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承莫最終還是把一人份的羊肩分在了兩個盤子裏。五個小時烤出來的羊肩味道十足,美味到讓宋小西吃完了自己的還垂涎對麵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江承莫看,一直到兩分鍾後後者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後把自己的盤子推到了她麵前。


    酒足飯飽閑來無事,宋小西提議玩紙牌。其實她一度曾經拒絕和江承莫玩這種牌類遊戲,因為他的記憶力強大,還很善於運用心理戰術,宋小西跟他玩什麽都是輸,一直沒有翻身的機會。不過今天的主題是以比大小形式進行的真心話大冒險,這種單靠運氣的遊戲宋小西尚有幾分勝算,再者她對於江承莫來說幾乎沒有說不出口的秘密,並不怕懲罰;而江承莫那種高深莫測的心思又無論哪一方麵都很有挖掘的意義,所以若是從這一方麵來看,她不但不吃虧,還很盈利。


    兩人一狗窩在客廳溫暖的地毯上,江承莫兩條腿一曲一伸,一手搭在腿上,背靠沙發懶洋洋地看著她低頭洗牌,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忽然開口:“戒指是左纖送的?”


    “很好看吧?”宋小西衝他晃了晃手指,“她回來你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呢?你倆既然都一起出去吃飯了,那關係應該更進一層了吧?”


    “更進一層?我以前和她什麽關係?”


    “你不要轉移話題。”


    江承莫看了她一眼,說:“你跟李唯燁也一起出去吃飯了,我跟左纖到了什麽地步你會不明白?”


    宋小西一噎,隻好把手裏的牌攤出去:“開始開始。”


    第一圈便是宋小西輸,江承莫漫不經心開口:“一加一等於幾?”


    “……”宋小西本來昂首挺胸地看著他,現在滿肚子氣都癟了下去,“你耍我呢?你是想著現在給我出簡單的,等會兒也讓我給你出簡單的嗎?我是不會手軟的。”


    江承莫把牌一扔,說:“你從哪兒冒出這麽拐彎抹角的想法?”


    他的眼風簡簡單單地掃過來,宋小西立刻雙手合十頂在額頭:“下一圈下一圈。”


    第二圈江承莫輸,宋小西哈了一聲,雙手抱臂問道:“你和女人上過床麽?”


    江承莫抿水的動作微微一停,瞅了她一眼,慢慢悠悠地說:“你還真是生冷不忌。”


    宋小西搖頭晃腦:“說了可以隨便問問題的,事前你也同意的。”


    “我拒絕回答。”


    “……”宋小西忍住鄙視他的欲望,說得輕聲慢氣,“違反規則不太好吧?”


    “問題可以問,”江承莫又把牌一扔,“我又沒說必須要回答。”


    “……”


    第三圈又輪到宋小西提問,她想了想,說:“你和左纖真正的分手理由是什麽?”


    “你怎麽這麽八卦?”


    “你今天才知道啊?”


    江承莫還要說話,手邊的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又看了一眼宋小西,撈過手機徑直去了陽台。宋小西很想偷聽,無奈江承莫嗓音低沉,她就算集中了精神豎直了耳朵也隻聽到寥寥數字,比如說“不用”,比如說“算了”,比如說“那行”,沒一句有價值,聽了半天也無法拚湊出完整信息。


    最後江承莫終於回來,坐下來說:“晚上跟我一塊兒去聚會。”


    “去哪兒?跟誰?”


    “藍色酒吧。都是你認識的。”


    江承莫認識的人中宋小西也認識的,基本上僅限於他們一起長大的那堆發小。宋小西還想問一問聚會的名頭,江承莫已經又抽了新的一張牌,宋小西看到立刻伸手去搶:“你不要不講理好不好?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江承莫把紙牌舉到她夠不到的地方,慢吞吞看她一眼,麵無表情:“晚了。”


    “……”


    接下來宋小西就再沒有了好運氣。每一圈都是她在輸,而江承莫的問題和要求又實在是無聊得過了分:“背一遍二十四節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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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數哈多有幾顆牙齒。”


    “列舉出歐洲四大古典名著。”


    “陽台上那盆吊蘭最長的一片葉子多少公分?”


    “……”


    等到宋小西已經被折磨得有氣無力,江承莫終於把牌扔到一邊,大發慈悲地開了口:“最後一個,問完了不玩了。你知道明天幾號麽?”


