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咆哮從陰暗的高台上傳來,在會議大廳中不斷回響——運用的一些小把戲,使得別人難以準確地判斷聲音是從哪個座位發出的,然後將聲音放大、扭曲、使得這不再像凡世之音。


    尼尼斯試圖通過嗓音,來辨認到底是誰在講話。可是最終他還是卻無法確定那是第九席綽號“陰溝奔行鼠”的刺客大師,還是鼠人軍閥克林澤·齧齒發出的聲音。


    “你渾身散發著恐懼的氣味。”


    另外一個聲音在尼尼斯耳邊響起,沒有搞回響那種小把戲,但是卻令他低下頭,再一次數起了自己的腳趾頭,試圖在那位可怕的存在麵前,充分展示他應有的的謙卑。


    格拉茲特不知何時已經坐到圓桌後麵。因為灰先知隗克力無法列席,所以雖然有鼠人之神萊茲愛渥的鏡像化身親臨,但是十三議會這次還是空留出了一個席位。惡魔領主不僅大喇喇地坐到了那個座位上,還將原本屬於神明的居中座位推到一邊,自己坐到了圓桌的正中心。


    隻是,除了萊茲愛渥的鏡像之外,其餘坐在十三議會圓桌後麵的議員們卻好像統統瞎了眼似的,根本沒有注意到格拉茲特的這個小動作。在烏黯主君的刻意篡改之下,他們甚至忘記了神祇下達的諭令。他們現在全都認為這次舉行議會的目的,僅僅是對尼尼斯·背刺者進行審訊。


    因為成功弑殺了自己的導師、神選灰先知隗克力,所以哪怕是戴罪之身,可是尼尼斯還是被議會贈與了一個榮譽性質的姓氏——“背刺者”——當然,這也是格拉茲特讓議會成員那麽認為的。就連其導師隗克力之前都沒有取得過姓氏,隻有憑借自己的力量做出值得傳頌大事的鼠人,方才有資格獲得這種殊榮。而隗克力成為神選先知,是因為萊茲愛渥的青睞,而並非他自己爭取得來的。


    “噢,偉大的君主啊,隻有蠢貨才敢不在議會麵前畏縮地卑躬屈膝。”尼尼斯在心裏低聲下氣地說著,他百分百可以肯定,那位強大的惡魔一定會聽見自己的“說”的話。


    意識中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把奉承和謊言留給這些蠢貨吧,他們更喜歡聽。”


    尼尼斯把頭低得更低了,尖尖的嘴巴幾乎貼到自己的腳麵。除了盡可能表現出謙卑之外,他絲毫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走上前來,可憐蟲。”


    陰影裏,再次滲出之前那種聲音,深沉得如一潭死水。尼尼斯的心髒猛然緊握。


    “站在我們能看到你的地方。”


    不過,有了和惡魔領主交流在前,尼尼斯現在倒是不怎麽膽怯了。雖然他還盡量裝出一種顫抖的姿態。就像那個聲音所要求的那樣,他稍稍向前走了兩步,走到光亮照射到的地方。


    這時,他也看清說話的鼠人是誰。毫無疑問,以對方的身形,絕對不可能是“陰溝奔行鼠”。那個鼠正是齧齒氏族的最高掌權者,暗中控製埃賽勒姆最大小偷團夥的鼠人軍閥,克林澤·齧齒。


    而尼尼斯和他之間是有過節的。


    曾經,尼尼斯成功完成了許多由灰先知隗克力交待下來的任務,其中最早的成功案例之一便是狠狠地陰了一把齧齒氏族,通過尋章摘句和望文生義的技巧,將克林澤·齧齒的一個兒子判定為褻瀆萊茲愛渥的叛徒。


    那個可憐的家夥最後被投入了行刑坑。


    在鼠人國度,沒有一隻老鼠沒聽過關於行刑坑的故事,那是一個深邃的、冰冷的、跌入之後再也爬不出來的深井,其深處充滿了改造失敗的鼠巨魔。據說,這些怪物會把它們的獵物完整地吞了下去,當它們的獵物在肚子裏融化時還在呼吸和尖叫不休。


    即便事後,為了挽回自己在其它十三議會成員那裏丟了的臉麵,克林澤·齧齒不得不譴責自己的兒子是為了嚐試背判他,可是由於他本人的英明神武,那個小家夥才沒有成功——從某種角度看,鼠人和卓爾的文化倒是有些類似,他們都激賞背叛這種行為,可是卻對失敗的背叛深惡痛絕——然而,真正促使其同僚們接受這個說法的原因更多是因為懶得費心,而不是真的信了他的鬼話。


    不過,毫無疑問,這隻臃腫的碩鼠是不會忘記尼尼斯對其氏族的羞辱。哪怕尼尼斯隻是從犯,真正下達針對他和他氏族命令的,其實是那個叫作隗克力的死耗子。


    “到前麵來。”又傳來一聲命令。這一次是一個老朽的、邪惡的、清脆的聲音。尼尼斯看到了這個鼠人,是位列第九席的“陰溝奔行鼠”。


    “我可不會再說第二遍。”刺客大師既是威脅,又不乏譏諷地說道。


    尼尼斯強迫自己挺直身子,走向高台。他的心髒在胸膛裏怦怦直跳,用盡了最大的力氣才能將他的腺體緊緊地攥緊。


    他用尾巴思考都能知道,相比於克林澤·齧齒的懲罰,這個刺客大師若是要對他不利,那麽攻擊會來得既致命又令人猝不及防。


    尼尼斯站在一個小小的光圈內,正對著次元石火盆的中央。次元石煙霧的氣味令其感到陶醉,幾近興奮。隻是,他同樣能感覺到著煙霧正使他的感官開始遲鈍,思維開始遲緩。


    他想擺脫這種感覺,想從這種快感中掙脫出來。因為如果他想活著離開會議室,他就需要充分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手腕。


