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要來了?”


    陳洪出現在東廠衙門的兩刻鍾後,錦衣衛內就派出信使南下。


    陳洪的人手還未出北京城門,信件就已經傳到了陸炳手中,然後到了李彥麵前。


    李彥知道,嘉靖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澹然地放下信件,對著麵前和氣富態,好似商賈般的男子道:“我們繼續探討符籙之道吧。”


    男子正是十三太保裏麵的朱三,聽了這個消息,頗為鄭重:“先生還要防備些,陳公公並非良善之輩,突然接手東廠,恐行惡舉……”


    既然說得如此直接,李彥也給對方吃一顆定心丸:“這位陳公公,在司禮監的秉筆太監裏,排在第幾位?”


    朱三若有所思,回答道:“排在末位。”


    李彥問道:“那為什麽不用排在第二、第三位的公公,要由此人接管東廠呢?”


    朱三目光閃爍:“這個嘛……”


    李彥又問:“錦衣衛是否對這位陳公公的印象不太好?”


    之前都說壞話了,朱三自是不必隱瞞:“司禮監裏,呂公公最是寬厚大度,滕公公、孟公公、黃公公也都是良善之輩,陳公公心浮氣躁了些,這點我等外臣都是清楚的。”


    呂芳、滕祥、孟衝、黃錦、陳洪,是目前宮內權勢最大的五位太監,說是良善寬厚,其實都是麵具,後宮的爭鬥最是無所不用其極,能上位的太監,就沒有單純的良善之輩……


    但顯然,陳洪連裝都裝不好,給予外臣的印象最差。


    李彥道:“既如此,讓陳公公接手,怕是要急功近利啊!”


    朱三已經明白了:“先生看得準確……”


    陳洪接替東廠事務,必然要抽調錦衣衛好手,如果來正常辦事,其實是最不合適的人選,萬歲最擅於用身邊的人,不會不清楚這點。


    那麽突然讓本來沒資格的陳洪接手東廠,隻會有一個可能,陸炳是唱紅臉,來請人入京,陳洪是唱白臉,來帶人入京的。


    而且既然有了錦衣衛在前,東廠在後,說明陛下對於這位神醫的態度,是越來越重視的,唱白臉的下場麽……


    朱三將“棄子”兩個字在腦海中轉了轉,再看向麵前這位神情澹然的神醫,愈發鄭重起來。


    陳洪是當局者迷,但也不是誰都能旁觀者清的,這位從隻言片語裏,就能洞若觀火,實在是生平未見的厲害!


    李彥對於陳洪並不在意,關注的是嘉靖的心理狀態,用以衡量自己最佳的入京時間,現在轉回原話題:“符籙之道上,還請千戶多多指教。”


    朱三畫了一張符籙,貼在門扉上,就讓屋內溫暖如春,沒有半點燥熱感,李彥對此很感興趣,剛剛就在談論。


    朱三也將那些念頭拋開,重回符籙之道:“不敢稱指教,然符籙之道確非易事,先生真的準備探究?”


    李彥道:“早就開始接觸了,這也與我的道醫之路息息相關。”


    “道醫第一層,講究形治,第二層講究養生,第三層則是神治,以道、德、符、占、簽、咒、祭等手段,為病患康複內外;”


    “因此手段也定為五個一,一雙手、一根針、一把草、一爐丹、一張符。”


    朱三恍然:“原來如此!”


    李彥除了自身的金丹大道,目前確定涉及的兩個輔修領域,一是煉丹,另一個就是符籙。


    道教符籙的作用十分廣泛,丹書於紙,燒化後溶於水中,讓病人飲下是一用;作齋醮法事,書符於章表,上奏天神是一用;召將請神,驅鬼鎮邪,關照冥府,煉度亡魂,或佩於身上,或貼於寢門,又是一用。


    他最關注符水,曆史上真實的符水,是以簡單的湯劑配合鬼神信仰實用,病患飲下符水後,多少帶著一種心理安慰,一旦身體康複,也會對符水愈發堅信不疑。


    而到了超凡世界裏麵,符水就是治療大量百姓的不二之選了,相比起來,丹藥和針灸可以救治單個病人,當人數太多時,效率是遠遠不如符水的。


    《神霄法籙》中就有不少符籙之法,李彥確實早早開始研究了,近日又瞄準了朱三的符籙經驗。


    朱三並非不願意傳授,隻是有些遲疑:“李先生也知,都督關心金丹,若是知道我打擾先生煉丹,必然是要責怪的……”


    李彥道:“陸都督的關心我很清楚,但凡事欲速則不達,金丹大道更非倉促所能成就,目前還在準備階段,等到真正煉製,依舊有一段時間。”


    想到身為天師的陶仲文急切地奉上壽桃,這位卻一切如常,朱三由衷地道:“李先生當真恬澹,好吧,我就獻醜了,這是‘雲篆’之圖!”


