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火槍隊長,像是一攤躺在街上的肉,內髒於正在解凍的汙物中翻騰。


    “起來!”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這可不是一個請求,更像是來自上級指揮者的命令。


    以凡人很難弄明白的方式,就連站起來的火槍隊長也不知道他自己身體裏是怎麽還剩下血液以供其喘氣的。但不知怎麽的,他找到力量搖搖晃晃地跪住,然後站了起來。


    整條街現在死一般的安靜,隻有火焰舔舐建築物發出的劈劈嚓嚓的響聲、他的粗重呼吸聲,以及從他那張殘破的臉上發出破爛的汩汩聲。


    他低著頭,從街道邊水槽裏流淌的汙水裏看到了自己新的麵貌:渾身上下都紋滿了符號,像是某種象形文字,代表著他過往的戰鬥經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辨識出這些文字的。


    隨著棘魔發射出的棘刺灼燒彈,他身上的一切衣物都被來自地獄的烈火焚燒殆盡,他手裏隻有被燒得漆黑的製式軍刀,以及插在厚皮革槍套裏的、帶著花紋的精工手槍還保存完好。


    “一切都結束了。”他喃喃自語道,看著自己原本家的方向,那裏現在已經被燒灼成了白地。


    就在這時,一個形容委瑣的惡魔崇拜者從街角走了過來,那家夥是一隻獸化人中的鼠人。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饑餓的老鼠,想要在廢墟裏翻找些可以入口的食物。


    它看到了火槍隊長,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活人相比於被燒焦的死人和牲畜,顯然更符合它的口味,於是它笨拙地跑了過來。沒錯,笨拙,那隻鼠人的動作讓新生的火槍隊長覺得笨拙。


    它把我當成了食物,火槍隊長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鼠人的意圖,這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因為在它還沒來得及咬穿火槍隊長的喉嚨,一隻有力的手掌就纏住了它的舌根,像一把被啟動的蒸汽輪機一樣猛地抽回,將那頭鼠人的內髒從其嘴裏拽了出來。


    新鮮的內髒,美妙又溫熱,充滿汁水。伴隨著咀嚼,火槍隊長感覺自己的口腔剛好使其變得略微鬆弛,而後咕嚕聲將一大串東西吞進了肚子裏。他感受到了滿足,活物的血肉就是這麽驚豔。沒有提夫林能夠拒絕。


    填飽了肚子,他就開始邁步向一個方向走去。他得給自己找些東西穿。本能地,他能感知到柯瑞托城的某個地方有著他需要的東西……不僅僅是衣服,還有別的一些東西。


    太陽剛剛從柯瑞托那雜亂的天際線邊升起,沿街投下長長的影子,於是一個偉岸的黑色巨人在火槍隊長走路時滑到了他的前麵。那影子領著他走在街上,仿佛是幻象裏墮入九獄的半魔鬼生物仍有一部分留在人間。


    他還算幸運,醒來的時間尚早,此時覆蓋在車道上齊膝深的建築垃圾與汙水混合的泥漿自夜裏到現在,還依舊處於半凍著的狀態——到中午這就會變成一條河——而現在,它們則在火槍隊長的腳掌下麵嘎嘎作響,而且也支撐著他的體重令他不必蹚水。


    昨夜的柯瑞托很不平靜,在地獄烈焰席卷了整個城邦之後,地下的下水道又發生了一場極為強烈的爆炸,整個城市幾乎被夷為平地。為了滅火,第八領主墨菲托斯菲利斯不得不打開了一道位麵通道,讓來自他老家的寒風和冰水流淌進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火滅了。另外,很多死去或者還沒有死去的凡人,由於受到地獄烈焰、地獄寒風以及地獄氣息的三重洗禮,身軀和靈魂以極快的速度蛻化成了半魔鬼生物。也就是俗稱的提夫林。其實這也很好理解:柯瑞托本身就是巴托典範之地,九獄魔鬼在這裏耕耘了幾個世紀,頻繁收割著韭菜,不少人柯瑞托人的血脈裏或多或少都帶有一點點魔鬼血統;之前或許還不明顯,但是經曆了昨夜的刺激,他們的魔鬼血脈隨即獲得了蘇醒的機會。


    事實上,柯瑞托城現在還活著的凡人,除了零星的惡魔崇拜者之外,基本上都是提夫林了。


    比起凡人,提夫林無疑更加堅韌,這不僅僅體現在他們的體質上,還體現在某種精神方麵。比如,按照道理,經過昨夜的一連串事件,很多行業都不應該繼續營業了。但是轉化成提夫林之後,更加強化的秩序屬性驅使著那些經營者,今天一大早還是早早打開了店門。


