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欣這話自然不是無端猜測的。


    當年的事兒,雖然時日已久,但那個時候,蕭家和謝家鬥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南榮各方爭權,後宮更是鬥得烏煙瘴氣。


    那些年,至化帝的皇子,幾乎就沒有一個能平順長大的,不是死,就是殘,不是癡,就是傻。就連皇後都沒能幸免。


    而且,彭欣還聽人說起過一樁南榮秘辛。


    宋驁的母親蕭貴妃生他時,是不足月的,那晚上她突然破水,差一點就要了性命。後來,雖然孩子的小命保住了,可她從此也再不能生育。


    有人說,她的早產與謝家有關。


    事情真假且不論,就說當時的蕭貴妃,拚著一死生了兩個兒子,一對雙胞胎兄弟,究竟把哪一個留在敵人的屠刀下,把哪一個送到安全的地方?


    手心手背都是肉,誰也不會比母親更痛。


    或許蕭家安排宋徹去漠北,有為蕭氏家族的利益考慮,為蕭家的皇權爭奪而考慮,但歸根到底,不也是為了保住蕭家皇室血脈做的雙手準備嗎?


    同樣身為母親,喜歡也很難相信,蕭貴妃會忍心讓兒子遭受這樣的痛苦。


    也許她會覺得更虧欠的是宋驁。


    當時把宋驁留在宮中,那才是龍潭虎穴吧?


    而這個大概也就是她後來為什麽那麽縱容宋驁,以至於“慈母多敗兒”,生生把兒子培養成了那樣一個不著調的荒唐王爺?


    “石頭,你的母親,一定是愛你的。”


    彭欣肯定地撫著他的臉,目光滿是母性的光彩。


    “我也有兒子,我了解做母親的心情。她一定不知道你受了這樣多的苦。如果她知道,這些苦,這些罪,她肯定生不如死……你相信我,好嗎?”


    夜明珠下的人影,景影綽綽。


    宋徹盯住她,像被什麽刺了眼,一動也不動。


    彭欣道:“還有蕭家,我與他們並無恩情,我不會為他們說話,隻是以事就事。石頭,你和蕭家本是一體的,從你孕育在蕭妃娘娘的肚子裏,就已經打上了烙印。你與蕭家將一榮皆榮,一損皆損。蕭家把你送到陰山,看似是留下了宋驁,其實是保護了你。他們的目的,說不定是想讓‘那順’巫師培養你,有一天,有一天……”


    說到這裏,她像是說不下去了。


    垂下眸子,心裏痛了痛,突然咬了咬唇,方才繼續:“有一天,那個被培養得毫無爭權逐誌的鬥誌,不愛江山隻愛美人的宋小王爺,突然死亡,你才可以接下他的手,重振蕭家一脈在皇室的基業。”


    這樣的猜測,其實也驚了彭欣。


    她是在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想到的。


    南榮皇室為什麽出了一個荒淫無度的宋驁?


    為什麽那麽多皇子,為什麽隻有他始終活得好好的?


    就連現在的景昌帝宋熹都多次遇險,最嚴重的一次,騎射時從馬上摔下來,昏迷了十天十夜,連禦醫都說回天乏術了……


    雖然他到底從閻王手底撿回了命,可也並非平順的。


    唯一平順的人,隻有宋驁。


    他夜禦數女,日日買醉,比誰都逍遙……這當真是他願意的,是蕭家願意看到的嗎?是蕭妃娘娘願意的嗎?


    ……換個角度想,宋驁何嚐不是一個棋?


    一個用來麻痹謝家,麻痹至化帝的棋?


    冷風拂起彭欣的衣袖,她心驚膽戰,再難出口多說一個字。


    權皇之下,焉有完卵?


    他,他,他們,誰又為了自己在活?


    久久,石室內無聲。


    宋徹怔怔望她。


    那樣望著她,像個孩子……


    目光有怒,也有驚,有無助。


    天知道他有多麽想要信任她,相信他的母親愛著他,相信蕭家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可是,這些年的諸多苦,諸多痛,還有現在,蕭乾密謀那順巫師,把他蘇赫世子的身份生生替下——


    連一個棋子都不讓他做,他為何要原諒?


    他們都不曾信任過他,他為何要信任他們?


