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天穀。


    轟隆一聲巨響後,天空突然多了個大洞。這個洞跟周圍的天空形成鮮明對比,洞裏可以看到外界厚厚的鉛灰色烏雲,而洞的周圍卻是詭異的跟洞裏完全不同明鏡也似的深藍色天空。


    一彎清冷淡月強自掙紮著從厚厚的鉛雲裏露出臉,月光透過大洞灑進奪天穀,冷風夾著雪片從洞裏猛灌進來。片刻後,彎月再次藏進鉛雲,這個洞更黑了,就似深藍絲幕上的一塊不規則的黑色汙垢。


    秋明子幾人急速掠出迎賓館,看到的正好就是一個個蒲公英樣的黑點從深黑色的洞裏迅速朝奪天穀裏撒來,越來越多,成千上萬。


    “魔宗!”秋明子倒抽一口冷氣,熱酒刹那變作冷汗,後背隻片刻工夫就涼颼颼的冷濕入骨。他怯懦地看了眼玄城子四人,不自在的低聲道:“我們趕緊撤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呸!你個膽小鬼,撤什麽撤!快鳴鍾、快示警、快喊啊!”玄城子大急,說完索性跳上天空,大吼:“魔宗妖人來了!所有弟子快快迎戰!”


    守峰堂裏的人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哐鐺鐺拚命敲鍾示警。鍾聲從高聳入雲的藥峰傳向奪天穀每個角落。隻是這鍾聲時而有氣無力時斷時續,時而狂風驟雨密如炒豆,顯示了敲鍾人手忙腳亂的狀態以及絕望恐懼參半的矛盾心情。


    聽聞鍾聲,魔宗隊伍前列的某人眉頭一皺,很快那些飛撲進來、如同黑色蝙蝠般的魔宗妖人迅疾飛向藥峰、飄落守峰堂。


    片刻後,鍾聲就奇怪的在一聲的中央戛然而止,再也沒有響起來過。


    沒有震天喊殺聲,幾乎跟魔宗妖人沒殺進來之前一樣,到處靜悄悄的;沒有血流成河,沒有大規模的抵抗,隻是許多地方陸陸續續的點起了火頭。漸漸越來越多的火頭點起,如同星星燎原,火勢越來越大,不多時,奪天穀亮如白晝。


    寂靜中偶爾哪裏響起一聲不甘心的嘶吼,馬上便湮滅了。奪天穀仍舊死一般的靜,到處隻聞呼呼的火聲和風聲,卻是沒有半點人聲。


    這完全是場一邊倒的屠殺。奪天穀的精英弟子大部分還被關在仙田裏生死未卜,大量低階弟子死於仙宗聯軍的圍困,幸存下來的人本來就不多。經曆了這麽多的變故,看到漫天朝自己衝過來的魔宗大軍,這些弟子甚至連抵抗的心思也沒有了。許多人甚至默默轉過身,絕望的閉上眼睛衝自己舉起了屠刀。


    死,有時候也是一種無聲的抗爭方式。


    大勢已去,玄城子隻得同意撤離。


    其實想不撤都不行,除了他們五人,奪天穀哪裏還見得到半個活人?除了死一般的靜,就隻有蜂擁而至的魔宗大軍。


    秋明子躲在玄城子幾人中間,看著將己方包得裏三層外三層包密不透風的魔宗妖人,早就嚇得雙眼突出。聽玄城子同意撤退頓時大喜,二話不說開始掐訣。


    一道金光飛上澄淨的深藍夜空,那裏是迷蹤百草因霧大陣的一個連接口。隻要對準那裏打出印訣,這個地方就會出現一條向外的通道。


    金光飛入雲層,那裏的天空出現一個方形的深色影子,越來越大。秋明子大喜,是生是死在此一舉!


    “快上!”


    他以全副功力朝通道口飛撲上去,身後是玄城子、玄墨子……眾人一個接一個躥進通道。


    “想跑?哼!”魔宗隊伍裏有人冷笑。


    一道金光靈蛇也似的躥上來,正打在通道口上。深色的方形影子竟然立竿見影馬上開始變淡。


    最末一位玄赫子剛剛踏進通道口,突然就覺得飛不動了,低頭一看,雙腳就似陷進了泥沼,無論怎麽運轉心法都拔不出自己的雙腳!玄赫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已經是元嬰中期的修為!玄赫子絕望的運轉心法,可是片刻後居然連元嬰都漸漸僵硬,代表死亡的麻木感從小腹向全身四肢百骸延伸。


    玄赫子大駭,忍不住淒慘的大呼:“救我!快拉我一把!”


