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怎麽來了?等了多久了?”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什麽時候來的a市?怎麽都不跟我打電話呢?”


    “你不生氣了吧……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她竹筒倒豆子地說了一通,到頭來湊近了才發現江承莫臉色略顯蒼白,嘴唇顏色也較往常更淡,襯得麵如冠玉的臉孔上那對眼珠更為清黑,而假如可以忽略他渾身散發的那股冷冽不易近人的氣勢,他現在的狀況就真的應了沈奕那張烏鴉嘴,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小白臉。


    江承莫隻抿著唇不說話,宋小西拽著他的袖子又湊近了一些,兩人幾乎臉孔對著臉孔,她把他那張臉上下左右地仔細掃描,最後像是發現了什麽新鮮事:“你生病啦?”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江承莫沒什麽動作地倚靠著沙發,反常地避也不避,更沒有說那句經典的“像什麽話”,隻冷眼瞧著她動手動腳,還是抿著唇不說話。


    宋小西覺察無異常後稍微放下心來,看到他冷冰冰但又不像心存怒氣的模樣,忍不住又恢複了逗弄他的心情,拍拍他的手背,一時覺得手感良好甚至還忍不住停留了一會兒摸了摸,然後擺出一臉的笑眯眯:“你竟然也能生病?拜托你就不要擺出這麽臭的臉色來了,咱倆兄妹一場,你難道還能永遠不待見我嗎?都特地飛來a市接我來了,擺明了肯定是想我了嘛,對不對?你就不要再嘴硬了。”


    江承莫冷冷看著她,低低地哼了一聲,終於肯開口了:“我是來a市有事情,不是為了你。”


    宋小西心情很好,擠擠他,仍是眉開眼笑:“難道我就不是你的事情啦?”


    江承莫抿住嘴,而後慢慢說:“看來a市的水土就跟你的智商一樣渣。你在這裏呆一周,就隻學會了自作多情。”


    宋小西不以為意,繼續緊緊抱住他的胳膊,肩膀蹭蹭他:“反正你就嘴硬吧。你辦完事怎麽不立刻回t市?還坐在這裏等著我回來,除了想念我了難道還有什麽更好的解釋?你既然都肯親自來了,就不要再繃著臉了,冷麵閻王一樣坐在這裏,來這裏的客人都嚇得不敢住宿了。你吃飯了沒有?餓了沒有?渴了沒有?要不等下我們一起去吃飯?”


    江承莫瞥她一眼,薄薄的唇一動,冷冰冰地吐出事實:“沒空。今天晚上八點的飛機,跟我一起回t市。”


    “……”


    宋小西立刻鬆開了他的胳膊,笑容轉瞬收了起來:“你開玩笑呢吧?”


    她再看看他淡淡的眼神,冷著臉說:“我都已經訂好後天的機票了。”


    江承莫的語氣簡潔利落:“退掉。”


    “你就不想在a市玩兩天嗎?”


    “沒興趣。”


    宋小西磨了磨牙,正了正表情,端莊嚴肅地看著他,力圖在氣勢上不輸給他:“我不回去。”


    江承莫單手撐著下巴,食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一點,語氣更加清淡:“恐怕由不得你。”


    “我就不回去!”


    宋小西氣憤填膺,還要再說,江承莫冷冷地一眼掃過來,她後麵跟著的所有措辭全都卡在了喉嚨裏。憋得滿臉通紅也沒有膽量大聲嚷出來,最後隻好梗著脖子看向別處,從鼻子裏憤憤地冒出了一個“哼”。


    “你也可以不回去。”他瞧她一眼,慢悠悠地開了口,“但你今天晚上不回去,以後也就不用再回去了。”


    艾木踏進酒店大廳的時候,宋小西正伸長了手臂努力地去夠江承莫手中她那隻白色錢包,而後者一手搭在沙發背上,一手遠遠伸出沙發外,並且時遠時近地不停移動,總之就是總是都停在距離宋小西三公分的地方,待她起身竄過去的時候再迅速把距離拉得老遠。


    客觀說來,大庭廣眾之下,這真的算是毫無形象。


    艾木視若無睹地保持著日常表情走近了幾步,很快聽到了他們漫無邊際不著調的零散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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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限的美容卡?你還打算在a市長住了?你怎麽不幹脆買個房子算了?”


    “還我錢包!”


    “錢包裏哪張卡是你自己賺的?”


    “……”


    隔了一會兒,又聽到:“李唯燁送的?你打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你難道沒有送過女人東西嗎?人家拿你什麽嘴軟了?”