    “不。欣兒,我做不到。”


    宋徹慢慢地捧著她的臉,撫摸,輕輕撫摸,雙目裏的暗光,如蛇一樣毒,也冷,“我要他們死,所有害過我的人,都必須死。”


    彭欣一怔。


    “心魔!”


    她把他的雙手拿下來,握在手中,雙目專注地看著她,眸底清澈得宛如兩汪潺潺流動的小溪,便是世間再冷硬的心髒,也會沉在其間,化為流水。


    “石頭,看著我。這是心魔,是執念。”


    宋徹感覺到了她的關切。


    反握住她的手,恨不得時光就此停頓。


    “不。欣兒,我有太多的恨。你想要我做的,我做不到。你……不要恨我,好嗎?欣兒,不要恨我。我放不過,放不過他們。”


    狠心的宋徹,也是多情的宋徹。


    人與魔之間不過一線之隔。


    彭欣沒有回答,沉吟片刻,卻又輕聲問他。


    “石頭,你可還記得我們那年初遇?”


    宋徹怔怔,目光混沌著,像在記憶中翻找了許久,才找到那個好不容易獲得了自由,偷偷瞞著那順巫師南下的白衣少年。


    “欣兒,我記得的。”


    多少年了?他一直記得。


    在他的頭最痛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忘記時間,可無論怎樣,他也忘不掉初見彭欣時,那一顆“怦怦”跳動的心髒,還有她美如玉蘭的清冷容貌。


    那一天的她,坐在那個蓮座一樣聖潔的高台上,供苗寨眾人朝拜,麵無表情,不言不語,聖潔得好像從九天下凡的仙女兒——


    可宋徹隻一眼就看穿了她。


    這個女孩兒不快活。


    就像他一樣,成功做上了蘇赫世子,也得到了那順巫師的信任,可他從來沒有一天快活過。


    他的快活,被禁錮在陰山。


    而她的快活,也被禁甸在那個高台的聖女寶座。


    那一刻,他很想知道,坐在高台上的彭欣,會幻想些什麽呢?


    他在陰山時,就常常幻想。


    靠著幻想找發漫長的光陰——


    幻想臨安城的繁華,幻想那個令人向往的皇宮是怎樣的輝煌。


    會比陰山更高嗎?


    會比草原更廣嗎?


    會比哈拉和林的宮殿更金碧輝煌嗎?


    他想去臨安看看,想到更遠的南邊去看看,看看那些書上寫的,完全不同與北國風光的南國勝景。


    所以他偷偷跑了。


    一個人南下,他沿途遊玩,看到了秦淮的風月,看到了金陵的城郭,看到了不同於草原的西湖美景,魚米之鄉的江南溫婉。小橋、流水、人家,園林……人間仙境。


    當然,也看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美人兒。


    她們穿著精致的衣飾,行止皆適,不像草原姑娘的粗糙。


    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像彭欣那麽美,像彭欣那樣隻需要一眼,就可以入得他的心,讓他隻需要一眼,就能看見她孤寂的內心。


    他們是一種人。


    外殼是屬於別人的,靈魂是受到禁錮的。他們的不快活,在於完全無法做真正的自己,他是一個玩偶,彭欣也是一樣。


    那一天,是苗疆的龍船節。


    盛大,熱鬧。


    苗寨人都去“咋甕”(劃龍船),初到的宋徹也擠在人群中——


    他來自草原,不識水性,對劃龍船也隻是看個稀奇,跟上去的真正目的,是想多看一眼聖女。


    聖女坐在一艘特製的龍船上,宋徹隻能遠遠看她,也沒有機會靠近,可他多麽聰明的人?一個從小靠自己過活的人,從來不缺腦子。


    在聖女的船靠近岸邊的時候,他掉水了。


    是的……他掉水了。


    而且他根本就不會水。


    用生命去賭博,當然不是他會做的事。


    人命越賤,言行越謹。


    他做什麽事,都會事先思慮周全。


    那裏龍船很多,會水的人更多,眾目睽睽之下,哪裏會讓他淹死?更何況他在沉入水底的刹那,看見了聖女看他的目光。


    悲憫的,還有……驚豔的。


    宋徹自然是長得好看的。


    苗寨的小夥子,沒有一個人及得上他的容貌,所以他到這裏來求藥治頭痛,那些小夥子但凡見他,目光就沒有一個友好的。


    他最終,確實被救了。


    救他的不是聖女,而是聖女的師父。


    那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他住在一個兩層的木質小樓裏,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幹淨,他會用毒,會養蠱,樓下的院子裏養著各種各樣讓宋徹身子發麻的毒物……