    在火槍隊長走過的路上,街邊一家鐵匠工坊的、一座洞穴般的車間裏碾磨機已然噴濺著火花;在百罪街幾幢大型釀酒屋後麵的小巷裏幾場零星的鬥毆仍在進行,同時最後一批酒客甚至在回去幹活前結清了自己的賬單。


    一陣嘈雜開始從街道的遠端飄來,它繞過一家磨坊並蜿蜒傳向一片廣場,昨天夜裏那裏矗立著一門由惡魔召喚出來的巨炮——火槍隊長對此還有印象——可現在它已經斷成幾截斜躺在地麵上,一些像火槍隊長一樣的“無家可歸者”現在全都聚集在那裏。


    一個身材高大的深獄煉魔矗立在廣場正中,一言不發,宛如一具雕像。他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監督著秩序的運轉,無可置疑,他是接受了某個大人物的任命。


    然而,不知何故,那些不斷向這裏聚集的提夫林也全都像是了然於胸一般。


    包括那個火槍隊長在內,每個提夫林都在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他們換上從城內搜刮並裝箱運過來的軍備物資,他們聚集在一起,開始以呼喚的方式為九獄提供信仰和力量。


    殘酷的煉獄語經文從這些提夫林口中不斷被說出,一點點地對現實進行著改變,這種改變影響了著整個位麵的環境甚至是它的運動軌跡。雖然除了柯瑞托城邦之外、該位麵其它地方的凡人根本受不了這樣的遽變,但是聚集的提夫林實在是太多了,他們以一種狂熱的方式強行扭曲著現實。


    天空上麵的雲彩因此而被撕裂,大地上的許多地方由於板塊運動而持續發生地震,隻有柯瑞托城邦還保持著原狀——它本來也比廢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晝夜已經不大具有實際意義,所以時間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大好度量的變量,人們隻能以食物存儲來計算天數。


    隻是,提夫林和凡人不同,他們雖然也需要消耗一部分食物,但是其體內的下層界邪魔本質卻將這種消耗降低到一種極低的程度。農民因為季節變得沒有意義,所以無法耕作和收獲糧食,牲畜也大批大批地死亡、減產。這個位麵其它的城邦,那裏的居民幾乎都在挨餓,他們“很快”就觸及到了極度危險的邊緣。唯有柯瑞托城還在有條不紊地發展著,參與誦經活動的提夫林數量不減反增。


    終於,在柯瑞托城裏的糧食全部被消耗殆盡、那條對於齧齒動物的屠殺令快要變得名存實亡的時候,這個位麵終於停止了它的漂移之旅。


    它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柯瑞托的提夫林感到一陣地動山搖,某些家族那被加固過的露台的百葉窗甚至都被震得掉了下來。提夫林們發現自己的城市裏多出了許多從未見過的街道,一些可怕的、流著口水的……怪物也隨之而出現在了街道上麵。塔那厘,也就是加勒哈斯塔位麵的一些惡魔。他們之中有些比較聰明的家夥,同樣也感受到了兩個位麵碰撞發生的震擊。


    遵循著掠食者的本能,惡魔們來到了這個物質世界——或者更準確地講,這個與加勒哈斯塔位麵融合到一起的城市——狩獵那些新鮮的食物。畢竟,最近這一段時間的加勒哈斯塔位麵,哪怕是對於惡魔來說日子也有點太過難熬。這裏現在到處都是危險,惡魔們已經無法確保自己處於食物鏈的最頂層位置。他們亟需為一些樂子,以及更重要的,補充一些靈魂。


    相比於白紙一張的凡人,提夫林不是補充靈魂的最好選擇,但也不是最糟糕的。


    加勒哈斯塔位麵已經不再處於無底深淵,它的一些物質世界特性開始顯露得更加明顯,其中最為令人無法忽視的就是:因為加勒哈斯塔比一般規模物質位麵要大上許多,所以它現在的重力大約是後者的三到四倍。


    惡魔和一些體質極為強大,又或者適應力特別強的物種(比如說蟲族),倒是很快就能適應這種重力環境。不過,那些坎比翁和提夫林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當柯瑞托經過一番漂移,停泊到了加勒哈斯塔位麵,居住在城內的提夫林們一時間都感覺自己身體重於千鈞。別說邁步行走了,有的身體不那麽強壯的提夫林就連起身站立都很困難。


    因此,當塔那厘出現時,柯瑞托的提夫林人有很多都第一時間沒辦法反抗他們的捕殺,淪為了惡魔口中的小零食或者爪下的玩物。隻有一少部分得到巴托九獄力量灌注的提夫林,有能力對反抗惡魔的索取甚至完成初次的反殺——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至少,對於此時掌控這個城邦的魔鬼們來說,那些提夫林的表現才算是差強人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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