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龍綰開始她想講的事。


    “我是卿卿的親生媽媽,可是,我和她已經十多年沒親自見過麵了。”


    當先一句,就讓方樂一個愣怔,頗有些措手不及。


    他隻得模糊回應說:“曲隊的事,我的確聽她講過一部分。”


    龍綰立刻渴盼地問:“她怎麽說我的?”


    方樂使勁回想了下,照實說:“她沒具體說您的事情。”


    也就是說,提都沒提,間接暗示都不算。


    龍綰歎了口氣,說:“她果然還是非常恨我。”


    “小方,想不想聽聽我們家的故事?”


    “這……如果您不介意說的話。”


    龍綰先倒了杯紅酒,慢慢搖著杯子,品了一口,才略帶苦澀地說:


    “十多年了,不,快要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我,有一個完美的家庭,丈夫很愛我,女兒也很可愛。”


    “初始,我覺得這是種幸運,可慢慢的,我就覺得這是種拖累。”


    “我沒有高學曆,但是在經商方麵,我卻非常有雄心壯誌,不好聽的,叫有野心。”


    “所以除了一開始女兒降生後幾年的親情快樂,我開始整日忙於工作和創業,不著家。”


    “我的丈夫,也就是卿卿的父親,他是一名警察,同樣非常忙。”


    “即便如此,經常操持家務的也是他,而不是我們,包括照顧年幼的卿卿,也是這樣。”


    “你不會知道,那個時候,我連個最基本的廚藝都不會,其實算起來,從談戀愛開始,一直都是我丈夫照顧我、遷就我,婚前婚後都是如此。”


    “可我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其實我不喜歡我丈夫當警察,危險,又沒多少錢,出警也沒個準點兒,我想他辭職,在家好好操持家務,照顧好我們的女兒,這樣我就不會被家庭的瑣事影響到,專心做我的事業。”


    “而那時,我最大的感覺是,女兒一點兒都不和我親,甚至她爸爸單位的一個搞內勤的女同事,和她的關係都比我好,那位女同事經常替代她爸爸照顧她。”


    “可是對這一切,我竟然沒什麽反應。”


    “我已經把一切,都放在了事業後頭,家庭、愛情,都是附帶物,是累贅。”


    “工作幾年後,我在業界初步立了足。”


    “我是搞風投的,感覺彼時國內這方麵的創業環境,對這個行業不如所願,至少,天花板沒那麽高。”


    “於是,我就想出過打拚,我應聘通過了一家跨國風投公司的初試,但工作地點在國外,我決定去複試。”


    “我丈夫雖然表麵上沒有反對我,但我看得出來,他不想讓我離開,有時候,他會通過女兒,來表達對我的留戀之情,以往我留下來。”


    “我看得出來,雖然卿卿不和我親,畢竟我是她的媽媽,她也不願意我走。”


    “可是我的意誌已經堅如磐石。”


    “因為那個時候覺得,為了事業犧牲點兒家庭的東西不算什麽。”


    “再說,我覺得要是麵試通過了,過不幾年,在新的公司內紮根了,立了足,就可以高調請調回來,做國內華區業務,甚至也可以全家移民出去。”


    “總之我辦理了簽證,訂好了機票,由於手機沒聯係上,隻給丈夫留了個紙條,就拖著行李箱去了機場,我不想麵臨過於艱難的分別。”


    “到了機場,快要過安檢口時,我卻猶豫了。”


    “不是舍不得離開,而是畢竟想在離開前,見到丈夫和女兒一眼,畢竟要是麵試通過,我可能會長時間留在那裏,至少幾年回不來。”


    “我等啊等,不見他們的身影,打丈夫的電話也不通,正想放棄等待,去登機的時候,我丈夫單位同事的電話卻打來了。”


    “他們說,我丈夫之前參與了一場對家屬隱瞞了的統一行動,保密起見,手機關機了,沒帶身上。”


    “我說那為什麽不是他自己打給我,同事遲疑了下,解釋說在抓捕匪徒的時候,我丈夫遲雨鬆——遲就是卿卿原本的姓氏——他受傷了。”


    “我趕緊問傷勢什麽情況,那同事說沒有生命危險,但暫時昏迷不醒,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風險,問我可不可以去一趟醫院。”


    “而電話裏,忽然又傳來我女兒的聲音,她帶著哭腔問媽媽你什麽時候來,爸爸受傷了。”


    “我趕緊問那位同事,為什麽我女兒也在醫院,同事解釋,女兒一個人留在家裏,怕沒人照顧,就由那位平時一直很關照她的女同事帶著她,那位女同事是留守的警隊隊員,一直在局裏,接到了任務完結林中隊受傷的電話的時候,被她身邊的卿卿聽到了。”