    師父告訴他,他的頭痛是長期服毒所致。


    而且此毒很霸道很刁鑽,不能直接解毒——越是急著解,越是容易要命——


    宋徹知道,當初的蘇赫便是這樣沒的。


    因為那順巫師急著救他,於是他死了。


    他問師父,“那便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如果他頭痛好不了,又怎能肖想聖女?


    在他近乎絕望的無奈中,師父笑了。他說,可慢慢調理,但需要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他十幾年的用藥史,毒性早已透過五腑,浸透於四肢百駭,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為了治愈的希望,為了聖女,他選擇了隱名埋姓的留了下來。彭欣的師父是一個苗疆奇人,苗藥的精華在他手中得以發揚,在他的調理下,宋徹的頭痛症狀果然有了減輕。


    最幸運的是,他也如願與彭欣相熟。


    他們氣場相融,初初見麵,不需要很多話語,好像彼此就都知曉了對方的情緒。


    那一天,在小樓的竹籬邊,他握住彭欣的手,把那句等了三個月的話,說出了口。


    “欣兒,我喜歡你。”


    彭欣沒有馬上回答。


    走到竹籬的外麵,她才問他,何謂喜歡?


    他麵紅耳赤,支支吾吾的樣子,像一個尋常少年,像大千世界中每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在心愛的姑娘麵前,緊張得手足無措。


    “喜歡就是,喜歡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用我的一生,來守護你。”


    後來每每回憶,他都想笑。


    這麽稚氣天真的話,是一個被囚禁的靈魂該說的嗎?


    他連自己都守護不了,拿什麽守護心愛的姑娘?


    可誰也無法預知未來——


    那時的彭欣,微微低頭,羞澀地遞給他一根用彩線編織的花帶,卻不好意思看他,然後提著裙子跑出了小院。


    他心亂如麻地將花帶小心地係在了腰上。


    那花帶,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那一天,也是他們兩個人的開始。


    彭欣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宋徹也不是,但兩個人相處,並沒有半點不合適,有時候哪怕一句話不說,對視一眼,心裏也能湧起濃濃的溫暖。


    那時的日子真美啊。


    宋徹想,如果能永遠住下來多好?


    就住在師父的小樓裏,再也不要回陰山,不要知道什麽那順,什麽蕭家,什麽南榮皇室……也不要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和他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彭欣自己的事。


    並非不信任,而是難以啟齒。


    他說他叫石頭,就想一直叫石頭,也想一直做彭欣唯一的石頭。


    這樣幸福的日子,持續了一年。


    就在他的心靜靜安定下來,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與那些人和事產生關係的時候,蕭家的人終於找到了他。


    他們是收到那順的消息,就開始暗中尋找的。


    可這個世界太大了——


    這麽輾轉找來,竟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時間。


    後來的後來——


    被關在不見光明的石洞中時,宋徹常常想,這一年是老天賜給他的最為美好的一年,是他偷來的一年,夢幻般的一年。


    他被蕭家人偷偷帶走了。


    神不知,鬼不覺,連跟彭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恨,蕭運長——他的舅舅,蕭乾的父親。


    宋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蕭運長,是在被蕭家人送回陰山途經楚州的時候。


    那天,蕭運長語重心長地告訴他。


    請他為了他娘,為了蕭家和他自己的前程,不要任性。


    蕭運長還告訴他,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權力再任性了。因為他的肩膀上擔負著他所有親人的性命與希望。


    宋徹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麽混蛋的話,他能怎麽反駁?


