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狗娃,你說過的話還否作數?”


    孫老摳的突然話語讓滿堂寂靜,所有人都看向與九娘低聲說話的陳啟國。


    陳啟國低聲交待了幾句,耳聽著孫家寨頭人孫老摳話語,知道肉戲終於來了,舉杯示意,一口飲下才微笑點頭。


    “一口唾沫一顆釘,但凡俺說出去的話語就一定作數!”


    “好!”


    孫老摳站起,好像酒水很便宜似的,一大碗酒水倒進肚裏,大大亮了個碗底。


    “雖你狗娃隻是個晚輩,就憑這話語,俺孫老摳敬你是個漢子!”


    孫老摳一屁股坐下,看了一圈人抱拳了一圈。


    “俺們八家寨子前來,就想確認,狗娃你何時打開川蜀通道!”


    滿堂更加寂靜無聲,目光全聚集在了淡淡笑意的陳啟國身上。


    陳啟國卻在所有人詫異目光下舉杯,向司馬台身邊的江虨示意。


    “九姐有了生孕,自然不能再領兵入川蜀,領軍之人需要俺與九叔商議後決定,待兵卒可堪一戰時,什麽時候入川蜀都可。”


    “隻是,俺想問問江先生,建康會付出些什麽?”


    眾人一愣,江虨也有些不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出這句話來。


    “建康可否付出一個益州刺史?梁州刺史?或是提供兵甲五千,糧食五萬斛?”


    “八弟……”


    “老七,坐下!”


    司馬台剛要站起,陳九眼皮微抬冷聲打斷。


    陳啟國沒有看向一臉漲紅的司馬台,沉默數息,看著或低頭飲酒,或皺眉思索,看著擰著眉頭的江虨。


    “去歲建康北伐不提,那與俺們乞活軍沒丁點關係,但當年大將軍祖逖北伐,想來各位都是一清二楚,甚至諸位當年也都親身參與其中,因此事,我部陳留乞活軍因此一分為二,與殘暴胡人廝殺戰死者不知幾何,最後還是失敗了,我等也不得不躲於山中一二十載,一二十年的堅持,期間又死了多少人,沒人知道,但俺知道,朝廷北伐失敗了,沒人過問俺們的死活。”


    “此時,朝廷欲要再次北伐,說實話,俺不看好朝廷北伐,也不相信朝廷會重新奪回天下……”


    “八弟,夠了——”


    司馬台猛然站起怒吼,陳九趴臥的眉毛陡然豎起,不等大怒,馮豹站起了身來,抱拳一圈。


    “狗娃,俺知道你給胡人當了兒子,受了些許影響,但胡人暴戾,殺戮咱們漢民是事實,如果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不久前,你走了一圈長安、洛陽,總不會還看不到胡人是如何鞭打、逼迫修建長安、洛陽的百姓吧?”


    “也對,你本就是個胡人,要不然也不會成為那石日歸養子,也不會成為北宮校尉……”


    “砰!”


    “夠了!”


    陳九猛然一拍小幾,滿堂寂靜。


    “嗬嗬……”


    陳啟國伸手拍了拍陳九手臂,一臉笑意看向江虨。


    “俺們澠池乞活軍雖在山中立寨,但卻無法耕種養丁,撐了這些年已經極為不易,原本俺更傾向於在上洛郡修生養息,如此就不需要廝殺,不需要死人。”


    “但各寨頭領更願意入川蜀,也算是很不錯的事情,盡管入川蜀勢必要與益州李家發生爭鬥廝殺,但川蜀地形險峻,堅守山嶺也算長久之計,所以俺哪怕根基不穩,也願意用上洛郡各縣數千卒一試。”


    陳啟國一陣苦笑,抬手飲下酒水。


    “在俺原本想法中,根本就沒有建康朝廷的事情,就像當年一般,俺們自己人還沒入川呢,自己人就爭的臉紅脖子粗,再把朝廷摻和進來,更成了一鍋粥,當年大將軍為何會失敗?在坐的不會不知道吧?”


    “嗬嗬……”


    “俺不信建康朝廷,你們給出的理由再多,說的再如何高尚,俺還是不信,為何?”


    陳啟國抬手一一指向李易、周橫、狄靖、王羆、楊七郎、趙至剛、孫老摳、馮豹……


    “因為你們,因為你們今日的爭吵,因為你們想要一城一地,因為你們如同當年的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東海王司馬越!”


    “不管你們如何剖心挖肝,如何告訴自己、他人,你們不是那樣的人,無論自己說的如何忠心耿耿,但在建康看來,你們就是造成如今天下災禍的‘八王’!”


    滿堂駭然,一臉驚駭看著手指輕動的陳啟國。


    “嗬嗬……”


    陳啟國不理會怒起的江虨,不理會漲紅著臉的嶽父狄靖……雙目隻是看向一臉惱怒的七弟司馬台,燦爛一笑。


    “七哥,你是司馬家族之人,也是俺們乞活軍一員,俺知曉你心下想著什麽,當年祖逖大將軍的失敗已經足以證明了一切,建康是不可能信任在外將領的,更何況‘王馬共天下’之下,更不可能會信任外將獨掌一地,當然了,八弟並不認為這有什麽錯,因為,這個時代,沒人可以相信,沒有!”


