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至聖皇帝手記》第一頁: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不想去知道,一開始隻是知道心中莫名的悲哀、憤怒,不是因為自己的處境而悲哀、憤怒,而是替那個已經被當做糧食而吃掉了的可憐女人,一個據說是大家小姐的可憐營妓。


    父親是誰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至今還活著,並未成為食物被吃掉的可憐小家夥,本來我是應該成為食物的,是一群僅僅為了在這個黑暗殘忍世界努力生存下去的流民救了我。


    當然了,救下我並非是他們真的心地善良,而是因為我的肌膚比較水嫩,可以在最饑餓待死的時候充當美味的糧食,一群整日想著什麽時候可以吃掉我的混蛋,他們最終還是沒能下嘴,因為他們不是死了成為他人的食物,就是沒了能力對我下嘴,因為他們已經打不過我了。


    嗬嗬……


    對於他們來說,是不是挺悲哀的?


    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為何,曾經也詢問過不少老人,他們並不能記得三歲或是五歲以前的事情,可我卻清楚的知道,哪怕在娘肚子裏時,我就清楚知道一些事情,盡管眼睛看不到,耳朵卻可以清晰聽到、感受到娘親遭受的屈辱,隻是我也無能為力,任由一群渾身散發著騷臭的混蛋欺辱……


    早早的記憶並不是什麽可以值得炫耀的事情,對我來說更是莫大的折磨,眼睜睜看著這個冰冷世界唯一的慰藉,看著她被人用刀割破喉嚨,看著她最後看著我的悲戚憐憫。


    她至始至終沒有哭喊,沒有哀求。


    她真的很勇敢,與別的哭喊哀求女人不同,她沒有一句哀求,隻有最後看著我的那一眼,眼中滿是淚水……


    ……


    成了火堆上的食物,甚至欺辱過她的斷臂男人,隨手扔給我一塊她身上的半生半熟肉塊……


    那是我五歲時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下那塊半生半熟的人肉的,隻是本能的想要永遠擁有她,將他人啃食過的殘餘骨頭一點點拾起,嚼碎,實在太過堅硬的也用石塊砸成了粉碎咽下肚子,一群肮髒白膚胡人卻在哈哈大笑,讚賞著將來的我會成為一個勇猛善戰的勇士。


    我不知道今後會不會是勇猛善戰的勇士,我隻是知道他們早已成了一坨屎,早被一群衣衫襤褸流匪拉到不知名的草叢中施肥。


    從與她合為一體後,我的身體就再也無法容得下任何一人,哪怕一個人去捉老鼠,尋找臭水溝裏的蚯蚓,清洗腐爛屍體上的蛆蟲,食用可以劃破喉嚨的草根,也不願意與任何人合為一體。


    我知道,除了我,她討厭任何人。


    我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甚至厭惡“父親”這個字眼,也不知道她的姓氏,但我有自己的名字,還是那些流匪中的幹瘦老頭陳九給了我“狗娃”名字,說是看著我清洗腐爛屍體上的蛆蟲,很像努力活著的流浪狗,其實我知道,我隻是他們嘴裏的儲備糧食而已。


    流浪,沒有最終歸宿的流浪,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記憶力很好,更不知道為了生存努力鍛煉著力氣,偷學著一切可以殺人本領,期望他們在決定殺我、吃我時,殺了一個夠本。


    與他們一同流浪,他們卻不知我是如何學會的鍛造兵器技術,在七歲的時候,我在洛陽城外殘破的不知何人家中,在柴房裏將破鐵鍋重新熔煉,用著隻能勉強與成年人一般力氣,打造了一柄並不美觀鋒利短刃,我的秘密也被幹瘦的陳九發現了。


    七歲以後,原本幹瘦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陳九就不再隻是個無人問津的死老頭,而是成了數萬流民中的兵器作坊管事,而我則成了他手下的二管事,成了他可以邀功的工具。


    流民是大地上流浪的土狗,是人人喊打厭惡的土狗,而土狗並不願意時不時被人打上一棍子,總是努力露出凶狠目光和呲咧著並不鋒利牙齒。


    聽老頭陳九說,他們原本是並州之人,後來隨朝廷燕王四處流浪,燕王死了,人心也散了,而他們就在河南四處流浪。


    後來的大將軍來了,要領著他們趕走胡人,他們就成了大將軍的兵,大將軍死後,大家夥又四處流浪,劉大頭領死後,二將軍成了胡人仇敵的將軍,他們也隻能在洛陽周邊勉強活著。


    陳九話語不清不楚,直到我十三歲的時候,才知道隻能躺在輪椅上吆五喝六的死老頭嘴裏的“大將軍”名叫祖逖,至於因何成為的大將軍,別問我,我也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陳九挺討厭那位大將軍的,或者說他對南逃的皇帝很不滿,也不知聽了他多少不滿嘮叨。