    “我心裏有些焦躁,當即火燒火燎地拖著行李箱要往回趕。”


    “可還沒出候機大廳時,我聽到了我的班機登機的提示音,我又猶豫了。”


    “我的麵試複試是有時限的,要是機票改簽,不知會耽擱幾日,從而出現變數。”


    “我不想冒這個險,更不想放棄,這可個萬中無一的機會。”


    “我開始權衡,如果我這次不登機,會發生什麽。”


    “我會到醫院裏去陪我的丈夫,他不知什麽時候醒來。”


    “我還要安撫我的女兒,她現在肯定很需要媽媽的撫慰。”


    “我不是醫生,回去也是幹等著。”


    “在丈夫醒來之前,想安撫好女兒,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我的麵試也將泡湯了,很難再有下一次同樣分量的機會,我的事業將一直被限製在現在的天花板上。”


    “而如果不回去,我就有極大概率,得到工作,有了工作,就有了繼續攀升的機會,家庭條件好了,就算我的丈夫變成了植物人,我也可以托護工照顧他一輩子,我也能給我女兒更好的生活條件和未來。”


    “所以我覺得,現在的狠心,就是未來的保障。”


    “所以,我通過電話,潦草安撫了女兒幾句,又拜托了下那位打電話的同事照顧好我的丈夫和女兒,我就掛了電話,含著淚,去往了登機口。”


    “到了國外,我順利通過了複試,得到了工作。”


    “我馬上聯係國內,一方麵是詢問丈夫的情況,一方麵是想告知他好消息。”


    “還是那位我丈夫的同事接的電話,他說我丈夫情況好了許多,雖然意識還不能清醒,但恢複過來是早晚的問題。”


    “我鬆了口氣,說讓我女兒接電話。”


    “我本來是想告訴女兒,我得到了新工作的消息的,誰知她在電話裏裏直接就說:我恨你,龍綰!”


    “那一刻,我仿佛心頭被剜去了一塊兒,首次感受到親情方麵的痛。”


    “我的女兒,第一次以名字稱呼我,還是這種對待仇人一樣的口吻。”


    “我傷心了一陣,決定趁著需要歸國新辦理其他手續的時機,去和我的女兒修複好關係,可她根本就不見我,就算看見我,也完全不理會。”


    “那種冷漠,實在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


    “就是這樣,我懷著親情上的遺憾,在沒見到我丈夫清醒過來的前提下,就再次出國了。”


    “而這次出國,要在國外紮根,恐怕幾年都不能回來了。”


    “國外新環境,新人際,生活打拚都不容易,所以我強迫自己忘掉家裏的事,專心工作。”


    “這一忙碌,就徹底斷掉了和家裏的聯係。”


    “期間我隻通過我丈夫的同事那裏得知,我丈夫醒來了,有人一直在照顧,我鬼使神差問了句是不是那位他的女同事,對方默認了。”


    “那刻,我猛地釋然了。”


    “我開始整體性地檢視我和我丈夫的婚姻關係,我覺得我和他並不適合。”


    “這種不適合,並不是感情層麵的,而是事業層麵。”


    “他是名警察,他熱愛他的工作,我則有我自己的雄心壯誌。”


    “我們兩個是都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事業,去遷就對方的。”


    “既然如此,或許分開更適合些。”


    “而且,我的女兒又根本不理會我了,何妨成全她爸爸和她的新媽媽呢?”


    “於是,我發了函件,在國外就提出了離婚申請的意向。”


    “我並不知道,我丈夫同意不同意離婚,因為我沒收到任何回函和消息,但我通過國內和我和丈夫都認識的一個人打聽到,我丈夫和那位女同事在一起,好像要商量結婚旅行的事,也不知真假。”


    “我趕緊問卿卿呢?那個人回答說我女兒也和她爸爸兩個在一起,三人間好像很快樂。”


    “我有點兒紮心,卻也放了心。”


    “既然我給不了我丈夫一個妻子的愛,給不了我女兒一個媽媽的愛,那麽就由一個新的女人給予他們,也不錯。”


    “於是,我開始放棄一切雜念,心無旁騖地忙於工作打拚。”


    “可是,幾個月後,我卻聽到了一個極度糟糕的事情,我的前夫,和他的新婚妻子,在新婚旅行中,被害了。”


    “警方的人聯係了我,我知道了更多內幕。”


    “其實我丈夫和他的女同事並沒有結婚,我丈夫也沒有同意和我的離婚申請,和女同事要結婚也是假的,他們這麽做,隻是為了我的女兒,那次旅行,也是帶著我女兒一起去的,就為了哄哄她,開解她的心情。”