    她忍住心裏的咬牙切齒,把手機拿出來給他看:“今天三月十一,明天三月十二植樹節。我沒說錯吧?”


    江承莫的神色淡淡地:“還不傻,知道要加一。”


    宋小西深吸一口氣,終於揚手一個抱枕飛了過去。


    連紙牌都不打了,宋小西就更加無趣。江承莫雙腿交疊姿態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看期貨,宋小西很沒形象地歪著頭踹了他一腳,沒想到被他一眼多用地輕飄飄躲開,她很快又踹了他一腳,這回江承莫沒有躲,反而抓住了她的腳踝,然後毫不留情地往地上拖,逼著她在沙發上坐端正。


    “坐好。沒骨頭一樣像什麽話。”


    老生常談的一句話擺出來,宋小西隻好坐得端端正正玩手機。過了一會兒,她看到屏幕上顯示的3月11日,忽然間覺得十分熟悉,再然後心裏突地一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


    宋小西差點倒吸一口涼氣。迅速瞟了一眼江承莫,見他依然是沒什麽表情的冷冰冰模樣,心中更加忐忑。她的脊背不由自主端得筆直,低頭想了想,很快在手機上查了查,然後扔開手機,小心翼翼地蹭過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承莫哥哥。


    江承莫扭過頭看她,宋小西說:“你知道曆史上的今天發生過什麽嗎?”


    “……”


    宋小西無視他遞過來的鄙視眼神,一個人兀自說下去:“曆史上的今天,孫中山下令頒布《中華民國臨時約法》。”


    “曆史上的今天,立陶宛獨立。”


    “曆史上的今天,中華全國世界語協會成立。”


    “曆史上的今天……”


    宋小西說到第五句,江承莫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正要回頭繼續看期貨,被宋小西一把抱住胳膊,他一低頭,正對上她誠懇無比的眼神。


    “曆史上的今天,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宋小西用莊重無比的語調念道,“那就是偉大的江承莫先生出生。”


    江承莫握住鼠標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在她的臉上逡巡了一圈,兩秒鍾後換上了一臉的似笑非笑:“拍馬屁的功夫長進了不少。”


    “哪裏哪裏。全是江教官教得好。”宋小西看他沒有要繼續追究的意思,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安穩地落了地。


    晚上七點藍色酒吧。宋小西跟著江承莫抵達的時候沈奕那圈桌子上已經基本滿人,看到他們兩個,一邊打招呼一邊笑:“我就說吧,不用給小七打電話,她自然會跟著承莫一塊兒過來的。”


    宋小西在一群人中年紀最小,落座後認命地喊了一圈的哥哥。最後到沈奕時,她對上那雙帶笑的桃花眼,歎了一口氣,望望天花板:“沈奕哥哥。”


    “今天小七好乖。”沈奕斜斜地歪在沙發裏,拇指和食指捏著高腳杯,彎著眼笑,“你要是真不想再叫哥哥,我來教你一個辦法。”


    說完他坐直身體,衝她勾勾手指頭,“你以後要是嫁給了你的承莫哥哥,就該我改口叫你嫂子了哦。”


    酒吧裏光線暗,但還是沒能遮住宋小西瞬間變紅的臉。江承莫抿了口酒,語氣平淡溫吞:“人渣們,穿得衣冠楚楚的時候先說點兒人話。”


    “得,壽星發話,怎能不從。” 沈奕整整衣服,依然笑得柔風細雨,“誰讓小七天天跟在你後頭轉,我們幾個除了家庭聚會什麽的,一年見她一麵都難得。”


    有沈奕在的地方就不用擔心冷場,連玩大冒險也比下午和江承莫在一起時痛快得多。沈奕在宋小西的刻意陷害下連續喝下桌上一溜的雞尾酒,隨後用手帕捂住嘴角咳嗽了兩聲,靠在沙發上邊笑邊歎:“我要是真的喝醉了,回家之後可連個照顧我的人都沒有。看在我這麽可憐的份上,宋西你就停停手。”


    隻是他的話雖然說得可憐,當手中骰子一搖,指到宋小西的頭上時,卻又變得毫不手軟。沈奕掛著一臉好看的笑:“小七,你還記得你那位進南哥哥在酒吧裏對未來的老婆拔刀相助英雄救美的事麽?”