    ……


    如今我已經十五歲,或許是因為身上的血液中有“髒胡”的緣故,身體高大也就罷了,僅僅高挺鼻梁、眼窩較深和皮膚稍白就給我帶來了無數麻煩,自有了“狗娃”名字後,不久又因我的白膚,也有了“小白狗”雅號,隻是後來劉九老頭成了數萬流民、八個大寨的鐵匠大總管、劉家寨的頭領,被他整治了一群人後,“小白狗”的雅號也再沒人敢當麵稱呼,至於私底下有沒有這麽叫的……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好像天生的一般,天生的腦子裏隱藏著一些知識,天生就會讀寫,隻不過我隻能勉強看懂老頭劉九送來的書籍,讓我書寫繁雜字體是沒法的,但並不意味著我不會寫字,寫出的字體較為簡單而已,而且還是隻有我自己能看懂的文字。


    你問我這是什麽時代?


    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南方是皇帝統治的地方,皇帝的名字好像叫司馬衍,這也還是兩三年前知道的,南方與我們相距太遠了,能知道也還是從劉九老頭嘴裏得知的。


    南方情況不清,北方大致知道些,除了西北的涼州是涼王張駿外,以及更北方的鮮卑燕王慕容皝外,剩下的都是趙國石虎大王的地盤,盡管劉九很是不屑石虎大王,可事實就是如此,當然了,蜀國劉大王也不聽石大王或是江南皇帝的。


    沒事的時候最喜歡聽老頭說起曾經過往,流浪了一輩子,在隨時倒在地上被人吃了的年代,他的人生經曆讓我為之迷離,而他也特願意看到我一臉崇拜模樣。


    從他話語中,我知道了洛陽城外雖好,卻也是個倒黴催的地方,西麵是秦地,東麵有枋頭。


    秦地也就罷了,如今也沒了多少胡人,其地之胡人大多被強行遷入了枋頭或是襄國周邊,關鍵的是枋頭。


    枋頭以前不怎麽起眼,可這裏是河南入上黨,入襄國的要道,趙大王石虎在龍驤將軍苻洪建議下,苻洪將軍成了流人都督,主持了秦地幾十萬人入河東,僅手裏的胡人就有十餘萬人,南來北往的胡人都要經過洛陽,本就破落的洛陽也更是無法令良人居住,不過,最近有消息說,石大王要征發各地民壯百萬修建襄國、鄴城、洛陽、長安,如果真的修建,長安、洛陽可能會繁榮起來吧?


    而我要說的是我們西部乞活軍,我們居住在洛陽城澠池附近,背靠著山,打不過隨時跑入山裏,得了機會時也會跑出去搶上一把。


    數萬人走的走,uu看書.uuanshu 死的死,如今也還有不足萬人,大寨八個,小寨數十,周邊還有些本地人的村寨戍堡,大家都是漢人,秉承著兔子不吃窩邊草原則,我們隻搶途經胡人,與周邊漢民村寨則相安無事。


    大帥陳午病死的時候,少將軍陳赤特年歲還小,浚儀乞活軍小帥馮龍、李頭等十七小帥推舉大帥之弟陳川為大頭領。


    後來逃難的祖逖將軍過了長江,再回江北時成了大將軍,大頭領陳川並不願意聽命與祖逖大將軍,殺了替祖逖大將軍說好話的李頭小帥,祖逖大將軍大怒,令人攻打浚儀,陳川由此領著大多數乞活軍降了石趙大王。


    陳川領著大部分浚儀乞活軍降了石大王,馮龍帶著少將軍陳赤特和小部分乞活軍從了祖逖大將軍,後來洛陽丟了,陳赤特幼主死於洛陽,馮龍小帥次子馮勉帶著洛陽數萬人藏於山中繼續求活。


    這也是我所知道的大概情景,隻是我並不怎麽喜歡此時的大頭領馮勉。


    ……


    ……


    修史大學士陳殿英翻閱著皇帝手記,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該如何對這位結束了胡蠻亂世帝王手記收錄、編修,最後還是秉承著避重就輕,寫下:


    太祖大武至聖仁文武德高皇帝,諱啟國,字振邦,從陳氏,鹹和三年生,父母不知其人……高皇帝生而知之,成而力能舉鼎……


    陳殿英寫到陳九不知該如何下筆了,按照大武至聖皇帝陛下手記,這個“陳九”就該千刀萬剮,竟然欲要以陛下為食!


    考慮良久,最後還是寫下“太師陳九”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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