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戶人家高門大院,寬闊敞亮的門樓下懸著一塊褐底金邊的匾額,上麵兩個鎏金大字董府。


    朱紅的大門上貼滿了黃燦燦紅豔豔的符咒,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黃紙和朱砂寫出來的,高大的院牆整個用朱砂刷了一番,隔著淡淡的煙霧看去,好似血洗的一般。


    門旁兩側一對鎮宅石獅,高大威猛,栩栩如生。石獅的眼睛好似也用朱砂漆過,通紅如血,似要擇人而噬。張開的嘴巴裏,擺著一盞油燈,遠遠看去,好似嘴含瑞光,將要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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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獅中間的空地上,最前頭一鼎半丈多高的巨大青銅香爐,香爐裏插著三炷小樹一般的高香,香頭燃得正旺,有徐徐香煙飄散開來,芬芳沁鼻,煞是好聞。


    香爐兩旁紙灰及膝,已經被風吹散許多,門前的大街上全都是,也不知一共燒了多少紙錢。


    香爐後頭擺著一張寬大的八仙供桌,供桌上三牲在前,六畜在後,五穀雜糧、瓜果梨棗和糕點擺桌尾,桌角擺著一壺酒,五個酒杯順著桌沿一字排開,杯裏斟了酒。


    天武道人徑直走向供桌,路過地上紙灰堆時,袍袖一甩,那厚厚的紙灰便打著旋地飄向遠處,走到供桌前毫不避諱,也毫不客氣,一手摁著豬頭,一手抓著豬耳,用力一扯,整個豬耳被他撕在手裏,一口下去,滿嘴生香,禁不住朝張小卒三人豎起大拇指,讚道:“香,真香!廚藝真不錯!”


    “”張小卒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們也不會相信道門的大天師竟然偷別人家的貢品吃,這這這實在太掉身份了。


    再者,貢品能偷吃嗎?不管是供神還是供鬼的,都會遭報應的吧?


    但是想到眼前這位的身份,三人心裏也就釋然了,心想這戶董姓人家供神供鬼,還真不如供眼前這位來得實在。


    天武道人走到桌對麵,端起一杯酒滋溜一口,一飲而盡,讚道:“好酒!”


    說著,又連喝三杯。


    牛大娃被鑽鼻的肉香勾得饞蟲大動,喉頭蠕動,咕咚咕咚,連咽好幾大口唾沫,忍不住上前一步,向天武道人小心翼翼問道:“前前輩,我們能能吃嗎?”


    天武道人看向他笑問道:“咱們是來幹什麽的?”


    “抓、抓鬼的。”牛大娃答道。


    “他家擺這些貢品為了啥?”天武道人又問。


    “嗯,求神佛保佑,亦或是求厲鬼高抬貴手,不,是高抬鬼手,放他們一條生路。”牛大娃道。


    天武道人說道:“簡單點說就是求平安,而我們就是來給他們送平安的,也就是說這桌菜是專門給我們準備的。既然是給我準備的,自然能吃。”


    牛大娃一臉懵逼,繼而又一臉崇拜地看著天武道人,感覺他老人家說的好有道理,當即放下顧忌,吸溜一口流到嘴角的口水,伸手抓向豬頭。


    “住手!”天武道人突地大喝一聲。


    “啊!”牛大娃嚇得嗷嘮一嗓子,一蹦老高,神色驚慌,目光警惕地四下掃視,壓低聲音問道:“前輩,怎麽了?厲鬼來了嗎?”


    張小卒和周劍來也被嚇了一跳,警惕地看向四周。


    “別怕,鬼沒來。”天武道人被三人的緊張模樣逗樂了,大笑道:“老夫隻是想說,桌上的東西你們隨便吃,但唯獨不能動豬頭,因為豬頭是老夫的最愛。”


    “前輩”牛大娃一臉幽怨地看向天武道人,拍打著胸口悶聲道:“您嚇死我了。我得吃隻雞補補。”


    說著就伸出手撕下一隻雞腿,惡狠狠地


    撕下一大口,頓時滿嘴噴香,禁不住向張小卒和周劍來豎起大拇指,讚道:“嗯,好吃,好吃!快嚐嚐!”


