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門大開,走進來一位村姑打扮的年輕女子。


    她穿的衣服十分古怪,染得花花綠綠的土布短衫,苗條的腰身被巴掌寬的布條束的極細,下麵穿的居然是靛青的大褲衩,卷得高高的露出大截形狀優美的雪白小腿,腳上居然是雙草鞋,可以清清楚楚看得到十個粉嫩紅潤的腳趾甲。頭上裹著大幅自製土布頭巾,整個腦袋都被包在裏麵,看上去像是頂著一個大籮筐。碩大的銀耳環在脖子邊上晃蕩,胸口也有一掛囉裏八嗦叮當作響的銀項圈,手上腳踝上套著十七八個銀鈴鐺。看上去居然是不折不扣的南蠻女。


    隻是她分明是修士,已是煉心中期,修為很不弱,離結金丹也不遠了。而且她的臉雖然被刻意用某種樹汁抹黑,但依然肌膚光潔,檀口瓊鼻,雙眉入鬢,那雙秋水如同水銀彈丸黑白分明,嫣然一笑,兩頰現出兩個深深的梨渦,分明是位美貌佳人。


    李宏大吃一驚,已是認了出來,“是你!綺霞宮的岩蘿師妹!”


    岩蘿梨渦更深了,咯咯嬌笑道:“你總算還認得我,不枉我出生入死從魔宗手上把你救出來。”


    李宏抓了抓頭皮,有些不自在了。自己昏迷到蘇醒這段時間什麽也不知道,做了個古怪的長夢,醒來手和腳都長了出來,看來真的是岩蘿救了自己。隻是這姑娘性子有些古怪,實在不是自己這路人。


    李宏眼珠子一轉,叉手深深長揖到地:“大恩不言謝,如果他日來九離門定當……”李宏說到這裏打住了,因為想起來自己是從九離門裏逃出來的,尷尬的說不下去。


    岩蘿鑒貌辨色,嫣然笑道:“都過去三個多月了,你難道不知道麽?你已被你們九離門逐出門牆,列為叛徒,新任的靈箕子掌門說誰要是收留你就是跟九離門作對。嘻嘻,隻有我死大膽不信這個邪。你還不好好謝謝我?”岩蘿索性掇過板凳,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正好攔住李宏的去路,還笑嘻嘻伸出雪白的柔荑,作出索要謝禮狀。


    聽著她的話,李宏心頭怒火急衝腦門,靈箕子欺人太甚鼠子敢爾!但是回心一想,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他以為他可以一葉障目,蒙蔽天下英雄的視聽?那是癡人說夢。眼前就有一位壓根不信他的鬼話。


    看著岩蘿漆黑的臉,雪白的脖子和柔荑,以及雪白粉嫩的小腿和腳,李宏不禁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還不趕緊掏點好東西給人家?我可是知道你好東西特別多,別想藏著!巴巴的在魔宗眼皮子底下在那大湖邊上藏了三個月才把你救出來,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


    李宏心情很不錯,眼裏的笑意越來越深:“你就算想裝村姑也裝得像一點好不好?臉是塗黑了,手和腳那麽白,又那麽美貌,傻子都能看出你是易容改扮的!”說著又哈哈笑了起來。突然心底一突,自己剛見麵就誇她美貌,這丫頭從小人小鬼大,又是在那種氛圍裏長大的,她會不會產生某種別的想法?比方說覺得自己是在輕薄她?想到這裏李宏趕緊回複嚴肅神色。


    岩蘿倒是一點不覺得李宏唐突,聽他讚自己美貌,喜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兒,還抬起纖纖素手去掠鬢發。手伸到鬢邊摸到了大卷土布才想起來如今自己是裹著包頭布,此刻這個動作卻是顯不出自己的嫵媚哩。


    岩蘿索性順勢把手移到胸口,撫著胸口的銀項圈,想想好奇的道:“靈箕子那樣對你你不生氣?”


    “我生氣幹什麽?人人心中有杆秤,公道自在人心,比如你,你就根本不相信靈箕子的鬼話,所以,我得到的是人心,而他得到的是遺臭萬年的惡名。所以你說,我為什麽要生氣?”李宏悠然道。


    看著一臉正氣的李宏,岩蘿心裏大跳,那點心事又開始藏不住,隻是該從哪裏開始才好呢?臉紅耳熱,沒話找話的指著自己的臉道:“這黑油是防曬的,我跟那些南蠻姑娘學來,她們在山裏都搽這個,據說養顏還可以防蚊子叮。倒不是我刻意扮成她們。”


    說完這些她恢複了平靜,將那點心事拋諸腦後,笑嘻嘻絮絮叨叨地將救出李宏的前因後果長篇大論說了出來。


    這姑娘是天生自來熟,見人一點不怕生,根本不像中原漢人,倒真的有點南蠻姑娘的風采。從她夾七夾八的囉嗦敘述裏,李宏知道了很多事情。


    自魔宗攻破九離門後,魔宗一反常態,到處出現。仙宗現在人人自危,一些跟仙宗九大派淵源頗深的修仙世家和小派都不約而同搬家或者深深躲藏起來。對於李宏是勾結魔宗的叛徒這件事,剛開始傳出時確實很是震動了一番,但由於魔宗到處出現,這事很快就不再被人提起。所以說,靈箕子單方麵宣布所有仙宗人等見到李宏必須殺之已是個笑話。