    當一張符圖展開,上麵各自浮現著近百張符籙,李彥觀摩,都不禁讚道:“真美!”


    道教符籙根據圖形,分為複文、雲篆、靈符、符圖等,此時朱三結合“雲籙”與“符圖”,就極為華美。


    諸多飄渺的筆畫時隱時沒,變幻不定,忽而靈光璀璨,氣勢恢宏,忽而陰霧蒙蒙,詭秘離奇,化作一幅圖卷,漂浮於半空。


    李彥很快將兩者區分,揣摩玄機:“這就是役神驅鬼的區別?”


    朱三比劃道:“不錯,這一片是通神符籙,那一片是驅使鬼物,以先生的道法造詣,掌握不難,隻是如今神佛消隱,許多符籙都有了新的訣竅。”


    李彥欣然:“正要請教。”


    他在煉丹術方麵雖然回歸了古法,但並不代表看不起新法,恰恰相反,新法裏麵的許多思路不僅值得借鑒,還更適合如今的環境。


    不然的話,《神霄法籙》裏麵的符籙術可是十分齊全的,不必求助於他人,實在是受環境限製,往日強大的符籙,如今難以發揮神效了。


    朱三開始詳細講解,配合著雲圖,將一個個“雲籙”攝拿到身前,解析其構成。


    李彥仔細聆聽,半晌後頷首道:“神佛消隱後,不再直接呼應,卻也有留存於天地間的烙印,新法的符籙之道就從這裏入手,如此一來,在細微之處比起以往的難度,要高上許多。”


    朱三笑道:“先生慧眼如炬,但也給予我們這類沒有正宗傳承的修行者以機會,以前符籙功成,全看玄門正宗,旁門左道徒惹笑柄,現在則重個人修行了!”


    符籙由“符頭”“主事神佛”“符腹”“符腳”“符膽”五大要素組成。


    “符頭”是敕令,因教派不同有所差異,能第一時間辨別是嫡傳真修,還是旁門左道;


    “主事神佛”自不必說,是所要請動的神鬼之名;


    “符腹”是作用,畫這張符籙到底為了什麽;


    “符腳”是封閉,將法力鎖死在符籙之中;


    “符膽”是隔絕,不讓不相幹的力量侵入。


    正常情況下,前三者看的是傳承優劣,後兩者則最是考驗畫符的功力。


    但現在,五大要素卻有了改變。


    前三者變成關鍵,後兩者的技術性反倒變小。


    因為再好的符籙傳承,即便是“符籙三宗”畫的,也得不到神佛回應,想要符籙生效,就不得不采取虛化神鬼,轉而溝通天地烙印的方式,這一步在“符頭”“主事神佛”“符腹”中得到關鍵體現。


    所以說到這裏,朱三是感到驕傲的。


    李彥同樣是沒有門派的探索者,自是表示讚同:“如此確實更為公平……那神禁是不是基於其上的衍生強化?”


    朱三道:“正是如此,神禁在古法中是不存在的,也隻是因為符籙之道的變化無窮,才有了神禁的根基。”


    李彥這下知道,如何用正統的方式破解陶仲文的“鎖靈環”了,怪不得進度緩慢,原來是沒有找準方式。


    同樣他的“七針製神”神禁,模彷得很到位,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當然也就沒有進步。


    現在從根基學起,從天地元力入手,又有實踐派的點撥,可謂突飛猛進。


    短短兩個下午,當李彥提筆一蹴而就,展現出一張驅毒療傷的“雲籙”效果,往水碗中一燒時,看著那彌漫出藥氣的符水,作為傳授者的朱三大為動容:“先生當真天縱奇才,我的二十年所學,怕是幾天功夫就要被掏得幹幹淨淨了!”