    張小卒和周劍來相視一笑,當即拋去心中顧忌,邁步走向桌邊。


    空寂無人的街道上,朱子筇一手持劍,一手拽著侍女的手,一路狂奔。


    街道上隻有他和侍女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聲音在空蕩的大街上盤旋回蕩,沒有丁點其他聲響,好似整座城已經變成一座死城、空城,隻剩下他們二人,還有那追在身後的可怕怪物。


    可怕的寂靜,讓二人心中愈加絕望。


    “公公子,奴奴婢跑跑不動了!你你快跑,別別管我!”丫鬟突然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她的臉上大汗淋漓,臉色正在由劇烈運動造成的潮紅色快速變得蒼白,因為她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若不是被朱子筇強行拉拽著,她早就無力癱軟在地上。


    朱子筇左臂猛地一拽一攬,把丫鬟嬌弱地身軀攬進懷裏,拚盡全力往前狂奔。這一刻他好後悔,後悔平日裏遊手好閑,沒有下功夫修煉,否則不會這般狼狽。


    匆忙間,朱子筇回頭瞥了一眼,心再一次往下沉了一截,因為身後的黑影依然在不遠不近地吊在後麵,藏在煙霧中半隱半現,好似在和他們主仆二人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要把他們主仆二人玩得筋疲力盡才會撲上來吃掉他們。


    “狗雜種!”朱子筇歇斯底裏怒吼一聲,腳下猛然施力,速度又往上提了一截,這一次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如果在力竭之前不能達到目的地,那就隻能癱在地上等死了。好在目的地已經在前方不遠處,隻差幾百步就到了。


    終於,前方的黑夜中出現了三個光亮。


    朱子筇心頭一喜,知道那是董府門前的高香和兩座鎮宅石獅嘴裏含著的神威燈發出的光亮。


    他聽丫鬟說過,董大官人家裏請來一位道法高深的道爺,院門前非但帖滿了厲害的符咒,還布了秘法禁製,法力無邊。據說就算是地府裏捉人的黑白無常來了,都要被擋在門外。


    董府,就是朱子筇的求生之地。


    隨著距離的急速拉近,董府門前的景色迅速地呈現在朱子筇視野裏。


    突然,他先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咀嚼聲,隨之視野裏出現四道身影,看情況應該是圍著一張方桌吃東西。緊接著距離快速拉近,略微看清大概後,頓時嚇得亡魂皆冒,腿肚子打擰,腳下接連幾個趔趄,差一點摔倒。


    朱子筇猛地刹住腳步,驚疑不定地望著董府門前。


    高香燃燒的青煙嫋嫋灑下,遮擋了朱子筇的視線,使他無法看得真切。但是大概情景他已經看得非常清楚,有四道身影正圍著董家擺在門前的供桌吃東西。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四個妖魔鬼怪在吃貢飯,如何能夠不嚇。


    “來者何物,是人是鬼?報上名來!”


    一道喝聲驟然響起,朱子筇聞言大喜,知道前麵是人而非鬼,當即急邁腳步往前衝去,同時帶著喜極而泣的顫音喊道:“求道爺救我主仆二人一條賤命!大恩不敢言謝,日後但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以為桌邊的四人就是董府請來的道爺。


    朱子筇腳下速度極快,說話的時間就到了近前,神情不由地愣了一愣,隻見四個人一個個滿嘴油膩,哪有半點高人的風範。僅有一個矮胖的老頭,穿著一身寬如戲服的道服,好不滑稽。一眼看去,倒像是一個假老道帶著三個跟班,打著降妖捉鬼的幌子,到處騙吃騙喝的幹活。


    朱子筇的第


    一反應就是心裏罵娘,覺得董家真是病急亂投醫,連這麽明顯的江湖騙子都分不清就往家裏領。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其中兩個人的臉上時,突然覺得眼熟,表情怔了一怔,腦海裏浮現出兩道身影,旋即失望的心情為之一振,臉上再次露出狂喜之色,放下懷中丫鬟,往前疾走兩步,拱手作禮道:“在下朱子筇,見過真人!”