    “你現在能耐了?除了敢離家出走,還敢頂撞我了?”


    “那不是離家出走!你離家出走的時候還會跟家人發短信打電話嗎?你怎麽能給我扣這麽一大頂帽子!”


    再隔了一會兒,再聽到:“中午吃的炸雞?你怎麽不直接去吃垃圾?”


    “炸雞怎麽了?那又不是鶴頂紅!別人都吃那麽多年了,我百年才吃一口又不會被立刻毒死!”


    “你不講衛生還有理了?”


    等再隔了一會兒,對話就更加離譜:“手機屏顯上寫的什麽破字?宋體不是宋體隸書不是隸書,春花秋月何時了後麵跟的是……隻能怪你死得早?宋小西!”


    宋小西本就已經氣得臉頰通紅,被江承莫一喝,瞪了他一眼,賭氣手腳並用地從沙發上爬下去,扭頭就要走,被江承莫一把抓住手腕。


    “往哪兒跑?”


    宋小西使勁掙了一下,沒有成功,反而差點一個趔趄被拽過去坐到他的腿上,好容易才抓住沙發扶手險險站直,頓時更沒了好聲氣,若不是還殘存著一絲公眾視線下的理智,她幾乎就要跳腳:“我在生氣!在生氣!不光你一個人會耍臉色!我也是會生氣的好吧!你懂嗎?懂嗎?”


    江承莫的聲線依舊清冷成一條平穩的直線:“你最好清醒一點兒。你還有半個小時的打包時間,上樓去收拾你的東西。”


    “……”


    宋小西還要發作,艾木站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的身形一頓,很快轉過頭來,看清楚來人後,所有臉色都統統在臉上卸下。


    艾木站姿優雅語速平常如視無物地開口:“江先生,宋小姐,車子已經準備好了。”


    江承莫微微偏頭,衝宋小西遞過錢包:“你還有十分鍾。”


    宋小西扭頭就走。


    等進了酒店房間,怒氣衝衝的宋小西插了房卡後把門板當成江承莫使勁推了出去,然而她前腳剛踏進去,後腳卻定住再也走不動。


    套房小客廳的正中央多了一個桌子,桌子上擺著的是鮮花蠟燭以及精致可口的菜品和甜點。柔和彌漫到房間各個角落的燭光本來幽然安靜,因她的動作大力搖曳了一下,宋小西呆滯了一瞬,連門燈都忘記開。


    隨後便有腳步踏上木地板的聲音,李唯燁的身影在臥室門口顯現出來。


    接下來除去還在搖擺不定的燭光,大概所有事物都停滯了一刹那。


    李唯燁率先打破了沉寂,前走兩步“啪嗒”一聲按開了頂燈,光線流瀉下來,所有人驚夢一般清醒過來。他看了看宋小西,又越過她看了看江承莫,最後眼睛裏還涵養十足地保留了一點笑容:“江先生什麽時候到的a市?”


    江承莫點點頭向他致意,說話簡單:“今天。”


    宋小西再扭頭看向李唯燁時,他已經恢複了平日裏標準的微笑,舉止有禮聲音和煦:“那什麽時候走?”


    “晚上八點的航班。”


    李唯燁略一挑眉:“這麽著急?”


    “我和小七一塊兒走。”江承莫修長的手指由蜷縮到伸展,按了按衣服下擺,淡淡一笑,微微低了低下巴,語氣客套從容:“你們大概有事要談,我避讓一會兒,順便幫小七打包。”


    他說完徑直穿過兩個人走進臥室,隨即無聲關上了門。


    這種巧合又不加商量的場合,簡直就像是一出狗血的言情劇。然而再轉念一想,李唯燁此時此刻的出現又合乎情理。剛才她和江承莫在底下大廳冷言冷語相向許久,早已超過李唯燁預定的時間,本來他連同燭光晚餐出現在她的房間應是最合適的場景,然而現在卻隻剩下困窘和尷尬。


    宋小西自行腦補著《孔雀東南飛》中那些朗朗上口的句子,一遍遍地認同自己就是那個鬱悶艱難倒黴催的焦仲卿。


    她的愧疚感鋪天蓋湧上來。本來理智而客觀地說來,這應該都是江承莫的錯。他不請自來,獨斷專裁,還擅自決定她的去留,甚至在於李唯燁麵對麵時擺出的仍是一副理所當然稀鬆平常的讓人咬牙切齒的態度。宋小西剛才在電梯的時候還口口聲聲絞盡腦汁地怒斥他的罪大惡極,然而現在見到李唯燁,她直覺之下除了滿心滿腦厚重的愧疚感之外別無他想,她甚至都不敢抬頭對上李唯燁那雙好看溫柔的眉眼。


    李唯燁看看她,打破沉默:“你今天晚上就走?”