    更何況,哪怕他有千般嘲弄,萬般痛恨,蕭運長也時間留給他說。


    就在見麵的當晚,蕭運長就派人將他送過淮水——


    淮水以北,是珒人的地方。


    也是在那裏,宋徹第一次見到了完顏修。


    為了擺脫蕭家人的看押,以便潛回苗疆去找彭欣,他衝到完顏修的麵前,謊稱自己是南榮的小王爺宋驁,被奸人所害,難以脫身——


    那時候,南榮和珒國在休戰期。


    雖然敵對狀態未解除,但不管出於什麽考慮,南榮的王爺到了珒國的地盤,正常情況下,完顏修不會袖手旁觀。


    他想等完顏修對付蕭家人,自己再想辦法走。


    結果——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蕭家人居然說服了完顏修——說他是一個瘋子。


    或者是他當時的樣子太癲狂,赤紅的雙目太慎人,或者是完顏修壓根兒就不相信南榮那個終日無所事事的小王爺會出現在珒國境內。


    結果,他沒能擺脫蕭家人,反倒惹惱了他們。


    他是被迷昏帶回陰山的。


    再睜眼時,看到的就是那順陰森森的巫師麵具。


    ……


    對,那順也戴巫師麵具的。


    除了熟悉他的聲音,其實宋徹也很多年不曾見過他摘下麵具的樣子,小時候的記憶模糊了,他甚至都已經不記得他的臉究竟長什麽樣子。


    他後來想:在那次之後,那順其實就對他失望了。


    當然,那個時候他不怕被失望,隻怕不能離開。


    他瘋狂的想念彭欣,想念那段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而且,他知道,他是南榮的王爺,是至化帝的兒子,是蕭家的棋子,那順一定不敢弄死他,沒法向蕭家交代。


    所以,他有恃無恐地和他對著幹,就為回苗疆。


    可他再也沒有了機會。


    那順不能弄死他,卻再次把他鎖在了天神祭洞——


    這一鎖,整整兩年。


    兩年後,當他再次在他的藥物飼養下重見光明時,頭痛的病症比以前更嚴重了,甚至於,有些事情想起來也迷迷糊糊。


    好在,他還記得彭欣。


    記得她的臉,她的溫存……


    也記得他們初嚐禁果那一晚,湘潭邊的大石下,落花吻流水。還有那一抹白月光下,她潔如明月的身體——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贖,是他窮盡一生也要追尋的果。


    ……然後,未見果,隻有業。


    業障的業。


    那順告訴他,“她給你生了個兒子,一歲多了。”


    宋徹還沒有從驚喜中回過神來。


    那順又告訴他,“可他死了。”


    從狂喜到狂悲,短短一瞬,他經曆了世間距離最近也最殘忍的悲喜兩重天。


    那順還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再敢胡來,你兒子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


    他知道,是那順或者是蕭家人殺死了他們的兒子。


    他知道,那順告訴他的目的,是威脅他,讓他妥協,讓他繼續做他們的棋子,做一顆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怪物。


    可他們卻不知道,從那時起,他已經不想離開了。


    既然此生已得不到救贖,那就一起沉入地獄吧。


    為了重新得到那順的信任,重新做回蕭家的棋子,他乖順了起來,戴上了巫師麵具的臉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的叛逆表情。但他在暗地裏,偷偷換藥,偷偷服用彭欣師父給的方子為自己調理身體,以保證自己能多活幾年——可以有機會報仇。


    螻蛄般苟且,隻為報仇。


    這股執念,纏繞得他幾乎瘋魔。


    可他要報仇,卻無法擺脫那順……


    不僅僅因為藥物的控製,還因為他需要蘇赫的身份。


    如果失去了這個身份,他怎麽報仇,又哪裏來的力量?


    然而,除了那順,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他就是蘇赫世子——


    為了名正言順地活在光明中,他給自己製訂了幾步計劃。


    首先,要擺滅“遭天神厭棄”的身世。讓世人都知道,他長大了,不會再夭折了,可以堂堂正正的做回北猛世子了。


    於是在他有計劃的安排下,他用在苗疆學到的蠱術,控製了那順身邊的小徒弟托托兒,然後,他行事方便了許多,漠北草原上,慢慢也就有了風言風語傳出來,阿依古長公主也開始關注起了他這個可憐的兒子,甚至有人偷偷進言給他,懷疑那順……


    有了托托兒的幫忙,他行事很順利。


    然而,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那順那麽狠。


    在決定與那順鬥法的時候,他對藥物的攝入已經很小心,而且,苗疆師父的教導和他吃了一輩子藥的經曆,讓他對藥物雖不說精通,但已有了解。


    可他還是低估了那順。


    察覺到了他的企圖後,他再一次用藥物控製了他。


    不是以前常服的藥,而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試過的藥,無色無味——這也是他先前突然懷疑蕭乾的原因之一。


    那順把他關了起來——還是那個天神祭洞。


    他不知道他是怎麽和蕭乾勾搭上的。


    突然出現的“假蘇赫世子”到底是誰,他也不知情。


    隻是他被關入洞中,還沒有那個“蘇赫世子”,一切的事情,好像突然間就脫離了最初的設想,他被那順徹底地關在了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少年?