    陳啟國緩緩站起,來到比他矮了一頭的司馬台身前,靜靜看了他數息,嘴角莫名泛起一個弧度,舉杯相敬,一口飲下。


    “七哥,你信俺嗎?”


    “俺要把你帶去並州屠各右部放羊牧馬,你願意跟著俺回乞活軍的故地耕田種地嗎?”


    “八弟……俺……俺……”


    “朝廷自川蜀……自上洛郡,東西入關中,西涼自西相助……”


    陳啟國微微搖頭,說道:“川蜀不提,建康朝廷能否奪回失土不提,俺既然答應了各位頭領,俺自然會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俺隻問你,可否放下益州刺史,放下梁州刺史,放下心中一切,跟著俺回並州做一個農夫、牧羊人?”


    “八弟……俺……俺……”


    ……


    陳啟國心下一陣失落搖頭,轉身走到江虨身前站定。


    “江先生,沒有建康摻和還罷,上洛郡遣派些軍卒,以乞活軍流民名義入蜀,無論長安、鄴城,或是益州李家知曉流民叩關,都不會太過在意,對於石胡來說,哪怕俺明著挑著旗子入川蜀,頂多上頭給俺派了個監軍,讓俺得不到太多好處,自身卻沒多大危險,而對於益州李家來說,俺們隻是群吃不飽肚子的流民,相比南麵不住威脅,要砍了李家人腦袋的建康,俺們隻是微不足道的疥癬,入川蜀的困難並不是很大。”


    “可是建康朝廷參與了進來,鄴城石胡知道了俺們與建康勾結了,會如何?會自長安、洛陽、荊襄三方麵圍剿俺們,上洛郡所屬各縣軍卒會如何?屠城之下,他們會跟著咱們拚死一戰,還是轉身砍了俺們的腦袋?”


    “益州李家呢?他們會允許建康自南、東兩個方向兵入川蜀?蜀地多險關、堅城,益州李家看著了俺們,俺們需要死傷多少人才能入蜀?”


    陳啟國盯著一臉慘白的江虨,轉身走回座位盤膝坐下,低頭自顧自倒著酒水。


    “不言今後能否獲利,僅一開始,俺們就要冒著身死族滅之險,九死一生之後,朝廷遣大軍入川蜀,還要冒著被朝廷無罪砍頭之危,因為……俺們是‘八王’不臣,不管是不是,至少你們心下是這麽想的,否則當年祖逖大將軍也不會身死族滅!”


    “自一開始,到結束,俺們都要付出看得見、看不見的無數風險,江先生,難道此時建康連個虛名益州刺史、梁州刺史都不願意付出嗎?”


    “砰!”


    狄靖一拳砸在小幾上,起身怒道:“娃說的不錯!別他娘地給俺們玩虛的,建康若連個益州刺史、梁州刺史都拿不出來,趕緊給老子滾蛋,俺們自己打川蜀,省的他娘地還沒跑去川蜀呢,自個後路就被石胡抄了後路!”


    李易深吸一口氣,陰沉著臉看向江虨、馮豹,冷聲說道:“狗娃是不是外人,他人說的不算,馮家一家也代表不了俺們澠池乞活軍!”


    周橫冷笑道:“俺們不降胡人不假,u看書w.ukanh 可俺們也絕不會去做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哼!老子原本以為還是個好事兒,狗娃要是不說,俺他娘地差點還上了當,還他娘地死了還要替人數錢,俺不管,俺不和建康朝廷合夥!”趙至剛瞪著倆大眼睛,口鼻直冒粗氣。


    一開始聽了陳啟國把他們定為“八王”叛逆,所有人都是一臉惱怒,等到最後,才發覺自己一開始就會倒黴。


    各寨頭領活了幾十年,陳啟國把話說的如此明了,若還不明白那就是真的是個傻子了,本來好好的偷偷進入川蜀,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狠狠搶上一票,可如今再回頭,竟他娘地發現,還沒開打呢,自己就全完蛋了,僅一個石胡自三個方向合圍殺入上洛郡,他們就沒法子撐得住,還說個屁進入川蜀。


    一群人紛紛大怒站起,指著江虨、馮豹、司馬台大罵,甚至都開始吵嚷著將三人腦袋砍了送去鄴城,用三人腦袋穩住石趙胡人。


    “砰!”


    “娃,你說咋整,你小子腦子好使,俺聽你的!”


    狄靖一拍小幾大吼,滿堂一靜,全看向眉頭微皺的陳啟國。


    陳啟國抬頭看向麵色慘白的江虨,看向一臉灰敗的七哥……


    “自家內鬥永遠都是最為愚蠢的事情,七哥,俺知曉你心誌在於天下百姓康居樂業,在坐的沒一個人不願如此,更沒人願意一無所有四處流浪,但咱們已經經不起折騰。”


    “經不起自己折騰,經不起建康朝廷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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