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獸潮來得突兀,妖獸方麵來勢洶洶,一路勢如破竹,一旦突破了武者與軍隊構建的防線,尋常民眾的兩條腿,卻又如何跑的過妖獸?


    最後的關隘,四海關,妖獸潮已經全麵來襲,兵臨城下。


    這四海關,原名叫做大散關,卻是因為這場戰役,最終改名為四海關。


    而之所以改名,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為此戰,因為一家人,一家一姓!


    在無數武者眼看龐大妖獸潮來襲,心生怯意,紛紛後撤的時候……眼看著無數妖獸就要衝破關口,進入內陸屠戮生靈的時候……


    就是這位無欲無求的趙四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挺身而出,凜然赴戰。


    他帶著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還有許多弟子們,逆流而上,頂了上去,頂在了對抗妖獸潮的第一線!


    先後七天七夜的戰鬥,趙四海全家滿門盡皆犧牲葬身在妖獸潮之中,還有他的幾百名弟子,除了逃走的五個之外,其他的也盡數殞命在妖獸潮的一戰之中。


    但趙四海仍舊在奮戰,縱使已經連戰七天七夜,縱使早已經遍體鱗傷,渾身傷痕無數,仍舊不惜爆發本源,拚盡最後一口元氣,抗衡獸潮到底。


    趙四海的付出沒有白費,他終於撐到了與妖皇鏖戰的白虹大尊歸來,成功守住了關口。


    更守住了關口內的幾千萬百姓。


    但是趙四海全家滿門,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一生還,所有門人弟子,盡數隕滅在關口!


    戰後,趙四海的身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傷口,竟然有七千多條,好多傷口都是被反複的撕咬,再三再四的抓痕爪痕。


    此役之後,趙四海修為全廢,本源盡毀,足足昏迷了三個月,奄奄一息。


    錯非齊人義士費盡千辛萬苦,花費了無數的代價,從絕刀魔宮求來了一枚萬年聖紋朱果,吊住了他的性命,早已與他的家人攜手九泉久矣。


    而從那以後,他就一直以一個廢人也似的狀態活著,依然是不悲不喜,無欲無求。


    閑來無事,就去家人墓前,去坐坐。


    或者就是坐著小板凳,坐在自家門口,眯著眼睛,滿足的看著人來人往。舒心的看著紅塵大千。


    從沒有提過,自己做過什麽。


    也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家人徒兒全部犧牲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一如往昔。


    但每年的妖潮紀念日那一天,他家的院子裏,都會酒香衝天。


    也唯有這一天,他家的大門緊閉,不讓任何人進入。


    他自己將自己關在院子裏,與自己的死去的妻子家人們,與自己的弟子們,靜靜地說話,一個人喝酒,從早喝到晚上。


    他修為已廢,本源已毀,會不勝酒力,會醉,會累。


    但他寧可在那一天醉死,也要一人一杯的喝下去,從早晨,一直喝到淩晨,然後睡上幾天幾夜。


    醒來之後,卻又重複笑眯眯的狀態,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人。


    此後的許多年裏,他也曾再收弟子,雖然僅止於言語指導,其門人弟子仍舊獲益良多,但這些新收的弟子,沒有一個能夠在身邊待超過一年的時間。


    至多一年時間,必定會被他趕走。


    交錢,學費,該收就收,但是絕不多收。


    用以維持生活用度,偶爾還能有些盈餘用來救濟災民,也就夠了。


    沒錢了的時候,災民求上門,也會直言不諱:我沒錢了啊……


    但是隻要手頭有,卻從沒吝嗇過。


    哪怕明知道被騙,也給。


    平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何必計較太多。


    這一次嶽州有神醫的消息出現,也是他的弟子們不顧他的反對,強行帶他前來,希望師尊能夠多少恢複一些。


    “不奢望師尊完全恢複,隻求能比現在狀態好一些,不要讓老人家那麽受罪,於願已足。”


    而這位老人對於此次求診的態度,始終是反對,尤其不希望弟子們去求大秦官府之人。


    “我是齊人!”


    “我恢複了對大秦有什麽好處?人家沒有這個義務!”


    “若是我因為秦人的求情而被神醫診治,得以複原,彼時兩國交戰之刻,我該如何自處?”


