦有道’。眼下冷兄攜幼女在此,各位卻趁人之危加以圍攻,實非義舉,還望各位看在小子薄麵之上,今日暫且罷手,待冷兄安頓好家眷之後再論此事如何?”


    極樂宮眾高手聽了他這番話,不由得麵麵相覷,心道這小子實在是迂腐得緊。自己一幹人眾若不是窺破冷幽鴻的弱點在其女身上,又怎能設法將其擒獲?極樂宮既然號稱邪派,又何來‘盜亦有道’之說?邳境雖然年紀不大,這幾年在江湖上的名頭卻著實不小,自己等人奉宮主之命前來擒拿冷幽鴻,本來就甚為艱難,若是因此得罪了萬壽山莊和乾坤堂卻是得不償失,不若就此賣這小子一個人情,待返回極樂宮將此事稟告宮主之後再由她親自定奪為上。將來無論是向萬壽山莊尋仇還是繼續追拿冷幽鴻也都與自己一幹人無關了。


    當先一人便道:“原來是萬壽山莊的邳公子,失敬失敬。這位冷先生與敝宮頗有淵源,我家宮主七年來多方尋訪,才探得他的下落,我們做人下屬,不得不從主子之命,此番隻是想請冷先生隨我們同往極樂宮一遊,以了卻當年的一樁恩怨,不想卻擾了公子的雅興,實是罪過。既是邳公子出麵解圍,小可人等不能掃了公子的金麵,今日暫且到此,山高水遠,來日方長。”


    話畢,向冷幽鴻一揖,道:“冷先生,今日得罪了,告辭。”竟然便率眾施施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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