    前麵的玄墨子回頭一看登時大驚,轉身飛回使勁拉住玄赫子的手朝上拔。


    玄赫子感覺雙腳一鬆,但旋即身體卻更快的朝下沉去。眼見自己的小腿都看不見了,他急忙伸出雙手死死握住玄墨子的手,哀求道:“師兄,千萬別放手。”


    “好。”玄墨子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老臉漲得通紅,極力運轉心法,頭上居然冒出了蒸騰白煙。


    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秋明子回頭,一眼看清二人的情形,立刻跌足叫苦,驚慌的道:“完了完了!底下肯定有叛徒!魔宗居然知道我們奪天穀的開陣關陣印訣!那人在底下已經關閉大陣,玄赫子師伯正好卡在大陣關閉的星力場裏,這下完了,他陷進去了!神仙也救不得!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你們看!”


    秋明子指著頭頂,那裏也有一道方形的深色痕跡,正越來越淡,顯然那頭的通道出口正在消失。


    玄赫子臉色慘白,知道秋明子說的是實話。如果卡在迷蹤百草隱霧大陣星力場裏,這意味著死的時候會極痛苦、死狀會極慘,會……玄赫子突然反手緊緊抓住玄墨子的手,恐懼大叫:“別放開我!師兄我不想死!我不想這種死法!”


    玄墨子神色慘然,說不出話,隻是連連點頭。玄赫子心頭稍安,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看著玄墨子,他的眼神透出欣慰。


    突然一聲大喝:“走!”


    玄城子竟然一掌擊向秋明子。


    秋明子大吃一驚。他的修為並不高,才煉心中期,知道自己根本避不開玄城子這掌,幹脆閉上了眼睛。卻覺一股大力湧來,身體已是騰雲駕霧高高飛起,閃電般躥出通道口。


    同時玄城子神色慘然,閉上眼睛道:“師弟對不起!”一掌猛擊過去。


    玄赫子長聲慘呼,兩隻胳膊斷成十七八截飛了出去,整個通道裏血肉飛濺。那兩隻血淋淋的斷手依然緊緊握住玄墨子的手、掛在玄墨子的手上。


    “不——”


    玄墨子大吼,驚得雙眼突出,差點不會動了。玄城子鐵青著臉,看都不敢看身後的玄赫子,飛快地拉著玄墨子朝上飛去。


    下麵的玄赫子已成血葫蘆,神情凝固在極度驚訝痛苦的表情裏。突然他的殘軀猛一沉,立即消失在迷蹤百草隱霧大陣裏。


    外麵冷風嗖嗖刮耳,死裏逃生的秋明子四人都是心有餘戚。


    秋明子的心神還沉浸在剛才那幕裏,想到一位元嬰期的大高手居然死的這麽慘,秋明子對自家的迷蹤百草隱霧大陣產生裏一種又怕又敬畏又驕傲的古怪混雜情緒。他低下頭看著已經什麽也看不到的黑色大地,居然連逃也忘記了。


    玄城子手都在抖,剛才那幕恐怕會成為今生的心魔,但他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朝玄晴子道:“師弟,你們三個帶秋明子穀主先走,我殿後。快!魔宗妖人肯定馬上就會打開大陣追出來了!”


    話音剛落,果然下麵的黑色大地上突兀的出現一塊淺色方形痕跡,正是大陣通道再次打開的跡象。


    “快走!”玄城子大喝,猛力一袖拍向自己三位師兄弟,轉身迎了上去。


    “我們不走。”玄晴子、玄墨子同時大叫。


    兩人對視一眼,玄晴子冷靜的道,“我們三人都是元嬰期修為,如果三人合力想辦法還有逃回昆侖的可能,如果分散,大家都會死!至於他,”玄晴子看向開始瑟瑟發抖的秋明子,“他一個人先走,如果我們能阻住追兵就是他的運氣。”


    良久,玄城子才緩緩點點頭,而這時通道口已完全顯露出來。


    秋明子祭出飛劍拔腿就飛,但是到底好奇地回頭看了眼,就這一眼,他差點從飛劍上掉下來,幾乎連飛都不會了。


    “是你!青琴子!你怎麽跟魔宗的人在一起?!”


    魔宗大軍的前方,一位紫袍妖人正高傲地冷冷背手看著玄城子三人。此魔長相極為英俊,臉上帶著冷酷的笑意,看玄城子三人如同看砧板上的魚肉。他的身邊,就是比他足足矮一個頭的青琴子。


    青琴子身穿粉色錦衣紗裙,頭梳墮馬髻,上麵插著許多華麗貴重的珠花寶簪,脖頸上還掛著一串價值連城的碧玉珠。打扮得珠光寶氣,哪裏像修士,簡直就像凡間大戶人家的妾。


    秋明子的眼睛驚訝的瞪圓了,“青琴子,你到底怎麽回事?莫非你真的私通魔宗妖人?他?”秋明子的手抖著指向蕭如水。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別想再逃。”青琴子陰冷的道:“給我上!殺了他們重重有賞!”


