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


    王猛早已跳下馬車,一蹦一跳離去,仿佛又成了往日邋遢少年,馬車停在家門口,苻洪卻緊鎖眉頭未有下了馬車,腦中一遍又一遍搜索記憶,無論如何也搜索不到何人有“鎮國公”勳爵。


    苻安輕敲了兩下馬車,掀開車簾看到他緊鎖眉頭,詫異道:“三兄,怎麽了?小先生可有妙計為我苻家解圍?”


    苻洪眉頭依然緊鎖,答非所問道:“四弟,可知前朝何人為鎮國公?”


    “鎮國公?”


    苻安眉頭不由一皺,微微搖頭,說道:“若言公侯,咱們大趙國絕對是曆朝最多、最全,僅咱們枋頭名下便有兩千餘關內侯,卻從未聽聞有什麽人以‘鎮國’之名為爵,有封國之爵,以州郡,以縣治為‘公’之爵,有以‘東西南北’之‘四征、四鎮、四平、四安’將軍,卻從未聽聞過哪個有‘鎮國’之名,即使是雜號爵位,任哪一君王也不會允許‘鎮國’名號。”


    苻洪微微點頭,“鎮國”兩字也太大了些,縱然是皇子也不會允許此名,心下知道沒有哪個有此封號,隱隱約約感受到王猛並未有欺騙了他。


    苻安不知他心下所想,也沒怎麽在意這個異類封號,而是說道:“三兄,小先生可有妙計替我苻家解圍?”


    聽著四弟詢問,苻洪苦笑搖頭,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歎氣道:“小先生也無甚好法子,今次隻能咱們自己扛下,四弟還需仔細交待了各位兄弟,大家緊緊抱成團,今後咱們才有活路啊!”


    苻安一陣失望點頭,心下對石虎怨恨惱怒,苻家老大、老二皆死的不明不白,整個鄴城上下都知道是個怎麽回事,可那又如何,苻家隻能捏鼻子認下,雙方權當從無苻家老大、老二之人,可近兩三年來,枋頭一再損丁折將,二十萬胡眾的枋頭,今時也僅十萬冒頭,眼看再次更盛以往,睜眼卻發現,石虎在身後挖了個深坑,在刨枋頭的根,要一刀斬斷苻家命根子。


    苻家一脈幾乎都是身高體壯悍將,石虎自襄國遷都鄴城,自成為天王後,所重者皆是快死老將,上庸公石日歸、襄城公石涉歸、石勒創業時“十八騎”老臣,餘者所重者皆漢民之臣,張、王兩姓最是興旺,名下乞活軍所出將領亦有不少,但真正家族興旺的隻有苻家,子孫數十且人人能征善戰貫將,家族興旺,陽光之下卻難掩下麵陰暗湧動。


    苻洪,枋頭六夷大都督,姚戈仲為枋頭左都督,分去枋頭名下羌族胡眾,冉閔為枋頭右都督,分去自漢中遷入漢民,分去淮河、漢水南岸所掠漢民、河南平叛所獲漢民、投誠浚儀乞活軍……盡管如此,僅苻家在洛陽臨時府邸近兩丈高大門,門上滿是巴掌大鋥亮黃銅即知,苻家依然是大趙國頂級權勢豪門。


    洛陽雖有八關之守,雖居天下之心,卻是四戰之地,胡人亂中原,每每兵入洛陽,這座曾經最為富庶帝都也已沒落,城牆毀壞依然未有修複,城內宮室在征發幾十萬人整修下已經恢複,唯一不足的是另建的高台宮殿尚未完工。


    石虎年年擴充內宮婦人,原本四萬,兩三年來已經增至將近十萬之數,原本帝都是鄴城,襄國、洛陽、長安隻是臨時歇腳、遊玩行宮,並不會走哪就把所有女人帶在身邊,所以並不需要太多宮台修築宮殿,可若遷都,依照鄴城情景,所征勞役又不知需要多少。


    戰爭摧毀了太多東西,即使堅固的城關也被刻意摧毀,以函穀關為名有三處,資格最老最重的便是秦時函穀,與此處東北五裏外又有一新關,是曹操修建的運糧之處,還有一處是漢將楊仆恥於為關外之民,與家鄉新安修漢關。


    晉之八王相互廝殺不斷,繼而是屠各劉淵,後是羯族石勒、石虎,並州胡亂中原,大亂數十年,大小將領此起彼伏,無論秦關、漢關,無論新老關隘都已毀之殆盡,即使石虎成了十州之地大趙國主人,哪怕他耗費民力無數修建宮室,也絕不會去修建哪怕任何一個鎮壓國運險關要地,對於他來說,這些關隘隻會阻止他平定叛亂的阻礙!


