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幕。


    下方數千名員工不由暗暗鼓掌。


    指揮人員提起的心終於放下。


    林小雪雙氣雙手捂在嘴邊,眼淚不停。


    上方。


    丁闖艱難向下看了看,頭暈眼花,心跳加速,這可不是坐在六七十米高處看風景,而是僅有一條安全繩保護,稍有不慎就會掉落,若沒綁結實就會一命嗚呼。


    雙腿微微顫動,好在風更大,吹的雙腿不斷晃動,也就看不出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上來,還行,沒看錯。”


    林天耀緩緩轉頭,雙手摁在身邊,身體微微向前傾,這副坐姿不像是要跳煙囪,類似坐在農村炕頭談心。


    傻屌。


    丁闖心裏狠狠罵一句,語氣卻盡量平和,如果自己剛上來他就跳下去,問題就複雜了,會有很多人詢問遺言,時間越短說的越重要,反倒是過一會兒再跳,隻能歸咎與沒勸動。


    崩潰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嘛?通話時小雪在旁邊,這就意味著你要見我,若不上來,讓你帶著遺憾走,小雪心中一定有隔閡,我倆走不遠,為了她,也得上來看看。”


    林天耀微微一笑,沒否認是故意打這個電話。


    淡淡道:“如果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處理你,你在我手下撐不過三個回合,明白嘛?還是大意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很後悔沒有處理掉你,讓你繼續欺騙小雪,可事到如今,又不能揭穿,反倒要拜托你照顧好小雪,真是嘲諷,嗬嗬。”


    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女兒,而放眼看,照顧她最合適人選,隻能是眼前這位。


    他又道:“等到她發現那天,盡量找個最妥善的方式處理,不要讓她受太大刺激,小雪心地善良單純,認定誰就是一輩子,千萬,不要讓她受太大傷害。”


    紙包不住火,女兒現在沒發現他在外麵還有別人,終究有一天會發現。


    丁闖沉默片刻,關於怎麽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也沒想好,因為沒有人可以提供先進經驗,目前還是摸著石頭過河,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道:“失敗者往往會給自己的失敗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譬如失誤、大意、疏忽、不逢天時等等,這些都不過是掩飾失敗的理由罷了,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也贏不了我。”


    頓了頓補充道:“還會輸的更慘。”


    林天耀愣了愣,但很快就釋然,笑道:“你是讓我臨死都閉不上眼啊,這輩子沒機會了,下輩子再鬥吧。”


    他收回目光,看向遠方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


    很紅,天邊雲彩都被映成火紅色。


    丁闖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驚奇發現,坐在這裏看夕陽,竟然可以清晰感受到落日的悲壯與淒美,格外攝人心魄。


    緩緩問道:“打算什麽時候跳?”


    “天黑,再看一眼六鋼。”林天耀沒有任何掩飾:“要再看一看夜幕下的六鋼,那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說話間,他抬起一隻手指向遠處一個車間,驕傲道:“看到那個車間,那是六


    鋼的總控室,所有電路集合、數據、高低壓表、反應數據都在那裏呈現,八三年的時候,還是半人工化,有人用筆和本記錄數據,出現異常還需要人工警報。”


    “八九年,我力排眾議,耗資一點五億從得國引進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中控係統,並在兩年內,以係統為中心,對鋼廠完成全麵升級改造,不僅讓安全係數大幅度提升,運行效率也達到之前的一點二三倍!”


    丁闖看過去,是坐落在鋼鐵建築中,為數不多的樓房。


    丁闖一起隻知道六鋼,還是第一次進入,從這個角度看上去才發現很大,非常大,粗略看相當於三分之一個六合市區麵積,所有車間如電路板上的各種元器件趴在土地上,星羅密布。


    林天耀轉頭看了看丁闖,見他確實看過去,顯得很興奮,像個孩子,就差晃晃耷拉下去的雙腿。


    又指向一個比較大的廠房:“看,那個是冶煉車間,裏麵的轉爐、電弧爐、中頻爐,還有隔壁練鐵的高頻爐,都是九三年從馬鋼買來了,當時別人都不同意購買,尤其是總工程師,強烈反對,還用辭職威脅我,認為沒必要,可我堅定認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馬鋼技術改造,要向更高級市場進發,我們拿到設備,可以對接一部分他們遺留市場。”


    “我又是力排眾議,甚至還欠下軍令狀,必須購買,事實證明,我眼光非常正確,九四年,全場利潤翻一翻,那年年終的員工福利是每人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麵、五十斤豆油,還有三十斤豬五花。”


    “那一年,所有人都過了好年。”


    “看,那個是澆注車間、那是個壓紮車間,裏麵用的是1580熱透壓榨機,我敢說除了一些國有大鋼廠之外,小鋼廠絕對找不到。”


    “那個是……”


    “那個是……”


    他如數家珍,越來越興奮,把每個車間都介紹一遍,最後指了指與坐下又胖又圓煙囪截然不同的細長高煙囪。


    雙眼泛著炙熱光芒道:“說起來,那個才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你知道那下麵是什麽嗎?”