    李彥行禮:“這也要多謝千戶傾囊相授,關於符籙的訣竅,讓我少走了許多彎路……十三太保,皆是才幹之輩!”


    如今十三太保裏麵,他已經見過朱仲、朱三、朱四、朱七、朱十二,皆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物,不得不說陸炳執掌下的錦衣衛,確實人才濟濟。


    還有那個尚未及冠,卻已經展現出超群天賦的朱十三,本有輝煌的未來,卻慘遭水蛭子殺害,實在可惜……


    朱三同樣想起那位年幼的義弟,露出濃濃的仇恨之色,雲籙飛出,布置下一個隔音的空間,恨聲道:“那倭國的水蛭子,殺害了小十三,不知先生可有辦法將其誅殺,為我兄弟報仇?”


    李彥道:“一位隨時能夠變化成他人的神祇,威脅力比起明麵上的敵人要大得多,既然確定了水蛭子站在陶仲文一方,確實要先滅掉對方。”


    “此前陸都督也問過這個問題,我那時沒有給予明確答複,是因為我無法確定對方的蹤跡,難以做出任何保證。”


    “現在東廠南下,倒是希望大增了……”


    朱三不解:“這有何幹呢?”


    李彥道:“東廠的出動,會讓陶仲文意識到,他的壽桃並沒有穩住局勢,龍女依舊是莫大的威脅。”


    朱三理解:“確實如此,陛下豈是好欺瞞之輩,那位妄圖以一個真假不知的壽桃穩住地位,還是太天真了!”


    嘉靖是極不好湖弄的,尤其是在修道方麵,秦皇漢武都被方士欺騙,但縱觀曆史上的嘉靖全朝,唯二得善終的兩位道士都不容易,到了這個世界,真正有了神佛之力,那就更難應付了。


    李彥再接著道:“陶仲文此番準備的道門靈食,龍女會滿意麽?”


    朱三嘴角揚起:“自是不滿意的!”


    雖然在陸炳和十三太保的心中,龍女高貴威嚴,但並不妨礙一個認知,那就是這位李神醫,對於龍女的影響無與倫比。


    如此一來,道門靈食除非是天地靈果,實在不好意思昧著良心說不,否則都能挑出刺來。


    李彥總結:“既然龍女依舊是莫大的威脅,又難以收買,那麽陶仲文會怎麽做?”


    朱三先是一怔,然後悚然動容:“先生之意,陶仲文會對龍女下手?”


    李彥反問:“難道不會麽?”


    朱三喃喃自語:“是了,是了,他敢對都督下手,當真是為了保住天師之位,無所不用其極,龍女又為什麽不敢?可怎麽辦到呢……派出水蛭子?”


    李彥道:“不一定絕對,但這是最有可能的。”


    “水蛭子本是倭國神祇,我救出龍女的過程裏,又與倭人修行者有了激烈的衝突,如意寶珠還助我掃滅了一群賊子……”


    “倘若水蛭子得手,隻會認為是倭人的報複,豈會聯想到那位大明天師?對於此賊來說,完全可以一試!”


    朱三眼中爆出精光,恨不得馬上稟告陸炳,布置埋伏:“先生所言有理,那我們可以守株待兔了!”


    李彥潑了一盆冷水:“目前還不能確定倭國神祇的情況,但對實力莫測的龍女動手,水蛭子應該會調動全力,不會隻靠一個弱小的化身……”


    “所以守株待兔怕是難以辦到,以水蛭子的神力,最是有利於潛伏觀察,稍有動靜,就可能被其察覺到,隨後遁走……”


    “好在對方如果要動手,同樣會選擇一個最能推脫責任的時機,這使得我們能掌控一些先機,做好布置!”


    朱三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明白了,我們錦衣衛現在該做的,是假裝不知,而非自作聰明的布置陷阱,可如此一來,隻能靠先生保護龍女……”


    李彥微笑:“學習符籙之道,正是千戶的相助,而我自從踏上道醫之路,也學了不少本事,是時候驗證一番了。”


    朱三沉默。


    捕獵一尊神祇,來驗證所學麽?


    天下之大,恐怕也隻有這位令神道複蘇的道醫,能自然地說出這句話,而沒有絲毫狂妄的感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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