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桑行省,直江津,彌生石垣。


    “章魚壺中夢黃粱,天邊夏月。”


    坐在天井的涼席上,輕搖著一柄用鐵和皮革製作的軍配團扇,傾聽著流水潺潺之聲,以及間或響起的驚鹿脆鳴,彌太郎不由得舒服得眯起了眼睛,附和著心境的話語更是脫口而出。


    五十年直江津的曆練生涯,讓這個本事小姓出身的寒門子弟,一步步爬到了“人才市場總提督”的職務。而他的家族也獲得多次累進,成為直江津地區唯一的豪族,整個倭桑行省的世族之一。


    “人生於世百十年,不過如斯。”彌太郎頗有些自傲地想道。不過,這句話他並沒有脫口而出,而是老老實實藏在心中。


    畢竟,作為永序之鱗商會的一名地區主管,商會秘諜的無孔不入能力,他自然是清楚的。想到這裏,彌太郎本來一直眯著的眼睛此時也睜大了許多,他感到有些口渴。好在,鐵壺裏的水已經煮開,正好可以用來泡茶消暑。


    “一團茶,一塊炭,我的春天就如定格一般。”似乎是因為養尊處優久了,所以就連喝一杯茶水,彌太郎心裏都會閑適得念出幾句著名詩句,為其添一抹風采。


    這是獨屬於這位老人的快樂。


    然而,今日份的這種快樂並沒有像往日那般,一直從日初時分陪伴彌太郎到日暮。


    “老爺,前田家的那位慶真大人,已經在大瀆港口下船了。”一個小姓侍從跑進了天井,向彌太郎匆忙匯報傳來的消息。


    雖然在跑進天井之前,這位侍從就已經將腳下的木屐脫掉,穿著絲綢足袋踩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並無發出太大的噪聲,但是他單膝跪倒之後匯報的這個消息,還是讓彌太郎吃了一驚。


    “怎麽這麽快?”彌太郎眯起了眼睛。他那雙蒼老的眼眸裏,刹那間多出了幾抹血絲。不過這種異樣轉瞬即逝,就連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小姓侍從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走吧,一起去大瀆港口。”


    彌太郎開口發話道。而且說著話,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就驀地站起了身子,一點也不像這個歲數老人那般身體不便。等他匆匆走過那名小姓身邊,後者才來得及起身。


    隻不過,隨著那個小姓侍從站直了身體,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時就多出了一條血線。


    啪嗒……一顆綁著發髻的大好頭顱,砸在了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然後這顆頭顱便“咕嚕嚕”滾進了道路旁邊的那特意由匠人塑造出來的流觴曲水裏麵,最終玷汙了此方天井院落的大好景觀。


    這座石垣中心的天守閣頂端,一名腰間別著兩把彎刀,背負一把帶鏡長銃的灰袍沙漠精靈精英忍士——這是永序之鱗商會入鄉隨俗培訓出來的一種特殊職業者,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能監督倭桑行省的各個商會主管——連忙把長銃拿到自己身前,借助刻畫了法術咒文的瞄準鏡,尋找起目標。


    然而,令其沒有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自己胸前突然一痛,一股令其難以忍受的鹹腥猛地從胸腹之間衝向咽喉脖頸。雪亮的長劍,從其心口露出大約一寸的折角劍尖。他身上穿著的那件法術鏈甲沒有起到丁點防護效果,同樣地,他身上那件靜謐套裝也沒有讓其和環境徹底融為一團。


    “我很抱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這個沙漠精靈耳邊響起,而且似乎真的就像是話語中說的那般愧疚,“……手藝沒有經過打磨,很糙,讓你受苦了。”


    歘——


    持劍之人用力一揮武器,那個沙漠精靈精英忍士的身軀,霎時間便分作兩段。


    收劍入鞘,彌太郎重新眯起眼來。


    說來也怪,他這種眯著眼睛的樣子,非但不像是尋常的老人精力不濟,反而像是那種凶惡的食人猛虎即將撲食之前的表現。


    而就在此時,在彌太郎眼中,自家這座彌生石垣之中的十幾處地方全都亮起了一抹抹血光。有的地方還伴隨著嘶吼和打鬥的聲響,顯然是有些家臣的本領不濟,對忍士發起的絕殺並不順遂。


    “哼,一群廢物!”


    見此情景,彌太郎不由得發出一聲冷哼,他隨即搖曳起手中的那柄一麵繪有永恒熾陽、一麵繪有勾狀彎月的軍配團扇。


    隨著團扇輕搖,受到信息的各處暗哨,紛紛吹響了隨身佩戴的特製竹哨。聽起來“嗚嗚咽咽”的哨音,瞬時響徹整座石垣。


    大量身穿紮甲、手持鐵炮、腰配長刀的杜跌奴隸武士,紛紛從駐紮的營地跑向了石垣的城牆。他們都接到了“有賊來襲”的警報,哪怕滿腦子都是問號——都到現在這個年月了,居然還有海寇或山賊敢向永序之鱗商會的大型據點發動攻擊——可是他們趕到各自崗位的速度,確實是半點摻假。


    眼見這座石垣已經武裝得如同龜殼一般,彌太郎這才再次以特殊手法揮動那柄軍配團扇。這一次,輪到石垣所在小山丘下的直江津作出反應,藏在城內的一些家臣受到訊號,立刻在早就被家主標記出來的地點製造混亂:當街殺人、點燃隱藏的炮藥、隨意拋灑銀小判……千奇百怪,不一而論。


    總而言之,在石垣上的守軍,大多也看到了山下的“亂象”。雖然他們隻是看到了“亂象”,卻不知道為何會產生混亂,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提高了警惕,提防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賊寇到來。


    “噫籲嚱!”見到城內外亂作一團,彌太郎這個始作俑者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而後則又是像之前那般吟了一首短詩歌助興,“撒把米也是罪過啊!讓雞鬥起來。”


    隨著詩歌唱畢,外貌就跟耄耋之年老人沒甚區別的彌太郎,驀地就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目光澄澈,心性洞明。


    “年輕少年,觀看到了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又怎麽能不心向往之?”他頗為肯定地自言自語著,不像剛剛斬殺精英忍士時說話那樣語帶愧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可不是被人從指間撒落的米粒所吸引。哈哈哈,隻是世人曾不知,隻是世人不曾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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