    宋小西低頭看了腳尖一會兒,還是鼓足勇氣看了看他的臉色:“你會不高興的吧?”


    “我確實不太高興。”


    宋小西立刻又低下了頭。


    李唯燁撿了張椅子讓她坐下,又拖過來另一把椅子自己坐下,又看看她,說:“一定要走?”


    他的語氣溫柔,不帶一絲火氣,宋小西的愧疚感卻因此更深刻,臉上的五官都快要難以維持原狀,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點頭。


    “這麽著急是有什麽事情嗎?”


    宋小西的話從牙縫裏低低地擠出來:“也沒有……”


    “那就是江先生的意思了。”


    李唯燁幾句話之間存在明顯的起承轉合,又句句緊跟她的回答,讓宋小西頭一次對他生出一種咄咄逼人之感。隻是他的語氣又十分平靜,臉上更是看不出喜悲,她分辨了許久也沒能察覺出什麽具體的不對勁,隻好又重新低下頭。


    他的聲音還是很溫和:“你該不是連晚飯也不在這裏吃了吧?”


    宋小西已經連點頭都失去力氣了,隻當默認。


    李唯燁的笑容消失了大半,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聲說:“宋小西,我是你的男友。”


    他看看她臉上愈發糾結愧疚以及汗顏的表情,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一些:“按照常理,沒有哪個男人在看到自己女友沒有理由就棄自己而去的時候還會覺得高興。我也一樣。”


    宋小西已經除了盯腳尖再做不出其他動作:“非常對不起……”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直看得她頭皮發麻神經發緊,眼珠都要掉到地板上,才輕聲說:“那我要點兒補償,也應該不算過分吧?”


    宋小西抬起頭:“你要什麽補……”


    她的話還沒說完,腰際傳來力道,下一秒嘴唇上已經被蜻蜓點水般地碰了一下。再下一秒的功夫,李唯燁已經退了回去,手依舊扶在她的腰際,隔著薄薄的線衣漸漸傳來熨帖的溫暖,他伸手揪了揪她的耳垂,淡淡笑了一下:“到了之後記得給我回個話。”


    宋小西和江承莫一直到腳底踏上去往t市的飛機都還沒有互相說一句話。兩人一起從酒店出來的時候,艾木和司機已經坐在車子裏,此後去機場的一路上車子裏都安安靜靜,四人處在一個空間內,音效甚至還抵不過一個人正常時的呼吸聲。後座上的兩個人一直都在力圖互相以眼神血刃對方,宋小西眼神不善地看過去,江承莫便會極地雪山般地瞥回來,前麵的艾木透過後視鏡不慎看到,仍然麵不改色目不斜視,低下頭繼續若無其事地翻雜誌,而司機卻是頓時被冰得精神抖擻,一著不慎差點蹭過了紅燈時的隔離線。


    等到了飛機上,江承莫突然開始咳嗽。他把聲音壓到很低,宋小西起初半眯著眼皮戴著耳機聽音樂,隻當做沒看見沒聽到。然而後來他開始頻繁地咳嗽,頻繁到空姐已經上前遞來熱水和熱毛巾,讓宋小西終於睜開了眼。


    宋小西隔岸觀火地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摘了耳機湊了過去,一邊幫他撫背一邊接過水杯湊到他嘴邊,說:“你怎麽啦?”


    江承莫瞥她一眼,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又是輕微蹙眉壓低聲音的咳嗽。宋小西聽了一會兒,又開口:“剛才也沒聽見你咳嗽呀。突然著涼了?也不對……下午剛見你的時候你就臉色很差。你感冒啦?感冒了怎麽不多穿點衣服呢?”


    江承莫一直默不作聲,等到空姐離開才拂開她的手,靠回座位眼皮也不抬,慢吞吞地說:“我沒你那麽瞎。”


    宋小西一噎,把水杯恨恨扔到一邊,重新戴上耳機,轉過身背對他裹著毯子繼續睡。靜了一會兒又突然扭過頭來,扯掉耳機惡狠狠磨著牙:“好人真是沒好報,你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江承莫在咳嗽的間隙嗤了一聲:“你說錯了,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你什麽意思?”


    江承莫隻冷笑一聲,閉目假寐,不管宋小西如何鬧騰都不再理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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