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蕎坐在花有財對麵,托著腮幫子看阿爹慢慢的收拾桌上的工具。


    「阿爹,是明天就上門抓郭老爺嗎?」花蕎覺得,那個郭承事郎肯定有問題,應該先抓到衙門暴打一頓,興許他就會說出真相了。


    「上門抓人,能隻憑你偷偷摸摸去取的證嗎?」花有財搖頭笑道:


    「承事郎雖然是虛職,可從官品上說,是和縣令平級的,見了縣太爺也不需下跪。若是我明天上門要求驗屍,他哪怕是要拖出縣太爺,也不會讓我碰屍體一下。反而,這樣還會引起他的警覺,一把火燒了屍體,就什麽證據都沒有了。」


    花蕎又撅起了嘴巴:「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拿他沒辦法了?」


    「不急,等過了頭七,仵作還要驗明正身才封棺入殮。如果身體裏灌了水銀,水銀會讓屍體內髒腐爛變慢,到時我再提出屍體異常,需要重新驗屍......至於找到灌水銀的真正兇手,那就不是仵作的事了。莫要惹事。」


    花有財最後蓋上他的工具箱子,這些從那個世界帶來的不鏽鋼工具,隻此一套,從洪武二十九年到現在,已經用了二十七個年頭,每次用完,他都仔細擦拭收好,現在雖不能說和新的一樣,但依然是一套完好的驗屍工具。


    「阿爹,你說郭老爺為什麽要殺郭姑娘?」花蕎還在糾結這個問題,郭老爺沒有殺人動機啊,自己的寶貝姑娘,若是被人害了,郭老爺為何要替兇手掩蓋?


    「現在他充其量還隻是個嫌疑人,沒有證據,你可不能亂講。仵作行的規矩你不記得了?仵作隻講看到和反應出來的實情,推測案情,捉拿罪犯,那是捕頭和衙門老爺的事。」這句話,花有財不知叨叨過多少遍了,他看了一眼桌麵說:


    「對了,手套不需要了,拿走吧。若你以後還想用,兩隻都拿去洗洗幹淨,放到屋後鐵鍋裏煮半個時辰。」雜物間後麵,花有財專門架了一口鍋,專門煮他驗屍時穿的罩衣、手套什麽的,高溫消毒。


    「咦?這次不用留證據嗎?」花蕎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證據,要不是自己運氣好,就差點被郭府的人撞破了。這一樁,花蕎可不敢和阿爹說。


    花有財笑著對花蕎說:「水銀會揮發,留著也沒用。誒?我在馬鞍下隻看見一隻手套,還有一隻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會啊,手套摸過屍體,我也不會揣懷裏,再說,剛才洗澡換了衣服,身上沒有呢……我記得兩隻一起塞到馬鞍下麵的,是阿爹沒看到吧?」花蕎有些緊張,連忙往馬棚走。雨已經停了,隻是地上還有些積水。父女倆踩著積水去了馬棚。


    花蕎把整個馬鞍都卸下來找了一遍:還真沒有啊?


    「你……不會……把它脫在棺材裏吧?」花有財吞吞吐吐的問。


    「不會不會,爬牆之前,兩隻都還抓在手上……爬牆……阿爹,會不會是爬牆時弄丟了?」阿團緊張的說:「或者是塞進馬鞍的時候,弄丟了……」


    「今晚功過相抵了。你回屋睡覺吧,我過去找找。你走的是哪麵牆?」花有財開始解係在柱子上的韁繩,他可不願意女兒為他惹出什麽事。


    「……後牆,牆中間被我掏了一塊磚出來,我就是從那裏爬的牆……阿爹,我跟你一起去……」花蕎都要哭了。這手套獨一無二,是阿爹教她做的。阿爹也有一副,很多人都見過他們戴手套驗屍,若是被人撿到,肯定第一個想起他們父女。


    「你趕緊睡吧,明早還要幫阿娘送貨去小王莊。沒事,有阿爹在,會找到的。」花有財說完,已經牽馬出了院子。


    花蕎哪裏還睡得著,耳朵一直聽著外麵的動靜。一聽到花有財進門的聲音就跳了起來,披了件衣服就衝出去,小聲問道:「找到了嗎,阿爹?」


    花有財皺著眉搖搖頭:「興許剛才雨大,掉路上被泥水蓋住了,白色這麽明顯,我裏裏外外找了幾遍也沒看到。還有你說牆上掏了塊磚出來,可我把四周的牆都找遍了,沒有少一塊磚......」


    花蕎目瞪口呆。完了,磚不可能自己長出來,一定被人發現了!


    一看到花蕎扁嘴,花有財笑著安慰她:「沒事沒事,快去睡吧,有爹呢。如果掉在路上,就說是爹經過時不小心掉的。如果掉在棺材裏頭,就說是爹驗屍時不小心落在裏麵的。你這兩天,可千萬不能再去扒人家棺材了!」


    「知道了,阿爹......可是我的手套你也戴不進去啊……萬一,我把手套掉到牆那邊呢?」花蕎低下頭訥訥的說。


    花有財嘆了口氣才說:「剛才,阿爹已經翻牆進去,沿著牆邊找過了,裏麵也沒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我們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天這件事,你要把它記在心裏,以後凡事都要小心謹慎,做仵作,最重要的就是心細,從細枝末節裏麵,找到案件的蛛絲馬跡。你倒好,案子沒破,自己丟三落四,回頭成了嫌疑人,你不是丟你爹的臉嘛……」


    「阿爹!你的腿!」花蕎跟在花有財後麵往屋裏走,她這才發現阿爹的腿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叫出聲來。


    「噓……沒事沒事,剛才從牆上跳下來,踩到一塊石子,崴了腳……」花有財快滿五十五了,如果還在公安局工作,雖然退二線了,可還沒退休,他可不想承認自己老。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平均壽命不到五十歲的大明朝來說,他又已經是位老人了。


    花蕎的腸子都悔青了,自己怎麽那樣不小心?不但害了阿爹,還埋下了一條看不見禍根。唉!以後再不能這樣了!


    這邊花蕎和阿爹提心弔膽的惦記著,那隻不知蹤影的白手套,那邊,西廂房裏,一位披散著濕頭髮的白衫青年,正將洗幹淨的一隻五指手套,搭在床邊的一條繩子上。


    他張開自己的大手掌在手套上比了比,笑了:


    「你的手,這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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