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高塔依舊矗立,可火焰尚未點燃。


    還缺少一樣東西,喬斯特想到,某種純粹的,根本的,直抵根源的東西。


    魔網的存在條件有三。


    首先是法師與魔物的協議,這代表了契約與誓言,是法則,是秩序,是一切的根基。


    其次是知識,那些來自偉大存在,舊日支配者,以及亙古流傳的典籍的知識,以及衍生的法術,是一切的源頭。


    最後,是祭品。


    承載汙染,在永恒的寂靜之中奉獻自己,犧牲自己的祭品。


    這是一切的延續。


    此刻,玩家們已經簽訂了協議,與魔網達成了協定,根基已立。


    通過喬斯特的儀式,那些悠久的知識也將傾注到魔網上,成為人人皆可掌握的法術,源頭源遠。


    隻差祭品了。


    一旦三個條件確定,喬斯特立刻就能將魔網實體化,在這夜之國的大地上,所有的人都會獲得接入魔網的機會,頃刻間,靈炬的火焰就將燃遍此處,照亮幽邃的夜空。


    自此,夜之國將會開啟綿延千年的抗爭與犧牲的曆史,無數的人將會因此而死,又有無數的人將會在這抗爭之中降生,睜開眼,看著這個世界。


    那潮水般洶湧而來,裹挾一切,覆滅萬物,毀壞世界的魔物遮天蔽日,就連空氣中都仿佛能聞到血與火交織的味道。


    喬斯特站在高塔最頂端,這座凝聚了無數人心血,隻為了向那不講道理的神明挑戰的高塔的最頂端。


    他得以俯瞰世界,見證這個異域的苦難與掙紮。


    前方是駭人的惡獸,而身後,是搖搖欲墜的家園。


    是時候了。


    他想到,答案其實他早就已經知曉,但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巨大的勇氣。


    因為那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犧牲,而將是從今往後,無數人的犧牲。


    喬斯特能夠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形式付出自己的生命,隻為了拯救這個他所熱愛的世界,但他無權決定他人的奉獻,而接下來喬斯特要做的,就是最極致的傲慢,因為他將會替往後千千百百的法師決定他們的命運。


    而喬斯特自己,將會永遠被束縛在這高塔之上,見證接下來所有的犧牲與死亡,直至世界終結。


    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刻,他全然可以放棄一切,溘然長逝,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但他並沒有那麽做。


    喬斯特站在灰塔頂端,那空蕩蕩的塔頂。


    “傳說,那些強大的法師在死亡之時可以給世界留下一個詛咒。”


    “他們承載的知識超越了凡人的極限,他們升華自我,掌控規則,甚至足以媲美神明。”


    “因此,當他們隕落之時,那最憎恨,最絕望,最憤怒的意誌,將會化作詛咒留存。”


    “有容納了萬千汙染的湖泊,哪怕隻是目睹就足以令人瘋狂。”


    “有亙古不息的風暴,狂亂而肆虐,抹消一切生靈。”


    “還有森然聳立的高塔,扭曲周圍的所有生物,令墮落開花結果。”


    喬斯特此刻的視野已經超脫了當下,從這個世界的文明出現,一直到遙遠的將來,他一覽無遺。


    鼻血悄然流下,這是某種法術即將施展的預兆。


    “我,喬斯特,灰塔第一任首席法師,在臨死之前,我想要留下的並非詛咒,而是一個希望。”


    在他的身邊,一絲絲電流湧動,旋轉的風暴在他頭頂構成了一個巨大而狂亂的旋渦,哪怕魔物都為之忌憚。


    他抬頭,凝望那赤紅的旋渦,穿過雲層,他與紅月對視,與這個世界上所有現在,過去,未來,試圖與那神祇抗爭之人對視。


    然後,他開口了。


    “焚火者阿格尼,你曾經以一己之力庇佑十三個公國,在魔潮麵前,你的光輝比太陽更加熾烈,在理智殘存的最後時刻,你選擇獻祭自己,將原本的十六道魔潮削減為十四道,你留下的詛咒至今仍在極北之地徘徊,那是吞噬萬物的火龍卷。”


    “不屈之花芙拉爾,你研發改良的藥物拯救了大瘟疫之中瀕臨崩潰的國家,那些妖嬈的花兒曾經是魔物們最為忌憚的夢魘,你行走大地之時,白色的花兒曾經開滿整片黑森林,就連你的隕落也無比淒美,那詛咒是黑森林最深處不斷生長的鮮紅荊棘,持續消滅著魔物,百年來一如既往。”


    “出題人詹森,你創造的迷宮法術至今依舊囚禁著一道魔潮的領主,是你第一個向人類展示了,那些魔物並非不可戰勝,就算力量孱弱,人類依舊可以運用智慧與之匹敵,哪怕隕落之後,你的詛咒也成為了魔物們無法突破的藩籬。”