    很尷尬的,魔宗隊伍卻是沒一人動,眼睛都是望向紫袍人。


    秋明子一顆心雖在下沉,看到這幕,卻是由衷的爽快,越想越高興,居然連怕也忘記了。


    他痛快的譏笑道:“原來你真的已經投靠了魔宗!少見啊少見,仙宗各派開派萬多年,投向魔宗你是第一人!青琴子,你算名載青史了!隻可惜,哈哈哈,沒人聽你的吩咐!好歹在仙宗你還是大派掌門,可是在魔宗,連貞節都搭上了人家卻當你是條狗!還是條搖尾乞憐的粉色哈巴兒!哈哈……”


    “住嘴!”青琴子鼻子都氣歪了,瘋狂大叫:“都給我上!他留著,我要親手殺了他!”


    蕭如水皺了皺眉,到底輕輕的點了點頭。


    身後波淼殿親隸護法人等馬上疾衝上來,將玄城子三人和秋明子牢牢圍住,正想出手,底下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嬌喝,“等等!”


    一聽這聲音,青琴子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皺。


    白影一閃,一位絕色男裝麗人出現在眾人麵前。哪怕是敵人,秋明子都猛然一驚,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絕色美女!


    李小樓妙目一轉就將秋明字的驚豔神色盡收眼底,她飛至蕭如水身邊,嫣然一笑飄然轉身,白色裙裾優美高揚,纖手裏的拜月簫朝秋明子一點:“這三個老家夥殺了,可是那個人,放他走。”


    青琴子更怒了:“李小樓,你搗亂麽?他是玄戌新任命的奪天穀穀主,放他走將置我於何地?”


    李小樓得意的笑了,眼波朝青琴子不屑的一溜,卻仍是豔光四射說不出的嫵媚萬分。


    “青琴子,你不要掩人耳目了。現在仙宗沒人知道你投靠我們道宗,這裏好不容易有四個知道的人,你卻要都殺光。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想給你自己留條後路?哪天看我三師兄不順眼了再拿出你那狐媚手段去玄戌老兒麵前哭,說你是被脅迫的?然後好再重新做你的奪天穀穀主?”


    李小樓提出一連串的問題,說到這裏嫣然掩口一笑,纖纖細指點上蕭如水的胸膛:“三師兄,你可真傻,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蕭如水的眉頭皺了起來。


    青琴子氣得直發抖,塗著豔紅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拳心。


    李小樓卻仍不願意放過青琴子,她最喜歡看她在許多人的麵前丟臉,尤其還當著仙宗、奪天穀自己人的麵。


    她輕輕一歎道:“三師兄,你眼光真差,怎麽把她打扮成這樣?還不如穿道袍呢,這種粉紗料子穿她身上真是糟蹋了!以後三師兄還是不要連人家穿什麽都管。聽說,在波淼殿的時候你本來命她不得穿衣服的哩!”


    李小樓撲哧笑了,以手掩口,妖媚萬狀。蕭如水居然也是淡淡的笑,一點不否認。


    青琴子惱得簡直要吐血,秋明子不屑痛快的眼神更讓她崩潰。


    卻聽耳旁“愛郎”淡淡吩咐道:“小樓你說的對,來人,放秋明子走,至於他們三個,殺了。”


    “做你的春秋大夢!”


    一聲大喝,準備已久的玄城子三人終於爆發,在剛才舌槍唇劍之中,他們三人已經調勻氣息商議完畢。


    一道白光突兀飛出,就似匹大綢裹住秋明子,秋明子連叫也未叫出聲就被白光裹著朝西麵飛速遁去。


    緊接著,三道青光原地閃過,玄城子三人消失了。


    青琴子氣得大叫:“都是死人麽?還不趕緊追!”


    “不用了。”蕭如水冷冷斜睨青琴子,“我故意遲遲不動手,就是想放他們走。小樓妹妹說的對,仙宗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已經是我的人,是該讓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免得你不老實、有二心!”說完蕭如水自顧自遁入下方的奪天穀。


    青琴子獨立半空,極力克製,臉色卻依然青紅相間。


    蕭如水這招十分狠毒,真的將她所有悄悄萌芽的想法一舉扼殺。其實,她已經後悔了。蕭如水再不是以前的蕭如水,那個“愛郎”早就消失在過往如煙的風花雪月裏。現在的蕭如水與其說是夫,不如說是主人和暴君。


    一張紅潤的胖臉突地浮上心頭,轉眼化成了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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