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桂州府衙上下的風氣為之一肅,竟有了人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場麵。許多時候到了大半夜,前衙依舊是燈火通明。


    要知道自從周嚴去了邕州,桂州城內就已經漸漸懈怠下來。現今被趙老夫人這樣一整,廣南糧秣的運轉都比往常快了三分。


    而麵對富戶之家,趙老夫人又換了另一種方式。


    她先是一個個問了那些個娘子家中的田地、商鋪、山頭分別在哪裏,哪一出產出最為富饒,隨即又數給她們聽,廣州的商鋪、地價多少,潭州的商鋪、地價多少,要花多少銀兩,才能在那邊置下與廣南西路相同規模的產業。


    接著她又問起了諸位娘子家中田產的出息,常年時收成多少,豐年多少,旱澇之年又是多少。


    等大家一一答了,她又把從前北地、河湟被敵國侵占過,後來又收複回來的州城的數據說與那些個娘子聽,凡是被敵國攻陷,往往當年的土地都會拋荒,等次年收複,又要重新丈量,土地原有的主人需要拿了地契與官府核查,等到一應事情回複原樣了,原主人都要損失三四年的收息。


    其實這些道理人人都曉得,能做富商娘子的,就算當年不識得數字,如今也都是一把好手了。隻是比起錢來,都覺得命更重要而已。


    趙老夫人仿佛知道她們心中所想一般,將目前桂州的守軍力量一一說了,又道已經向朝中請求掉用潭州、廣州的兵將過來救援。


    能做大戶,自然手眼通天,這些個信息,其實許久之前她們就已經打探到了,可現在被趙老夫人這樣沉沉穩穩地一說,大家都覺得,好像交趾也沒有那麽可怕一般。


    趙老夫人坦然承認桂州城內守兵雖然不少,卻也不多,如果在座各位能出一把力,就再好不過了。


    與他地不同,廣南富戶蓄養私兵的風氣甚濃,朝廷屢禁不絕,索性就聽之任之了。


    眾位娘子回家同丈夫一說,人人心中還在打鼓,府衙中就張了榜出來,組織城內民眾護衛隊,鼓勵家仆、護衛參加,如果有誰主動派遣家中的仆役參與,人數達到一定的標準,桂州府衙會頒發嘉獎令,免去其部分賦稅。


    榜單裏其他的都還算了,可免賦稅那一條,實實在在就是錢啊!


    富戶地主們算盤撥得劈裏啪啦地響,算算覺得比起遷走,留在桂州好處更多,人人都定下心來。


    有了一個出頭的,派遣家中八十名護衛響應府衙號召,果然得到了嘉獎令,又得了押了通紅大印的部分賦稅免除單,一時人人響應,不過十餘天,桂州城內就湊齊了四千壯勇,比起原來的守軍還要多上一千餘名。


    被這兩件轟轟烈烈的事情一鬧,原本張謙通敵的消息被壓了下去,雖然還偶然有人提起,但是早已掀不起水花了。


    周秦幫著趙老夫人籌劃這一切,對祖母的老辣佩服得五體投地。


    趙老夫人不過付出了一個白馬書院的名額,一些小小的禮品,就收攏了桂州府衙上下的官吏,讓大家齊心協力,把功夫都轉向差事上頭,不再去關注其他的事情。


    而富戶那邊,更是隻免了部分稅款,就讓富戶們出了四千餘的壯勇護衛。要知道,參與桂州城的護衛隊,可是要自行負擔夥食的!


    府衙裏頭免除的那點稅,不過是慷他人之慨,拿富戶們的錢花在他們手下身上。富戶養著這一群護衛,護衛給桂州城巡衛,若是真的交趾來襲,現在開始磨合、訓練起來,也好過到時候匆匆忙忙聚攏在一起。


    周秦想到桂州府衙裏頭負責收繳賦稅的官吏統計出這一次免除的大戶們的稅金數額,與負責計算大軍糧秣的計量官統計出這些護衛隊每日食水、津貼一塊省下來的數額,兩廂一對比,竟然相差仿佛。


    等於桂州府其實基本上沒掏錢,就憑白多出了這幾千守城的兵丁。


    周秦這時才慢慢有了自己身倚寶礦的覺悟。


    她忍不住對趙老夫人道:“祖母,我覺得您天天窩在府裏頭簡直太屈才了……若是您上陣統軍,做一軍轉運,無論留守城池還是負責後勤,都不會比那些名將差!”


    趙老夫人嗬嗬地笑,有些悵然地道:“從來巾幗不讓須眉,那些年裏頭,我這一輩出了多少厲害的女子,可惜風光全讓父兄丈夫給領了……做得再好,也不過‘賢內助’三字而已……”


    兩人又聊了一會,忽聽人報何亞卿來了。


    自那日何亞卿先回桂州府衙報信,各地設卡抓捕手持度牒的僧侶道人,果然又找到了許多名奸細。


    他得立了功,眼下卻沒得什麽差事,便由府衙裏隨便給了個名頭,去協助管那四千餘名城中富戶私兵組成的護衛隊。


    何亞卿應當是才在外頭辦完差,一頭的汗,見了兩人,先是行過禮,接著興奮地道:“老夫人,周家妹妹,今日我收到了家父的信,他同意我先行留在桂州!”


    說著將信件遞了過來。


    周秦拆開信,這原是寫給何亞卿的,開頭就是一通罵,說他行事莽撞,沒有分寸,罵了足足三頁紙。


    何亞卿見她麵色古怪,這才恍然大悟,忙將信件抽了回來,紅著臉道:“我拿錯了,是這一張!”語畢,把最後一頁紙翻了出來,重新遞給了周秦。


    可惜周秦從小就練就了一目十行的功夫,已經把大半封信看過了。


    何尚書不愧是兩榜進士出身,罵兒子的話沒有一句重複的,寫得那叫一個文采斐然,不過最後他還是妥協了,說讓何亞卿好好在桂州給護國公周嚴打雜,讓幹嘛就幹嘛,不許亂闖禍,不許自作主張雲雲。


    沒過多久,外頭有丫頭來稟,說是京城的何府來了給趙老夫人的信。


    這一封才是給趙老夫人看的。


    信上表示自己沒管住兒子,讓他給護國公府添麻煩了,隻是現在人已經在了廣南,如果這個時候再回京城,不免容易讓人議論,索性讓他在桂州曆練曆練,請護國公府隨便用。


    信中還寫了一些關於京城近些日子發生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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