    他說著,穿越時空,向著一個個曾經行走於大地的偉大法師們對話。


    那些最絕望,最極端,最悲憤的詛咒,伴隨著海量的,足以磨滅意誌的知識湧入他的大腦。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法師們,我,喬斯特,在此,與你們立下約定的誓言。”


    光芒交織,構成了一張巨大的網,那網的正中間,就是他。


    “我向你們約定,隻要願意伸出你們的手,那麽我將永遠回應你們的祈求。”


    虛空之中,無數虛幻的手朝著他伸來,或者堅定,或者慌張,或者渴望,或者憤怒,包容無數情感的祈願順著那光芒交織的大網,盡數流入他的意識。


    第一次握手,那是絕望之中最後的祈求,是痛苦之時掙紮的囈語,是憤恨之間咆哮的怒號,無論何種,都代表一個意誌,那就是相信希望的存在並且試圖向其靠近。


    一瞬間,喬斯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流出了大量的鮮血,他的皮膚泛紅,冒出白色的煙霧,某種熾烈的火焰將從皮膚底下升騰。


    情感與意誌遠比知識更加折磨人,他的雙眼已經隻剩下緋色,整個人即將剝離最後的人性,成為一個印記,一個永不磨滅的存在。


    於是,喬斯特沒有任何猶豫地,朝著那些祈願伸出了手。


    第二次握手,這是不背棄,不辜負,不忽視任何一個人的應答。


    喬斯特承受了所有知識帶來的汙染,那些龐大的詛咒化為實體,流入他的體內,借由這個舉動,古往今來,夜之國引以為傲的大法師們的意誌通過那無形的巨網得以匯聚。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熱淚盈眶,有人困惑不已,還有人躊躇滿誌,但所有的意誌都毫不猶豫地朝著他伸出了手。


    他們都很清楚,選擇了喬斯特,就相當於將自己納入了囚籠,他們的意誌將會永恒被烙印在魔網之上,從今往後,無數法師將會向他們祈禱,而那些來自異域的知識也將通過魔網烙印在他們的腦中,連同汙染。


    他們將會為了整個夜之國,背負所有的汙染,直至永遠。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選擇了喬斯特。


    就像自己曾經選擇了希望。


    兩隻手相握的瞬間,法術即將構築完成。


    “祈求......”


    以最後的力氣拚出這個單詞,他整個人被蒼白的火焰籠罩。


    那火焰微弱,搖曳,在狂風之中,像是下一秒就會熄滅。


    希雅很快領悟到了他要做什麽,她立刻閉上雙眼,開始如同每天零點向神明祈求法術的饋贈一般,朝著灰塔之上祈求。


    看到這一幕,崔斯特也閉上了雙眼。


    更多人開始祈求。


    曾經光著身子在花叢中與魔物搏鬥的玩家。


    在麥田裏收獲,眺望金色麥浪的玩家。


    與鐵蜥戰鬥,修建堡壘,學習魔法,在這夜之國真實生活著的玩家們。


    被恐懼支配的鎮民們,頑強抵抗的法師們,在電腦前看著直播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觀眾們。


    所有人都開始祈求。


    魔法是唯心的力量。


    強大的法師,必然擁有強大的意誌。


    而最強大的法術,必然將會承載最堅定的祈願。


    那不可計數的,層層疊疊的,磅礴如同海嘯般的祈求,順著逐漸暗淡的網絡匯聚到了灰塔之上。


    願意承受這般的宿命,願意化為柴薪,點燃自己,照亮這黑暗世界的意誌。


    那是承諾,是契約,是誓言。


    在這最幽深,最絕望,最痛苦的至暗時刻,他們選擇相信希望。


    這就是第三次握手。


    於是,這個夜之國古往今來最大規模的法術,構築完成。


    那灰塔之上的蒼白火焰,刹那間熊熊燃燒,那光芒穿透了雲層,穿透了人潮,穿透了密密麻麻的魔物。


    希雅這個時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麽這一年在夜之國的曆史上被稱為“燃火之年”。


    從此刻起,魔法不再是被束之高閣的花兒,而是人人都能接觸的力量。


    從此刻起,魔物不再是無法匹敵的絕望,而是能夠以凡人之軀抗衡的敵人。


    從此刻起,夜之國的天幕中,那熠熠生輝不再是星辰,而是一位又一位法師。


    從此刻起,夜之國將會陷入長達千年的苦戰與抗爭之中,但那些飽受磨難與困厄的人民,那些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人民,卻再也沒有說過投降這個詞。


    因為從此刻起,反抗的號角已經被吹響,人類已經親手點燃了屬於自己的文明。


    那熾烈如同心跳的靈炬中,喬斯特的聲音穿透空間,時間,來到那罪魁禍首的耳邊。


    他說,去他媽的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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