    “我當即焦躁,問我女兒有沒有事,對方說她沒事,但精神受到了了很大刺激。”


    “我也顧不得工作了,請了半個月的假,回國。”


    “我的回去,反而更多地刺激了卿卿,她一見到我就發火,態度失控。”


    “後來,我才琢磨出了她更加恨我的原因。”


    “她是覺得,如果不出國,不離開這個家庭,她的爸爸就不會和新媽媽結婚,就不會有這次結婚旅行,就不會因此在旅行中遭受襲擊遇害了。”


    “我無法向她解釋更多的事,她完全排斥我,我也做不了別的,隻好在假期末尾的時候,又匆匆回去了。”


    “卿卿不配合,我也無法將她帶到國外,後來得知,她被我丈夫的一位表姐家領養了,甚至隨後改了姓氏。”


    “我曾嚐試向那家裏寄錢,作為撫養費,但錢卻被退了回來。”


    “不止是對卿卿,大約對那個家裏,我也是不受歡迎的。”


    “後麵,我間接了解到她在那個新家裏過得很好,也就放心了。”


    “再之後,我都努力嚐試過和她再聯係,可要麽她不見我,要麽寄出去的禮物、賀卡全都石沉大海。”


    “而後麵,我帶著幾個手下離開了那家跨國公司,共同創業,商海沉浮,就完全沒機會彌補和我女兒之間的關係了。”


    “經過多年發展,收購和並購,我們成功地將我們的公司擴張成為了一家總資產能排進業內前列的綜合性投資集團,並開始布局華區國內的投資網絡。”


    “我決定將新的業務重心轉向國內,我就趁機回國了。”


    “多年來,我沒有再婚過,我的丈夫,我的女兒,我原先的家庭,是我永遠的痛。”


    “而不幾年前,我聽說收養卿卿的那家父母也過世了,我覺得,或許卿卿不再排斥我了呢?”


    “於是,我先後聯係了小嵐,和你們幾個,想讓你們這些卿卿的身邊人,幫個忙,幫我解開卿卿的心結,能讓她重新接納我。”


    “小方,可以嗎?”


    長長說完這一切,龍綰以期待的視線看著方樂,等待方樂的回應。


    方樂沉默了好久,卻說出一連串讓龍綰頗有些意外的話。


    “對不起,龍阿姨。”


    “這件事,我幫不了您。”


    “我不知道嵐姐對您怎麽講的,可我和曲隊隻是普通的同事和朋友關係,有些話題,如果我對她提及的話,隻能是交淺言深。”


    “何況您所說的,並不是普通心結,而是原生家庭的親情症結。”


    “這症結我也有過,非常了解,也體會很深,因為我的媽媽曾經對於我來說,印象和您對於曲隊的一樣。”


    “所以,我根本沒資格,也做不了什麽建議,讓您和曲隊長能順利接近,並彌合破裂的關係。”


    “如果您真的想跟曲隊和好,甚至想聽到她再叫您一聲媽媽,我覺得,您當麵向她去表示某種意願,更為適合。”


    “至少,您要親自向她展示出,您作為一個母親,對她的愛來。”


    “至於更多的,我就做不了任何建議了。”


    “對不起,uu看書 ww.uukansh.co 辜負了您的期待非常抱歉。”


    方樂起身,向著龍綰鞠了個躬,轉身就走,臉上毫無表情。


    出來套房,在走廊裏看到了曲嵐、陳愛花等幾人,他沒有任何解釋,徑直離開了。


    出來天廷十載酒店,方樂心境複雜。


    他沒想到,隊長曲卿的家庭身世,和自己的如此相仿,甚至某種意義上說,曲卿比自己更不幸。


    至少,在自己眼裏,他的媽媽生前即便對家庭和他自己照顧不夠,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家庭。


    可依據方才這位龍阿姨的表述,她對那個家,她的丈夫,她的女兒,卻是真真正正地放棄過。


    放棄了十多年,現在卻因為遺憾來尋找親情,這種請求的幫忙,他真的是做不到。


    所以,他才在最後透露出了部分情緒,甚至是失了些禮數。


    心情沉重,一路回到分局,曲卿依舊在工作,但就在他行經的時候,特意抬頭問了句。


    “離開一個多小時,你去哪裏了?”


    方樂一愣。


    這麽說,警花是一早就發現自己溜了,就幹笑一聲,說:“出去隨便逛逛。”


    還是不要說出,她母親突然回來,還找上了自己等人的事了。


    曲卿也沒細問,誰還沒有個私人問題呢。


    兩人還沒有其他對話,一隊辦公室門口忽有人敲門。


    “請問,曲隊長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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