    宋小西一見他臉上撤不掉的笑對準自己,頓生警惕:“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我想看一看你今天晚上的運氣。”沈奕撐著下巴看著她,“你要是願賭服輸肯聽我指示呢,就去吧台那裏坐一坐,看看你釣上來的是金龜還是蝦米,如何?”


    然後依然是笑:“如果是條金龜,那你就賺了。要真的是隻蝦米,你放心,我和你承莫哥


    哥是肯定會幫你善後的。”


    宋小西回頭看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江承莫,再看看笑得純良無辜的沈奕,慢慢地說:“別人的心都是紅的,你的心是黑的吧。”


    “錯。”沈奕把水杯往茶幾上一擱,從桃花眼角蔓延開的笑容越發燦爛妖嬈,“我的也是紅的,鶴頂紅染紅的。這麽說你滿意了吧?”然後指著身後的吧台,“當然你如果不敢去的話,我是不會勉強你的。膽量小是淑女的權利。”


    “不要想著能激將我。” 宋小西邊脫外套邊說,“你就是借生日之名,行那個之實,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去就去。”


    宋小西把圍巾展開鋪滿肩膀,又把外套上的黑色腰帶抽^出來係在本來鬆鬆垮垮的金色毛衣上,然後目不斜視地走到吧台前,努力想象著電視裏魅惑女郎勾魂的模樣,雙腿交疊在高腳凳上,半揚著下巴,打了一個漂亮的響指:“來杯金湯尼。”


    沈奕跟著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牙齒咬著酒杯,不說話隻是笑。


    宋小西一個人等了十分多鍾也沒有見到人來搭訕,她又回頭看看江承莫,那圈人已經開始打牌,並且打得不亦樂乎,看起來完全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宋小西望望天花板,正想著怎麽給自己收場,忽然有個人坐在了她旁邊的凳子上。


    然後就聽到了熟悉的開場白:“小姐是一個人?”


    宋小西循聲偏過頭,她跟在江承莫身邊久了已經習慣了仰視,現在她亦習慣性仰頭看上去,卻隻看到了對方的頭頂。


    她頓了頓,又把視線調低一些,這次總算看清楚。肥頭大耳五短身材,脖子上的金鏈有拇指一樣粗,右手袖口上還沾著一點兒酒漬。


    她瞧著他忍不住地想,假如把上一次習太太在酒吧裏碰到的那個矮個歪脖樹,和眼前這位肥頭二師兄比一比,也不知道究竟哪個質量更好一些。


    宋小西一邊在心裏使勁歎氣,一邊擠出一個官方微笑:“先生貴姓?”


    “免貴姓藍,藍天龍。”男子的眼珠粘在她身上,從發梢到下巴再到脖頸,一路往下,直到看得宋小西渾身不自在,才眯著眼睛說,“小姐呢?”


    “真巧,我也姓藍。”宋小西坐直身體,清清嗓子,很肅然地看著他,“全名藍色妖姬。”


    然後她就聽到身後不遠處的沈奕再次低著頭輕笑出聲。


    “我請小姐喝一杯。”眼前這位藍先生對她的話並不在意,衝著侍者一抬手,“來杯天蠍宮。”


    天蠍宮這個詞宋小西聽沈奕提起過,是風味極佳後勁極佳的一種雞尾酒。宋小西又偏頭看了他一眼,說:“先生是酒吧的常客?”


    “不是。”藍先生一口否認,見她沒有拒絕,笑得越發得隴望蜀,又湊近了幾分,近到宋小西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我看小姐這個樣子,也不像是酒吧常客。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傷心事,才到這裏來借酒澆愁?要知道可是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宋小西很快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做出一副傷心透頂的表情,說:“我隻不過是遇人不淑罷了。男朋友腳踏兩條船,最後還把我踢下了水。真是不好意思,這都是老舊得不能再老舊的故事,說了讓你笑話了。”


    她本來還想擠兩滴眼淚出來,藍先生的手臂一動已經試圖來抓她的衣服:“小姐,話不是這麽說……”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腕就在離她衣角一公分的地方被人攫住。剛剛還在笑得不懷好意的肥頭二師兄表情霎時僵住,接著漸漸扭曲,再接著麵孔浮上了一層豬肝的顏色。


    藍先生總算反應過來,拳頭正要衝上來,又被來人一擰胳膊卡在半空,很快臉上殘存的那一丁點怒意也變成了痛楚,捂住被江承莫擰住的手腕來來回回地□□求饒。


    宋小西看得津津有味,唯恐做戲沒到火候,很快又回過頭來對江承莫怒目而視地添了一句:“你來幹什麽?你在做什麽?你放手!”