    丁闖一直當忠實聽眾,不知不覺間,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忱熏染,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對這裏每一寸的熱愛。


    搖搖頭,表示不知。


    “低溫等離子廢氣處理設備,也是全場排的上前三的貴重設備!”


    林天耀重重道:“以前六鋼的排放出的廢氣是含氧化硫的黃色、燃燒不充分的黑色,可你再看現在,排放出的都是白色!”


    “其實大可不必,畢竟全國都是通過固態處理、液態處理之後直接排放,還有很少的氣態處理,按照通用做法完全可行。”


    “但我覺得不行,六鋼是我的孩子,六合是我的家,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為這片土地添磚加瓦的同時,到處裹亂,所以必須要把廢氣問題處理,讓我的家不收半點汙染!”


    “我又是力排眾議,這次不用他們威脅我,我直接威脅他們,如果不同意就撂挑子不幹,所有股份賣出去,他們弄不過我,嗬嗬。”


    “終於引進等低溫離子,從此排除的廢氣中


    沒有硫化物、氮氧化物,都變成水、二氧化碳,以及一係列碳水化合物,從此我的家終於幹淨了,沒有味道了!”


    他說完,傲然昂起下巴,臉上的驕傲越來越濃,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烈。


    不可否認,在排除與丁闖對敵的情況下,客觀而言,他算是一個好人,也算是一個能人。


    丁闖看到他的樣子,忽然想起艾青的詩:“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換成他此時處境:“我什麽我要選擇在這裏結束,因為我對六鋼愛的深沉。”


    他已經做了這個決定,甚至能在所有人麵前走向最後一刻,說明對六鋼的愛,已經遠遠超過自己的顏麵。


    否則,會找個無人地方悄悄結束。


    丁闖看了看天邊,夕陽隻剩三分之一,很快就要落入地平線以下。


    開口道:“當年若沒有你,就不會有今天的六鋼,下麵這些人都會失業。”


    林天耀聽到這話,臉上的驕傲陡然凝固,不可思議的看向丁闖,當年的事,除了相關人員,哪怕當下的調查人員,還沒能徹底查清,他是怎麽知道的?


    皺眉道:“你知道?”


    丁闖笑道:“聽人講過,不知道對不對。”


    “當年六鋼連年虧損,要改製卻沒人接手,你站了出來。”


    “先是去京城古玩街買了一個贗品古董,然後找專家背書,又拿著古董和背書找到評估公司出具評估報告,再然後找個人冒充歸國華僑要購買你的古董。”


    “因為古董有專家的背書和評估報告,所以‘價值’就是評估上的數字,沒有人會認為是假的,更何況要購買的人,還是你的人。”


    專家背書不難,評估公司更簡單,隻要勞務費足夠,他們敢把一塊磚評估一千萬。


    “再然後,你們雙方在相關人員的公證下進行交易,不過給的不是現金,而是‘黃金’”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你的這筆“黃金”就有了合法來源,最後你又拿著這筆“黃金”去信托公司進行融資。”


    “你應該與風險審核存在什麽,又因為在你與華僑交易的時候,有人公證,相當於有了扯皮空間,所以就辦成了,融到五千萬。”


    “不得不承認,這招太大膽,能做成簡直是個奇跡,如今這些‘黃金’變成黃銅,你的雷就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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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聽陳萍說過之後,被震了很久,這聽起來是天方夜譚,連故事都不會這麽寫,他居然做成,簡直奇跡。


    林天耀像是見鬼一樣看著他,說的隻是概況,但也差不多,沒錯,當初能從小工人搖身一變成為六鋼主人,就是用黃銅融到黃金的資,如今暴雷,也是去年開始信托改製,重新風險審查,查到黃金居然是黃銅。


    他怎麽知道的?


    隨後又搖搖頭,怎麽知道的已經不重要,收回目光微笑道:“不算是奇跡,都是特殊的時代背景之下的產物而已,放在現在不行了……”


    他說著,看了看手表:“還有十五分鍾,就是六鋼最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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