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奇自己製作了個簡易蒸餾器——在沙地中挖一個坑,底部放置個石碗,上麵敷設一小塊布。夜晚的濕氣會在布的底麵凝結,落入石碗裏。


    等待石碗汲取出水分是個需要耐心的工作,和他現在要做的工作雷同。拿起熾陽落山之前采集的植物塊根,布拉奇咀嚼著補充一些水分和營養。


    沙漠精靈身邊擺放著他狩獵的沙蟲。他需要趁著血肉溫熱時給它們剝皮,還要去除會產生氣味以及使肉變質的腺體。


    他熟練地使用著手裏的解手刀拆分著獵物,絲毫沒有不小心劃破內髒而汙染血肉之虞。


    時不時地,布拉奇還拿起塊半路撿來的礫石,將刀鋒打磨兩下——其實這大可不必,食人魔鐵匠送給他的匕首可是由巴托碧煉鐵製成。


    可誰讓這是沙漠精靈們長久使用黑曜石武器而養成的習慣呢?況且習慣大多源於傳統。


    按照沙漠精靈的傳統,想要去聖山參加集會必須要攜帶自己製作的、可以與同胞分享的食物,而並非是鋒銳的彎刀,或者是堪比拳頭的言語。


    在聖山——“先祖之風”——沃舒古仁慈的陰影下,每十年一次,沙漠精靈要摒棄部族間的紛爭與仇怨,一起回憶古代先祖們共同克服灰燼世界的考驗、紮根於此的曆史。


    通過這種方式,各個部族之間得以有機會善意地進行溝通,消除十年間積累的隔閡與罅隙。


    布拉奇一邊回想著自己上一次來到沃舒古的情景,一邊將折斷的紅柳枝塞入地上挖出來的火塘裏。等到熾陽從地平線上躍起,微弱的紫紅色光掩去,悶燒的沙蟲肉幹就冒出了熟悉的香氣。


    咀嚼了一小塊自己製作的沙蟲肉幹,這種生物所特有的一種天然香料——美琅脂的氣味縈繞在唇齒之間——以前的手藝還在,布拉奇滿意地將這些為了“分享”而製作出來的食物仔細地收起來,裝入背後一個小袋子裏。


    繼續前行了半天功夫,當奔馳的六足駿馬都開始有些疲憊,沙漠精靈總算能夠遠眺到沃舒古身影。即使是從遠處遙望,“先祖之風”也令人印象深刻。


    與其他外觀粗糙而不規則的山峰不同,沃舒古拔地而起,猶如一枚完美而鋒利的矛尖。富含螢石的山體在熾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使它看上去像是一顆插入大地的巨大水晶,輪廓鮮明。


    聖山下的陰影中有著一片麵積不算太大的綠洲,不過那裏卻長又罕見的茂盛樹林。金合歡樹、薑果棕、油橄欖、檉柳等樹木中間,叢生著馬伴草、百裏香、三芒草以及一些蒿屬或稷屬植物,儼然一副“灰燼世界版”精靈家園的模樣。


    將六足駿馬的拴在綠洲外麵設置好的駐馬石上,布拉奇就大步走入這樹林掩映之中。一開始外圍的林地還有樹根因為幹燥風化的緣故而裸露在外,愈往裏走空氣則越發濕潤。


    終於走到林地中心,這裏有著一處蕩漾著波光的小湖。林地之中禁止生火,三五成群的沙漠精靈們就圍繞著湖泊分享著各自帶來的食物。


    出乎布拉奇的預料,今年來沃舒古聖地參加集會的沙漠精靈格外的多。除了原本就在此地附近生存的部族——以撒閃、塞勒姆為首的一眾部落,還有許多他也認不出的旗幟插在湖邊。


    “秉承先祖的傳統,我們在林間重逢……”


    有人突然詠唱起了祝頌詩歌,不需要音言法術的加成,跟隨著一起吟誦的眾多沙漠精靈就讓歌聲形成音浪,洗刷著在場中眾人的耳膜。


    隨著歌聲達到高潮,林地中的湖泊突然“沸騰”。大大小小的噴泉突然湧出,汩汩清水攢成拳頭大小的水柱。在眾多的水柱之中有一股最為蓬勃,竄起的噴泉幾乎與林頂的樹冠齊平。


    一直等候著這一刻年輕沙漠精靈們歡呼起來,他或她們褪去身上的衣物,不著片縷地躍入湖水之中——這也是一項悠久的傳統——傳說如果能夠踩踏噴泉階梯,就能獲得先祖的祝福;若是能夠躍上最高的湧泉,那更是無上的殊榮。


    夠資格被帶到沃舒古聖地之林的年輕沙漠精靈,都是各部族酋長的後代。他們要借這個機會,向其它部落的貴胄展示自己靈敏的身手,向自己的長輩顯示自己機敏的頭腦。


    當然,參與這項聖地之林中的競技活動,通常都以友善的方式結束。


    年輕的沙漠精靈貴胄大多隻能踩踏住一兩股泉水,之後就會跌入淺淺的湖泊之中,這時往往身邊會伸出一雙象征著友誼的同胞之手。相互勉勵一番後,就攜手走回岸邊。


    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同胞,布拉奇的心情莫名舒暢。他將親自悶烤出來的沙蟲肉幹拿了出來,和身邊從不知哪個部族前來的大武士分享起來。


    “美琅脂的味道濃鬱十足,”分享者對布拉奇的手藝大為讚賞,“嘿嘿,那幫小崽子們可真活潑,要是年輕個幾十歲……誒,了不得!”