    他先向看上去像假老道的天武道人問好,天武道人正抱著豬頭奮戰,沒空搭理他。他尷尬一笑,又向牛大娃施禮:“見過這位公子!”


    “好說。好說。”牛大娃揚了揚手中啃了一半的鴨架子,又小聲嘟囔了句:“不是鬼怪就好。”


    朱子筇然後看向張小卒和周劍來,拱手道:“見過張公子,周公子。”


    朱子筇眼裏的假老道和三個跟班,不是別人,正是肚子餓了,恰好在董府門口看到一桌貢品,當即百無禁忌胡吃海喝起來的天武道人和張小卒三人。剛才那一聲喝問,出自牛大娃之口。


    “你認識我二人?”張小卒聽見朱子筇直接道出他和周劍來的姓,而且看朱子筇的表情反應,應該是認識他們兩個,不由覺得好奇,因為他已經仔細打量過朱子筇和他身後的丫鬟,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二人。


    朱子筇點頭笑道:“那日張公子和周公子在地下拳場大展神威,在下三生有幸,恰好就在拳場裏,目睹了二位公子精彩絕倫的戰鬥,這些時日每每想起,總是抑不住地讓人熱血沸騰。”


    張小卒和周劍來頓時恍然,原來是那晚拳場的看客,能認出他們兩個倒也不奇怪。


    張小卒看向朱子筇來的方向,微皺眉頭問道:“朱公子為何在這深夜,於這寂靜無人的大街上,奔跑得這般狼狽,還大呼救命?”


    朱子筇當即單膝跪地,拱手哀求道:“求真人和三位公子救我主仆二人一條賤命。”


    “求大人救命!”丫鬟忙跟著跪地哀求,經朱子筇的話語提醒,她也忍住了張小卒和周劍來,想到那日張小卒和周劍來在擂台上的蓋世神威,心裏一下子覺得有救了。


    所以她一跪下就如雞啄米般的磕頭,光潔的額頭在堅硬的石板地麵上磕得砰砰直響,沒用幾下就磕出了血,可她似乎不覺得疼一般,依然猛磕。因為她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今晚即便把腦袋瞌碎了,也要求得麵前的這四位本領高強的大人們救她家公子。


    張小卒忙上前扶起朱子筇和他的丫鬟,道:“朱公子且起身慢慢不必說了!”


    正說著,張小卒的瞳孔突然猛地一顫,因為有一個他熟悉的恐怖身影進到了他入微心境的籠罩範圍內,不用再問,朱子筇和他的丫鬟定然是被石像厲鬼追到這裏的。


    雖然已經在夢境裏見過,也向天武道人等講述過石像厲鬼,可這也是他第一次真切的見到石像厲鬼,那可怖的麵目和夢境裏的一模一樣。


    想到它附在自己身上,從黑森林的地下坑洞裏一路來到這雁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身上種下一縷鬼魂氣,想陷害他,讓他幫它抵擋天罰,張小卒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同時又怒火奔湧。


    往前大踏兩步,衝著煙霧繚繞的空寂街道怒吼道:“大膽妖孽,還不快快滾出來受死!”


    夜很靜,張小卒的喝聲極大,所以聲音傳得極遠,傳進周圍的房舍裏,嚇得一幹不敢入睡的人縮進被窩裏瑟瑟發抖。


    街道遠處,視野的盡頭,煙霧繚繞,沒有丁點聲響回應張小卒的怒吼。


    然而張小卒手中的骨刀驟然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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