    因為他的堅持,以至於現在帶他來的人,都默默的留在客棧裏,僅止於留意著良心雜貨鋪的動靜。


    雖然他一天好多次的催促要回去,但弟子們卻堅持要等,縱使每天被他打罵,也要等下去。


    而他現在沒什麽力量,委實是拗不過弟子們。


    憑他現在的力量,還真的就走不了,就隻能在這裏拖下去。


    吳鐵軍也是經過探子探查,才知道這位老英雄來到了嶽州已經六天了。


    雖然吳鐵軍絕不願為任何人求情而打攪神醫,但這位趙四海趙老英雄,卻是值得吳鐵軍破例的一個人。


    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候,有這樣一封信過來。


    風印看罷洋洋灑灑的幾頁信紙,可謂是切身體會到了吳鐵軍的心情跌宕。


    輕輕一聲歎息,捏著信紙,隻感覺到了心情沉重異常。


    自己縱然再如何的不願出手,縱然再怎麽喊著‘天下蒼生,與我何幹’這種話。


    但是,對這樣的一位老英雄,怎麽可能不出手?


    若是冷心如此,擁有這化靈經還有何用?


    手掌輕輕撫在鐵心棠上,心中說道:“去查一下,這個趙四海在哪一家客棧住!”


    如歸客棧。


    這是一家剛剛開張沒多久的客棧,店麵並不是很大。


    隻是將原本的院牆改做了門戶,又將裏麵的廂房改造成客房,就成了現在的小型客棧。


    但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內置設施以及一應服務絲毫也不比老牌子客棧稍差。


    因為,這是不偷天丁大員外的客棧,服務質量當然很高。


    現在丁大員外可是發了大財,他趁著嶽州重建的這個當口,足足開設了一共一百二十家客棧,位置稍好些的那些,都已經完全爆滿,位置相對偏僻,店型較小的,爆滿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畢竟現在每一天趕到嶽州的江湖人都不在少數,除了極少數人有官麵關係,可以住在官府的招待機構之外,其他的都需要住客棧。


    目測再有一個幾天時間,再來的人就基本沒有客棧可住了。


    說起來,嶽州城這會的民宅以及各處廢墟,都變成了香餑餑。


    不少嶽州百姓早早就著手將自己家的宅院打掃幹淨,將廂房南房全都已經空了出來,就等著後續來人好賺筆大錢呢。


    趙四海一行人正是入駐了如歸客棧,趙老爺子形容枯槁,一人獨坐窗前,身上穿著厚厚的大棉襖,密密的裹了好幾層,將這個枯瘦的老頭裹得如同皮球一般。


    但即便如此,麵對外麵的嚴寒,仍舊還是有些禁受不住,清鼻涕不斷地抹。


    這位曾經接近九色至尊的此世大修,如今落到這樣的境地,令到每一個看到的弟子,都倍覺心酸。


    但趙四海自己卻反而沒有任何失落的感覺。


    他安然坐在椅子裏,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漫天飛雪,神色間唯有平澹閑適,不著一物。


    驀然,隻聽老人家開口道:“咱們這天南地界,每年這時候都要經曆這樣一場大雪,天時驟變,氣溫銳降,令到這邊的百姓們難以適應,為何這邊的普通老人家難得長壽,至少有這冬天苦寒的三成原因。”


    “每一年冬天,總會導致不少上了年紀的普通老者難以為繼,晚上脫了鞋與襪,明晨不知穿不穿。”


    “說到底,還是大家日子還都沒有過好。”


    趙四海出神的說道:“若是每家每戶,都能在冬天將家裏室內弄得溫暖如春,卻又怎麽會有那麽多老人撐不住而去世?”


    旁邊的徒弟點頭道;“師傅說的是,自己生活沒有過好,不能怪老天。”


    趙四海喟歎道:“據說再往裏中原腹地,每年下雪的時間,一共就隻得幾天,縱然冬天溫度也低,卻也低得有限,挨過最冷的那幾天,後麵一天暖過一天,絕大多數的時間,便是普通人也不過就是身上穿個袍子,足堪禦寒過冬。”


    “是。”


    “但我們天南卻又是一塊寶地,正因為這樣的天時氣候影響,很多很多的天材地寶還有珍惜草藥,隻有在天南才能生長!”


    “亦是這樣的天時氣候,造就了天南這邊的民風彪悍,心胸開闊,江湖間行走,遭逢的蠅營狗苟算計,遠比內陸那邊要少許多。這大抵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有一利亦有一弊的至理,同時也是蒼天回饋予我們的福報吧。”


    趙四海看著大雪,一片一片的飄落,眼神忽而恍忽。


    似乎又看到了當初陪著自己奮戰到死的一眾弟子親人們。


    是他們化作了一片片雪花,每年都回來看看我嗎?


    此老修為雖然盡失,本身境界仍高,心性更是遠勝尋常大修,心胸豁達,通透世情,否則又如何能在修為盡去,家人不存的情況下,仍舊住世多年,繼續作育英才。


    但也不知怎地,今日竟是憑空生出妄意。


    “或許是,此生將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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