    聽見大武士的驚呼,順著其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有一個年輕的沙漠精靈在奮勇爭鋒中拔得了頭籌。那人身形十分矯健,霎時間連續踩中數股噴泉,動作宛如起舞的驚鴻。


    “好身手!”


    布拉奇也不由得稱讚,他自問年少的時候可做不到這般敏捷。不過再一打量,他卻發出一聲輕“咦”——那個年輕的沙漠精靈手中,竟然緊緊攥著一把帶鞘的利劍。


    這十分不正常,且不說一般參加這項競技活動都要除去武器,以免誤傷同胞對手。況且拿著未出鞘的利劍,其實十分不利於踏泉而行中保持平衡。


    除非那柄劍有問題,它能夠為持有者提供額外的幫助,比如說敏捷加成。


    奧伯德死也不會放開他手裏的利劍,哪怕被砍去雙手也會用牙齒牢牢咬住劍柄。作為一名沙漠精靈,他很清楚持有這把劍意味著什麽——“擷取星鐵鍛其鋒芒,擢斂熾日以為其光。仇敵難抵日漸彷徨,持劍當為精靈之王。”


    曾經的流浪沙漠精靈傭兵團長,在斯帕特城的雇主死於這把武器之下後,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將其握在手中。那時候奧伯德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和這把劍緊密地連在一起。


    不同於變形怪,當持有者是沙漠精靈的時候,這把被倭桑法師們精心打造出來的附魔武器才會產生特殊的效果。


    它能夠全麵提沙漠精靈的力量、敏捷、洞察力三種特質,正是憑借這金色的劍刃,奧伯德才得以從埃古宅邸之中逃出。


    奧伯德還發現,長期持有金劍,他的外貌也會發生一些變化。不僅能夠變回年輕時的樣子,而且看起來還會更加英俊。


    這些接連不斷的變化,讓這個沙漠精靈傭兵團長的心裏滋生出名為“野望”的物事。他也愈發堅定地相信,自己手中持有的正是預言中象征著沙漠精靈之王權力的那柄金劍。


    倭桑帝國的侵略失敗過後不久,當得知埃古家族被那位巨龍帕夏連根拔起之後,沒有了後顧之憂的奧伯德帶著自己的手下日夜兼程,趕到了沃舒古。


    手中的金劍時刻提醒著他,必須要借助聖地的林間競技之機,讓所有沐浴在“先祖之風”中的沙漠精靈部族都看到這柄傳說中的武器。


    而他奧伯德,也能得以從一介流浪的沙漠精靈搖身一變,登上各部族共主的王位!


    踩踏著腳下的泉水,有著金劍的幫助,奧伯德能夠很輕易保持身體的平衡;泉水噴湧所攜帶的微弱力量,足以支撐起他的身體。


    三步並作兩步,年輕英俊的沙漠精靈越過了所有競爭對手。最後的時刻,奧伯德用力地一躍,在腳下水花炸開之際,成功踏上了湖泊中心最高的那股湧泉。


    老成持重的部落酋長們開始四下交流,而那些年輕的沙漠精靈王孫貴胄則皆盡歡呼起來。享受著自己取得的殊榮,奧伯德調整好身體的平衡,在與樹冠齊平的泉水中站直了身體。


    金色的利劍被他從鞘中拔出,穿透枝葉的熾陽光芒照耀在這柄武器之上,閃爍出奪人心魄的光芒。高舉的利劍,此時和聖山沃舒古莫名地有些相像。


    這一次所有的沙漠精靈都停止了交談與歡呼,他們都凝望著手持古代預言中提到那柄金劍的奧伯德,闃然無聲。


    “擷取星鐵鍛其鋒芒,擢斂熾日以為其光。仇敵難抵日漸彷徨,持劍當為精靈之王。”


    有的人開始低聲念誦,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直到最後,在場的所有年輕沙漠精靈都開始高呼——“精靈之王”、“精靈之王”、“精靈之王”……


    “這下麻煩了。”


    不和諧的聲音在布拉奇的心底響起,同時也在許多繼續默不作聲的沙漠精靈酋長心中同樣響起。前者是因為知道真相,後者則是因為不再年輕。


    將身邊大武士因高呼“精靈之王”而掉落的沙蟲肉幹默默拾起,沙漠精靈音言術士雙手合攏,劇烈的震波驟然發出。


    剛剛還在噴湧的泉水受到幹擾,紛紛跌落,站在最高處的奧伯德也狼狽地跌入了湖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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