    岩蘿是一直留心著的,據說她“正好”看到李宏與偃道及碧落護法們交手後墜落那大湖。當時她不敢接近,一直在很遠的外圍徘徊躲藏,直到確定魔宗妖人離開,她悄悄返回大湖附近一連守了三個月,終於有天在午夜時分看到李宏從湖裏冒出來。她撈了李宏就跑,一直跑到南蠻聚居的這個深山小村,隱居在此替李宏療傷。


    聽完李宏還是很感動的,但是轉而一想,又有些訕笑。


    雖在跟岩蘿閑聊,但李宏一直在運轉著心法,漸漸明白,自己這傷豈是岩蘿能療好的?雖然不知那黑光大繭是何物,但那東西才是真正救自己命的恩“人”。岩蘿不過是將自己從那湖裏撈了上來。當然,確實也要感激她把自己帶離那裏,畢竟那裏時不時有魔宗妖人過來查看,如果不是她及時撈走自己,確實可能再次被魔宗逮住。就憑這點,某種意義上岩蘿確實還是自己的恩人。


    想到這裏,李宏就沒有揭穿岩蘿的謊話,而是誠懇道謝。


    岩蘿這才滿意了,笑嘻嘻的道:“好啦,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南荒究竟有什麽奇遇?可別對你的救命恩人說謊。”


    李宏哪裏會對她說實話,三五句話敷衍過去。


    聽著李宏的借口,岩蘿也是笑嘻嘻的,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她的神情跟自己分明一致,這說明她也是知道了某些事情而沒有當場揭穿自己。李宏心裏明鏡似的。


    心照不宣,兩人都沒有互相揭穿。


    天色已晚,對麵山穀裏升起炊煙,那裏的南蠻山民正在煮食晚餐。兩人都不用吃飯,便顯得無事可做。


    對岩蘿,李宏談不上多少好感,首先她口口聲聲要自己感謝救命之恩奉上謝禮這點就令人說不出的內心反感。李宏站起活動了會手腳,知道自己傷勢確實已經痊愈,對岩蘿拱手道:“在下還有事,大恩不言謝,如今身無長物,改天一定給姑娘奉上重禮。現下我們就此別過吧。”


    說完身影一閃,已是鑽出小屋。


    岩蘿急了,叫道:“你要去哪裏?”


    李宏差點實話實說回答說南荒,話到嘴邊總算急智的咽了回去,改口道:“到南邊找一個老友去。”


    “不許去!”岩蘿穿花蝴蝶般飛縱到李宏身前攔住他的去路,叫道:“你不要命了?如今魔宗妖人封鎖了全部去往南荒的路,聽說許多往南邊去的仙宗散修都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還敢去那裏!”


    “哦?”李宏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想到楚雄黑淵他們,頓時心跳加速,他們不會出事吧?


    岩蘿眉頭一皺,斜睨李宏話裏有話的道:“你放心,你那跟你一起逃出來的兄弟根本沒落入魔宗手裏,我清楚的很。但是如果你去了,保不住你會落入他們的手裏,那時你那兄弟為了救你就很難說了。哼,他藏的那地方挺安全的,當我不知道麽?”末兩句,卻是聲音極輕,像是很不屑的自言自語。


    李宏心裏稍安,細思覺得岩蘿說的是對的。黑淵雲路甚快,隻要到了大湖遺跡下到水裏,自有神殿之城的殿靈接應,進去後,天底下再沒有比那裏更安全的地方。


    隻是。岩蘿最後那兩句話?李宏心裏驀然大跳。她是怎麽知道的?


    注視著越來越暗的屋子裏對麵那張黑黝黝的嬌俏臉龐,李宏明白了。從自己一開始進入南荒她就盯上了,難怪剛出神殿之城這姑娘就追上來,瘋言瘋語的說些瘋話。她,根本就是心在神殿,她,根本就是知道了某些事。


    她確實救了自己,但目的肯定是為了神殿!


    李宏心下了然,反而不急著去南荒了,坐到桌邊上轉個話題道:“晚飯吃什麽?”


    岩蘿嫣然笑道:“想通了?那是最好啦。我反正不急,有的是時間,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這地方十分安全,這附近裏的南蠻山民我都買通了,沒有一個人會亂嚼舌根,所以這裏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信我就老老實實呆在這裏,等魔宗那些人走了,你再往南邊去,那時你想訪友、想找你那兄弟都好說嘛。”


    她銀鈴般咯咯嬌笑起來,很做作的眯著眼睛,拿手捂著嘴,顯然還自認為這個姿勢很美很風情。


    李宏心底一陣厭惡,這姑娘不能說心眼很壞,但市儈、精明、有恩必要人報,而且很喜歡搔首弄姿,跟一般接觸到的修仙的仙子們簡直完全兩回事兩路人,難怪自己總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極力掩飾心裏的不耐煩和厭惡,李宏淡淡道:“找點吃的吧,不然會被山民看出來穿幫的。”


    “這倒是。你等著。”岩蘿起身走了出去。


    這間屋子旁邊有個簡易的窩棚就是廚房,岩蘿走到那裏麵去鼓搗著。李宏靜靜地坐在黑暗裏,眼前浮現出楚曦的清麗麵容,直到這時,李宏才發覺自己有多想她。


    楚曦才是真正的仙子,忘憂出塵,空靈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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