    叛亂此起彼伏,本就是叛亂奪了叔父江山,奪了堂兄弟的天下,以己度人,石虎也擔心手下將領憑險關要地自為一王,正如並州在石虎未重視下使用土坯,使用無數人力硬生生短短時間建起的天井口、壺口、十八盤嶺、井陘關險關要地。


    沒有險關重城為阻,身邊有著百萬胡眾、百萬漢民“私奴”,無論哪裏有亂,都可以一群平定,函穀三關至今也未有恢複,洛陽其餘周邊關隘同樣也未有恢複,但這一切在石虎領百萬大軍前來,在決定遷都後,一切得以改變。


    石閔領命出德陽殿較早,並不知曉後來發生“漢民皆奴”之事,不知讓他前往冀州,監視準備前往幽州的苻洪之事,直到前來了漢關時,才被快馬追來的蘇亥告知。


    兩人騎在戰馬上,看著眼前近十萬衣衫襤褸漢民老弱,看著無數饑瘦如柴婦孺在皮鞭下堆徹土坯,學著陳啟國一般,不再如同修建堅城一般壘土修建,學著用土坯臨時修建關隘要地。


    兩人站立許久,看著軍卒一遍遍鞭打無力跌倒在地,看著鮮血琳琳卻無哭喊哀求,看著無數如同行走屍體漢民,看著他們在皮鞭下做著厚實土坯,無一人轉頭看上一眼躺在地上屍體,聽著耳邊怒吼臭罵……


    石閔冷漠的如同無數衣衫襤褸、饑瘦如柴行屍走肉,蘇亥頭顱低垂,避開他人眼中懦弱濕潤,良久,猛然竭力甩動馬鞭,半空一記驚雷炸響,左手卻死死拽住戰馬,胯下戰馬鼻息粗重踏地躁動。


    “啪!”


    “呸!”


    重重一口缺了水汽唾沫,恨恨吐在微微揚起灰塵泥土中。


    “娘地,全他娘的該死賤命!”


    “早死早投胎,興許下輩子投了個好人家!”


    石閔回頭看了他一眼,依然冰冷漠然。


    “俺信三妹!”


    “大王那裏如何說?”


    蘇亥神情一陣失落,說道:“董太尉肯定不會出了如此斷子絕孫毒計,大王沒有開口,像是……默認了董太尉……”


    “前來之時,大司空說……說咱們不能再與董太尉有任何瓜葛,會……會被拖累死的,要……要……大帥親手斬了……斬了董太尉一條臂膀……隻有如此……隻有如此,咱們才能護住二十萬乞活軍。”


    石閔麵色未有絲毫改變,按在腰間刀柄大手青筋卻已高高鼓起……


    “憑什麽?”


    ……


    蘇亥張嘴數次,一陣失落、沮喪、苦澀,戰場上縱橫悍將,這一刻……


    “大……大帥……兄弟們……兄弟們知道大帥……”


    “你們混賬——”


    石閔大怒,如同憤怒獅虎,單手硬生生將近兩百斤漢子提在半空,雙眼微微泛紅。


    “大帥,漢民為……為奴了,咱們……咱們乞活軍成奴隸了……咱們……咱們不能再……再失去成了奴隸的二十萬人……”


    “砰!”


    蘇亥重重砸在地上,八尺漢子躺在泥土中老淚縱橫,無力仰望天空,可恥的別頭顱,躺在泥土中動也不動。


    “大帥,二十萬乞活軍婦孺……咱們……咱們沒得選擇!”


    “要砍要殺,大帥殺俺!俺……俺去投胎尋好人家!”


    ……


    “起來,隨本將軍前往風陵渡。”


    石閔雙目沒有了憤怒,隻是更加冷漠無情,身體傾斜,大手伸出……


    兩騎,一赤紅若血,一漆黑似夜,身後一隊千騎,一千隻有破爛犢褲,隻有手中長矛利刃,餘者再無其他,一群即使是冬日也隻破爛犢褲千騎,一群伴隨死亡、冰寒鐵血戰士,uu看書 .ukanhu.co 而今日以後,他們隻是漢民奴隸……


    血,暈染了整個地麵,高大宮牆過道躺著兩人,一人脖頸斜斜歪倒一側,巨大傷口幾乎割斷了整個脖頸,一人齊肩斷了一臂,一男一女靜靜躺在血泊中,李菟靜靜看著不省人事女人,揮手間,數名女官猶豫上前,眼中厭惡、仇恨、冷漠讓人側目,最後還是默默將鮮血琳琳女人抬起……


    天邊一道耀眼閃亮,蜿蜒似巨蛇飛天,刺目的讓人雙目微微側轉躲閃……


    “哢嚓——”


    驚雷炸響,石虎扶膝站起,一旁女官、內侍宦官欲要上前攙扶,肥碩大手揮擺下,紛紛低頭退到一旁。


    “吱呀~”


    房門打開,石虎背手走出殿外,抬頭看向不時閃現亮光,耳邊更是隱雷震震,壓抑燥悶讓人煩躁不安,大手一把撕開胸前金黃錦緞,醜陋凶煞的臉也終於柔和了一絲。


    “這場雨水好啊,有了這場雨水,田裏的莊稼至少要增產兩成,必是個個顆粒飽滿!”


    石虎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卻從未去想,去歲種下了冬種小麥嗎?從未去想正值春暖耕種秋糧之時,卻驅趕百萬百姓前來洛陽。


    肥胖的臉頰如同仁慈彌勒,擔憂他身體的鄭櫻桃上前,勸解道:“大王……陛下說的是,雷雨最是長物,此時下了這麽一場及時雨,本該幹癟的麥穀也會飽滿若珠,或許增產不止兩成呢!”


    “陛下仁德愛民,憐憫擔憂百姓減糧難以食飽,臣妾卻隻是陛下的妻妾,更是心憂陛下安危!”


    “嗬嗬……皇後果然最是愛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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