    而他的一生,大多時候都是在囚禁中度過的。


    這一關,又是一年有餘。


    在最為艱難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如果那個生活在南榮的浪蕩小王爺突然暴斃,蕭家人會不會想到他,讓他——李代桃僵?


    哦不,他本來就是王爺,不是桃李之代。


    有時候天神也是眷顧他的,南榮與珒國的戰爭爆發,宋驁居然主動請纓領兵北上,而且單獨追擊完顏修來到了陰山——


    宋徹的血都是熱的。


    死亡山穀,是那順禁錮他的地方。


    可他多麽聰明?


    天神祭洞裏,博覽全書。


    二十年幽禁光陰的潛心研究,這裏的機關他早已摸得熟透。


    更何況,他還有托托兒,隔三差五給他送飯來的托托兒——


    他想方設法讓托托兒引宋驁入死亡山穀,造成了南榮大軍的全軍覆沒,卻又在關鍵的時候,救了宋驁一命,並以宋驁的名義“活”了下去,讓前來尋人的“假蘇赫”看見了他。


    他讓托托兒告訴那順。


    蘇赫世子看見的人……其實是他。


    他賭對了,那順沒有告訴“假蘇赫”死亡山穀的秘密。


    也不敢告訴他……裏麵關押了南榮的另一個王爺。


    來去自由的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扣住了宋驁,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而那順巫師有了新的“蘇赫世子”,又自信死亡山穀的布局無人能破,對於成為棄子的他,就少了戒心,也根本就沒有想過,他親手培養出來的棋子,早就參透了這裏的秘密。


    天神眷顧,他的機會又來了。


    一個宋驁的出現,迷惑了那順,也送來了彭欣,送來了墨九,蕭乾,完顏修……他相信,那個“假蘇赫世子”也一定會來。


    這一次,他不會再失手。


    世子金帳已修好,路也都已鋪好。


    為他人做嫁衣的,又何止是他。還有蕭乾,不是嗎?


    他終究有了報仇的希望——


    “可有一件事,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對彭欣道:“欣兒,你說為什麽呢?我明明想宋驁死的,想了那麽多年——可為什麽就在他即將死去的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臉?在掙紮,在痛苦……”


    他救了宋驁,讓他代替了自己。


    也讓宋驁嚐了他吃了二十多年的藥。


    可宋驁的身體狀況和他不一樣,他是二十多年從少量攝入到漸成習慣,宋驁突中猛藥,雖然沒有像真正的蘇赫世子一樣吃死,卻是——吃瘋了。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看著瘋掉的宋驁,他並沒有感覺到快活。


    很多次,他就坐在天神祭洞的台階上,看著瘋瘋癲癲的宋驁,與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甚至……也跟他說彭欣。


    “欣兒,我比他更愛你。”說到這裏,宋徹目光裏有亮亮的顏色,“哪怕我被藥物折磨得生不如死,我也從來就沒有忘掉過你——可他,你看,他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他不知道誰是彭欣,也不知道你們還有一個……兒子。”


    看不到彭欣眼中的失望,他失望了。


    幽幽一歎,他將背抵在石壁上。


    “他是這樣一個男人,為什麽你還要想著他?欣兒,你這麽好,這麽好,他拈花惹草的破爛身子,怎麽可以碰你,而你怎麽可以為他生下孩兒……生了他的孩兒,卻忘掉了我們的孩兒。”


    談到孩子,彭欣身體微微一怔。


    “石頭,我沒有忘。從來沒忘。”


    “沒忘?”宋徹冷笑,“那你為什麽不為他報仇?”


    彭欣目光涼了涼,頭慢慢垂下。


    “因為害死他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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