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陳啟國深深一歎。


    “八王之亂,屠各劉淵乘勢而起,之後又是羯族石勒乘勢而起,以及如今的石虎,他們都是先委身於下而後起,石虎又豈能不明白下麵軍將心中所想?”


    “這是個人人心中皆王的時代,石虎將能遷的胡族都遷入鄴城周邊,將各將皆留在身邊,因何?”


    孫尚香沉默不語。


    “父子,叔伯,兄弟,夫妻……天下誰可信?更何況石虎就是自立反叛而起的,更是不會信任任何人。”


    “石虎明知道王霸圍攻祁縣卻置之不理,若祁縣老弱皆死,那王霸也必定身死族滅,以王家老小的命來平息咱們的怒火,沒了祁縣,咱們又是一群流浪不定孤兒,也隻能留於雁門之地,又因咱們之前的霸道,並州上下皆仇,最後會如何……不殺而亡,會慢慢被代北一點點磨殺了個幹淨。”


    孫尚香更加沉默不語,癡癡看著高大蕭瑟背影。


    “阿娘、九叔他們贏了,奪了晉陽,威風打了出來,並不一定就說咱們可以抵擋鄴城全力一擊。”


    “無論如何表明自己忠心無害,不信任就是不信任,如此就需要另一個更加威脅的敵人,用這個敵人來為自己阻攔無形箭矢,而這個敵人就在眼前。”


    陳啟國大手指向遠處敵營,笑道:“他們是咱們最好的擋箭牌,養寇自重最好的借口,所以,隻守不攻,小勝傷敵即可。”


    回頭向呆愣女人咧嘴一笑。


    “有時,看得見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隱在暗處看不見的敵人,可怕的是不知什麽時候狠狠咬你一口的敵人。”


    陳啟國跺了跺腳下城牆,笑道:“這裏不錯,今後此處會屯兵三千,雁門關、樓煩關駐兵一萬,這裏的兵卒,除了囚鳳營,差不多都要留在此處,隻有如此,鄴城石虎才會滿意!”


    陳啟國抬腿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肩頭,頭也不回向城下走去。


    “城頭風大,還是莫要吹冷風了,大戰至少要兩三日後,或許要打上一年也不一定。”


    看到前來的都是騎卒,陳啟國就知道,沒個三兩日是不可能打了起來的,就算兩三日交手,也隻是試探性交手,並不會真正開打。


    騎兵成為步卒,步卒成為騎卒,兩者都有很大的障礙,各自打法不同,術業有專攻,或許胡人下馬後,憑借著個人勇武、凶悍,可以擊潰剛從農田裏抓來的農夫,但這種散漫騎卒下馬後,很難與正兒八經的步軍廝殺,個人再如何勇武,也很難與無數人挺立的長矛對陣,無法麵對漫天飛舞箭矢。


    陳啟國如往常一般,巡視一遍營地,檢查一圈食用情況後,再一次將自己關在房裏,看著自己親手繪製的地圖,看著馬邑城一道濃重粗線,看著地圖上盛樂城墨跡,久久不言……


    ……


    “報——”


    “報將軍,前往五裏山穀中有五百餘鮮卑胡。”


    探子跪地指著發現敵人的方向,馬峒卻轉頭看向騰?,笑道:“三哥,咱又要吃肉了!”


    “哈哈……”


    騰?大笑,大拳一抱,二話不說,撥轉馬頭,大槍揮動下,千餘騎脫離本陣,在探子帶領下砍腦袋抓奴隸。


    樓煩雖小不值一提,卻又極為重要之地,有條千裏難行卻可直通河套之路,馬邑城下匯集了數萬大軍,除了留有少量騎卒迷惑他人外,馬峒領著五千騎轉而鑽入冰天雪地山穀中。


    身著鮮卑人衣裝的探子四處沿途探查,在冰封厚實河麵上行走了數百裏,五千卒也沒能抓了多少人,驟然聽了探子探報,騰?大喜,帶著人離開大隊人馬,馬峒對此卻不聞不問。


    沿河山穀路途難行,大河冰封之時,五尺厚的河冰足以支撐人馬行走,更何況,所有人也隻是行走在河邊冰麵,自是無任何風險,隻是,行走在冰麵上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所有人、戰馬腿腳都要包裹著防滑皮子,用著麻繩在腳底箍成一圈又一圈,或是多穿一雙用數支做成的“草鞋”,就算如此,一路走來也還是不時有人摔了個鼻青臉腫,河麵再如何難行,也還是比爬山過穀要輕鬆一些。


    馬峒不去理會三哥騰?捉奴,與小卒一般,也不得不下馬行走在冰麵上,也要享受腳下打滑摔個馬大哈。


    “將軍,大帥應該與鮮卑人捉對廝殺了吧?”司馬胡七臉上被摔了塊淤青,臉上卻是一笑。


    馬峒笑道:“捉對廝殺?捉對廝殺也要先破開那些拒馬,那拓跋什翼犍若要聰明就轉身退走,沒有足夠步卒,沒有大盾緩緩推進一點點拔出那些拒馬,推了土牆,圍攻八弟親自守著的馬邑城,那就是找死!”