    無論這煙有多麽誘人,它那令人麻木的吸引力,其實正威脅著他活著逃離議會的機會。


    “站在那就夠了,灰先知。”


    黑暗中傳來一個輕蔑的話語聲,而隨即出現的就是座椅腿腳在地板上推動而發出的摩擦聲,十三議會成員在這個聲音響起之後,全都站立起來表達自己的尊重。


    透過次元石煙霧,尼尼斯現在能辨別出其他的氣味。微弱的,遙遠的,但無疑是令人恐懼的。他聞到了混雜著死水潭微弱臭氣和山羊膻味的濃濃怪味。他挪動了一下腳,感到腳下的地板嘎吱作響。尼尼斯掙紮著,盡量不讓自己的牙齒在因為恐懼而碰撞在一起。


    萊茲愛渥不僅直接同他交談。而且,更重要地是,祂居然將“灰先知”這個詞冠在尼尼斯頭上。這說明,哪怕老鼠之王對於尼尼斯談不上青睞,可是也認可了他神選先知的身份。


    尼尼斯激動得尾巴根都硬了,不過馬上,他就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你辜負了議會,灰先知。”萊茲愛渥用用一種刺耳的聲音說道。語氣中沒有疑問或爭論的餘地,隻有指責和譴責。


    尼尼斯跪在地板上,匍匐在用亮晶晶的次元石雕刻的神徽圖案上。“是我那無用且膽怯的導師出了問題,他太過貪婪了”他說。“如果他能聽從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萊茲愛渥的聲音在咆哮。“那你就承認是你的計策?準備把好不容易發掘出來的聖物,留在那個無人的陋室之中?”


    尼尼斯在這個聲音麵前顫抖著。


    “當然,我不是來發牢騷的,”老鼠之王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台階。尼尼斯突然覺得那位神明其實可能也沒有那麽氣憤,“過去的失敗與議會無關。對未來的承諾才是我們關注的焦點。”


    一絲微弱的希望在尼尼斯的腦海裏燃起,他奮起勇氣把臉從地上抬了起來。“專製的君王、偉大的老鼠之神,願無上榮耀歸於您。而我——這個最不稱職的奴才,該做些什麽來侍奉您?”


    “閉上你的嘴巴,你會聽知道的,尼尼斯。”萊茲愛渥的聲音再次響起。


    鼠人議員們的腰身躬成了九十度的直角,尼尼斯則再一次低下了頭,祂繼續說:“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而執行這個計劃的時機也已經到了,現在正需要一個仆人來為我實現它!”


    “我願意為您肝腦塗地。”


    “我願意為您貢獻我的鼠軀體。”


    “我願意為您奉上整個氏族的性命。”


    ……


    一個個鼠人議員咆哮著應答,他們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彼此之間齜牙咧嘴互相威脅。


    而直到他們爭執聲漸漸變小——這些鼠人也意識到,萊茲愛渥對他們的保證不甚至滿意——聰明的尼尼斯才大聲喊道:“我!您親口認定的灰先知,將為您帶來勝利!”


    “哈哈哈,很好。”萊茲愛渥突然放聲大笑,擺在十三會議圓桌後麵的、那塊被其鏡像化的化身所依附的琥珀狀巨型次元石亮起了詭異的綠色光芒,驅散了圓桌後麵的陰影,照亮了神色不一的十三議會每位議員的臉龐。


    “你將作為我們的代理人,”萊茲愛渥說:“你將得到議會的全權支持,他們這些奴才會將在各方麵服從神選灰先知的調配。而你立下的誓言也將會被我記住。如果你失敗了的話,相信我,被投入行刑坑將會是你的唯一結局。”


    “當、當、當然……有您的保佑,奴才一定能夠為您、為十三議會、為鼠人國度帶來勝利!”尼尼斯顫聲回答道。


    有什麽東西突然從那塊巨型次元石頭上飛了出來,砸在尼尼斯的腦袋上,然後又滾落向地麵。灰先知把目光轉過去,注意到那是一個厚實的黑色吊墜,上麵有藍寶石製成的、萊茲愛渥的神徽。這是隗克力的護符,現在它被神明不知從何處召喚過來並賦予給了尼尼斯——尼尼斯之前看見過幾次,隗克力將這塊護符給與其他人暫時持有,那些鼠人都是被派去執行最重要任務的家夥。


    希望的悸動突然在他心中消失了。任何對萊茲愛渥來說至關重要的事情,也必定是極其危險的,危險到十三議會之中沒有一個氏族首領覺得自己能穩如老狗地單獨完成。尼尼斯更是如此。


    “請……請允許可憐的奴才鬥膽一句……”尼尼斯問道,輕輕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讓嘴唇緊貼著他的尖牙,生怕他做的任何事會被視作成挑釁。在確認沒有聲音讓他閉嘴時,灰先知才繼續講道:“隻有一個小問題,偉大的神明,你想讓我這個拙劣的仆人為您做的事情是……”


    “對呀,‘事情’是什麽呢?事情變得很有趣了。”格拉茲特突兀地插入了這段對話,惡魔領主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隻是,熟悉他的都知道,每當烏黯主君這麽微笑時,往往也就意味著血流成河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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