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鼠兩端。”


    踞坐在尖塔頂端的奎斯,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爭鬥,給出一句中肯的評語。


    “這事情本來和我沒什麽關係,”奎斯心想,然後又著重看了看正高聲呼和著家族侍衛、須發皆張地指揮他們攻向三十四號的麥西烏斯郡長,哂然笑道:“該是你命不好,被我抓了個正著。”


    對於在自家一畝三分地——哪怕是邊角荒地——裏找地方滋生泛濫的惡魔教團,奎斯自然不會吝嗇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們的心思,同時也絕對會用最為酷烈的手段向那些深淵來客宣告主權。


    至於說跟惡魔們打連連的家夥——


    不是崇拜惡魔麽?


    今天就叫你看個夠。


    不是召喚了六指的私生子麽?


    今天就讓他給你做指路人。


    ——你先走,他隨後就會跟上,與你作伴。


    奎斯勾了勾手指,在尖塔惡魔召喚間兜兜轉轉、跟看不見的敵人各種周旋的惡魔領主之子亞薩斯瞬間就有了感應。他一腳就邁出了窗戶,從百尺高的半空縱身一躍,跳向尖塔廣場中間。


    他用長著六根手指的手掌拿著精金細劍,借助墜落的勢頭,輕而易舉地在那張覆蓋在廣場上的繩網上撕開一個可供其通過的破洞。半惡魔黑暗精靈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除了三十四號這個改造人之外,就沒有別人能夠察覺到他的身形。這家夥落地之後,直接就撲向了那具無頭怪獸的屍身。


    “血肉融合!”


    因為擁有一半的卓爾血統,所以平時在無底深淵與其他惡魔爭鬥的時候,亞薩斯都會很小心地避免與其比拚身體強壯程度,大多數時候都是用魔法或者超凡的敏捷與敵人周旋。而且,為了彌補這項短板,他還開發出了這種“血肉融合”法術。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會與戰場上的惡魔屍體暫時融合,借助對方強悍的體魄,輔之以自己詭異多變的法術進行持續作戰。


    隻不過,他好歹也是惡魔領主之子。以亞薩斯的眼光,他之前附身過的惡魔多半都是些高階塔那厘惡魔:其中六臂蛇魔最多,極其偶然的情況下,他甚至還成功奪舍過“焚身爆”沒來得及被激發出來的巴洛炎魔的身軀。如此“委屈”自己、和一個不入流的具有巴古拉猿魔血統的怪獸融合,還是亞薩斯出生這一千多年來的第一遭。


    他也是身不由己:這個惡魔領主之子,已經完完全全在奎斯製作的幻象之中迷失了自己。他不僅將那個怪獸的屍體當成了救命稻草,而且還沒注意到奎斯用電磁射釘步槍,朝那具屍體上發射了一枚篆刻有大量符文的槍釘。隻等他一進行血肉融合,那他就會真的與那具屍體合二為一。那具肉身非但不是他的鎧甲,還是為他準備的一具牢籠。


    本來,這個家夥即便是死在物質位麵,因為其本身惡魔血脈那部分出身確實“高貴”,所以亞薩斯比大多數惡魔還要幸運,百分百可以在其父親格拉茲特統治的三層深淵位麵中的某個角落重生。隻是,當他融合了那個怪獸的屍身,惡魔領主的血脈被一分(源自卓爾那部分)再分,亞薩斯就再也不能像真正的異位麵生物那樣返回無底深淵。


    他被流放到這具軀殼內部,並且無時無刻不再遭受折磨:當那具無頭且身上遍布刀劈斧鑿痕跡的屍體再次爬起,它立刻將滾落於地的頭顱撿起來,毫不遲疑地安放到自己的脖頸上麵之後,那個缺了大半鹿角的腦袋倒是愈合了,可是脖子和身上的傷口卻開始向外流淌瀝青般的黑色液體。


    就在亞薩斯重新站起來這片刻工夫,他所在站立的那層血汙上麵就被暈染上了大片黑色的痕跡。天穹正中,烏雲開始凝聚,原本照亮了夜空的繁星和明月都被烏雲所遮蔽。雖然瓦林斯堡(特別是麥西烏斯家族大宅裏)燈火通明,但是待在這個地方的人們還是由衷感到一種置身黑暗的壓抑。


    就連亞薩斯自己也搞不清楚,他這到底是出現了什麽問題?最終,這個倒黴的惡魔領主之子看向麥西烏斯,“因為是你召喚烏黯主君,然後我才被派到這個物質位麵的,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如果你這個家夥死了之後,我就可以不再遵從那位陛下的命令,即刻便能返回到無底深淵?”


    亞薩斯的心態有些崩潰,他已經決定要用“合理的背叛”來解決目前的難題。想必,那位六指君主不會因為一個崇拜者的死亡就會怪罪於他。畢竟,他的價值要遠高於一名平平無奇的人類貴族。


    於是乎,廣袤的黑暗便籠罩了整個麥西烏斯家族大宅。雖然郡長大人雇傭的那些施法者,眼見情形不對迅速作出法術反製,但是他們還是沒法快速驅散掉覆蓋麵積如此廣闊的“黑暗術”。


    由法術構成的非自然黑暗之中,丁點燈球火把的光線都透不出來。能夠透出來的,隻有人群的驚呼,以及某些人受創臨死之前才會發出的淒慘嚎叫,以及怪物大肆殺戮時伴隨的咆哮和嘶吼聲。


    ……


    瓦林斯堡城外數十裏格外,哈拉蒙德坐在蘿卜的鞍座上慢悠悠地騎行,暈暈乎乎,神誌不清。他胯下的戰馬也步伐遲緩,步履蹣跚。它的背上背著兩個人,能夠堅持走那麽遠,以戰馬的標準來評價,絕對稱得上是倔強、結實。


    哈拉蒙德的腦袋無力地垂在胸前,他的身上的衣服全都濕漉漉的,被風一吹隻打哆嗦。他的眼皮如灌了鉛一樣睜不開,渾身上下哪裏都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雙手甚至很難握緊手裏的韁繩。


    失溫症。


    作為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哈拉德”學者,哈拉蒙德對於這個名詞有些了解,他大概猜到了自己現在身體出現狀況是因為什麽。他的大部分裝備都在泅渡的時候丟在河裏,既沒有可供更換的幹衣服,也沒有能夠補充熱量的食物。


    雖然他之前把一管能夠救命的自製煉金藥劑揣在袖口裏,但是為了救回身披數創的老威瑟,他剛剛就把那些能夠讓傷口迅速愈合(也能補充些體力)的藥劑灌進對方嘴巴裏。想要等那由他設計的、可以在投入某些原料之後就能自動補充的藥劑瓶再次充滿,他還得再堅持大約三個沙漏時。


    前提是,他不能被身後的追兵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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