    胡七一陣苦笑,他也有參與此事的軍議,當探知代國自盛樂城出兵一萬騎後,就有了“田忌賽馬”之事,以步卒對陣代國騎卒,而他們則通過大河穀一路殺入河套,殺入空虛了的代國腹心。


    一行人行走了兩個時辰,看著天色後,擇了處背風山穀安營紮寨,沒多久,騰?咧著大嘴回來了,馬峒隻是看了眼人群中的兩百餘俘虜,不由搖頭苦笑。


    “三哥,你都把壯奴砍死了,八弟來年挖礦之奴從何而來?”


    騰?咧嘴一笑,毫不在意說道:“怕個甚,到了盛樂城,俺多賣些力氣,多抓一些就是了。”


    “旗帥,兄弟們都憋著想吃肉呢,到了盛樂城,絕少不了大帥的礦奴!”騰?的行軍司馬董養咧嘴大笑。


    看著他們一臉不在意,馬峒也不再多說什麽,笑道:“你們正趕上了飯點,都別站著了。”


    河道行軍就這點好處,所用輜重在冰麵上拖拉尤為容易,該帶的也都能隨同攜帶。


    五千兵馬,冬日裏沿著河穀一路殺入河套,沒人想到馬峒會沿河走千裏奔襲,毫無防備的盛樂城想不到,年輕氣盛的拓跋什翼犍更不會想到,一支更加危險利刺正在高高揚起,正準備刺向他毫無準備的柔軟胸腹。


    一萬三千騎先行,五千鞭打牛羊牧民落後了一日,等到所有人聚集在了一起,麵對刺蝟一般的馬邑城,所有人都有種狗咬刺蝟五處下嘴的撓頭無奈。


    一幹人坐於帳中,拓跋孤見無人開口,心下知道沒人願意用族人的命去啃這種硬骨頭,心下歎息,看向皺眉不已的拓跋什翼犍,說道:“戰馬是絕對衝不過去這種密集拒馬的,隻有用步卒一一將眼前拒馬拔除,可是……我軍並無步卒所用之盾……”


    “二哥,是不是暫停幾日,先讓兵卒砍伐一些樹木,做些可用盾牌。”


    拓跋孤開口,拓跋什翼犍可以無視其他人話語,但這位四弟話語卻不能不重視,若非是當年他死活不願做代王,代王之位也絕對輪不到還在鄴城做人質的自己。


    昨日嚐試了下,除了死了幾十個人外,屁效果都無,軍議了一日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之前幾個願立軍令狀之人,再看到土牆後冒出的五千手持弓箭亂射軍卒,也沒了願破營之語。


    拓跋什翼犍見眾將紛紛點頭,又沒太好法子後,隻能無奈說道:“就以四弟所言,所有人砍伐樹木造盾,十日後決一死戰!”


    敵營轟然應諾,陳啟國卻在城頭搖頭苦笑,看著今日敵營安安靜靜樣子,就知道昨日僅隻試探就嚇住了對手,牛闞更是大腦袋直搖。


    “唉……”


    “都他娘地想吃肉,竟把拓跋小子嚇住不敢再戰了!”


    聽著他話語,看著一臉懊悔的大哥,不由咧嘴笑了。


    “前線軍將經驗不足就不足好了,大哥偏偏將他們說的這麽勇武。u看書ww.uukanhu.om ”


    牛闞老臉一紅,苦笑道:“俺也是忘了多交待幾句,不曾想還沒開打呢,全他娘地急吼吼跑了出來,看樣子,還是操練的不夠啊~”


    陳啟國無所謂笑道:“這麽一嚇,拓跋什翼犍肯定是要歇息幾日的,估摸著是準備伐樹造大盾、臨陣磨槍了,大哥趁這些日再多操練一下,前陣看緊一些,中、後防線可以操練操練。”


    牛闞撓了撓頭,苦笑道:“大敵在前還要操練,估摸整個大趙國,估摸著也就八弟敢這麽整了,也不怕軍中不滿。”


    陳啟國無奈一歎,說道:“多練一練也是為了保住他們自個的命,軍中多民壯,軍前臨戰多有緊張,多有恐慌之怯懦,敵我相隔數裏,如此之近還要如往日站隊操練,說明了什麽?說明了咱們根本沒把眼前之敵當一回事,如此反而會舒緩一些軍中士氣。”


    “哦~”


    “對了,從明日起,午時前,日落前,代本帥叫陣鬥將,就當大家樂嗬樂嗬好了。”


    牛闞一愣,陳啟國卻轉身下城頭,邊走邊搖晃了幾下脖頸,好像真的身體生鏽了一般。


    聽著鬥將,牛闞心下一陣衝動,猶豫半日又無奈歎息,他是步將,雖也能馬上殺敵,卻也稀鬆的緊,想到馬峒、騰?他們不在城內,心下又是一陣苦笑哀歎。


    陳啟國遙戰書送去拓跋鮮卑大營,本麵對無數拒馬無可奈何的一幹胡將,跟炸了鍋一般,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全吵吵嚷嚷要第一個上斬斬將,拓跋什翼犍更是連連灌了數碗馬奶酒,指著馬邑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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