    江承莫瞥了她一眼,嘴角忽然勾出一個清淺的笑容,然後趁宋小西刹那愣怔的間隙摟住了她的腰,接著輕聲開口:“乖,別胡鬧。”


    他的聲音在輕緩的酒吧樂中就像是淙淙的清泉水,顯得分外低沉清冽。宋小西的嘴角微微一抽,江承莫已經轉過衝著那個人換上了一副麵無表情:“藍先生,今天是個好日子,不適合殺生。從這往後十步就是門口,反正你遲早都要走,為什麽不早點回家睡覺?”


    他說完放開了手,男人憤懣地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扭身捂著手腕離開。


    礙事的人一走,宋小西立刻要拍開腰上的手,卻發現江承莫早已不知什麽時候收了回去,修長的身材靠著酒吧,沒了剛才的冷冽姿態,渾然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她又是一愣,沈奕已經言笑晏晏地走了過來,拍了拍手掌:“英雄救美果然是場百看不厭的好戲。今天的酒錢我來付,ok?”


    宋小西沒好氣:“你這兒的雞尾酒真難喝。”


    沈奕一臉無辜:“酒不好喝也是我的錯了?不好喝也還是有人要排隊進來呢。這叫什麽來著,哦對了圍城,裏麵的人想出去,外麵的人想進來。我看你今天晚上明明玩得最過癮,現在怎麽又發這麽大脾氣?”


    “我什麽時候玩得過癮了?”


    “難道你能說剛才你沒盡興?”沈奕笑,“你承莫哥哥一手摟住你一手給你解圍的時候你心裏難道沒在說,天啦,原來我的承莫哥哥這麽酷這麽英俊!原來承莫哥哥的懷抱這麽暖這麽溫柔!原來有人依賴的感覺這麽好這麽美妙!”


    他唱做俱佳手舞足蹈地學著動漫裏天真小女生的樣子比劃,宋小西終於忍無可忍,惡狠狠地一腳踢了過去,說了句平常難得說的話:“你去死吧!”


    過了兩天,宋小西再度被李唯燁約了出來。這次兩人聚餐地點是西餐館,李唯燁剛從新加坡回來,給她帶回了一隻當地法官專用的搖鈴作為禮物。以一隻手掌大小的青色盒子裝著,搖鈴製作精致,上麵的浮雕是新加坡獅城的標誌,拿出來輕輕一搖,聲音清脆而響亮。


    宋小西規規矩矩道了謝,規規矩矩吃東西。她和李唯燁相處比和江承莫呆在一起的時候要不由自主安靜許多,許多話搭在喉嚨口,總會瞬間覺得不妥又咽回去。而如今有食物占住嘴巴,她便有幾分慶幸不用花費心思說話。


    李唯燁吃了一點兒就放下刀叉,撐著下巴瞧了她一會兒,宋小西被他瞧得渾身發毛,他終於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抿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有沒有人說過你吃飯像兔子一樣?低著頭,從我這裏看過去,嘴巴也不見張一張,東西卻一眨眼就沒了。”


    “……其實我是在學習像個淑女一樣,你這麽一說真是打擊人。”宋小西吃得半飽,也放下刀叉,說,“我忽然想起來,人人既然都說你是梓成的二公子,也就是說你還有個哥哥了?”


    “是。大我四歲。”


    “那李大哥今年貴庚?”


    李唯燁還是笑容不變:“二十八。”


    “那你也比我大六歲?”宋小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其實我有點兒沒看出來你和承莫哥哥一樣大。”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成熟更內斂更英俊是吧?”


    “當然不能這麽說。隻不過承莫哥哥以前常常跟我倚老賣老,說六歲是什麽概念?六歲就意味著他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李唯燁不做聲,隻是單手撐著下巴又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再次看得她渾身發毛,才慢慢地開口說:“宋小西。”


    等她抬起眼,他還是那副笑微微的模樣,然後一字一句清晰地把話接了下去:“你就沒想過我最近老往t市跑的真正原因麽?我喜歡你,你真的一點兒也沒感覺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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