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月間甄武從北平出來,不知不覺中已經進了秋日。


    秋日夜來的雨很快就變的越來越大,劈裏啪啦的落在房簷上,落在院落中的甕裏,桶上,一時間彷佛世界上隻剩下交織在一起的叮冬聲,好聽又幽幽的飄蕩出很遠。


    曹小滿安撫好馬匹, 衝進堂屋後,整個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男主人瞧著曹小滿的模樣好笑的搖了搖頭,轉頭讓女主人去尋些幹淨衣服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曹小滿連忙說道,說話間咧著嘴從自己懷中掏出他和甄武的行李, 他一直彎腰護著這些行李,所以這些東西倒並未被打濕。


    男主人見狀, 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夜越來越深, 加上甄武和曹小滿兩人都是濕漉漉的,雙方不便多聊,隻是簡單相互介紹了一下,男主人便把甄武兩人領到隔壁的一間房間裏,笑著說了一聲若有什麽需要呼喚他們即可,隨即便返回主屋睡去了。


    經過介紹,甄武曉得男主人叫做林霖,女主人未透芳名,隻曉得姓唐。


    很快,主屋的燈便熄了。


    一時間這間屋子裏隻剩下了甄武與曹小滿,甄武看到屋裏隻有一張並不寬敞的床,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說實話, 甄武當兵以來爬冰臥雪的次數不少,與兵士們抵足而眠也是有的, 所以對於兩個男人同床而睡,並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但是此刻曹小滿渾身被雨水打濕,衣衫緊貼著皮膚,顯露著曹小滿的身材, 這讓甄武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往日沒往這方麵想過,不覺得什麽,可今日甄武滿心裏盡是抗拒。


    迎男而上?


    這個成語浮現在腦海中,又讓甄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由得歎息,這若是與一女子經曆一場這種情況,不說多麽浪漫吧。


    至少要比現在的感受強上一萬倍。


    可惜。


    問題是曹小滿並不覺得什麽,還一臉興致勃勃的想著早點上床睡覺。


    甄武覺得曹小滿在想屁吃。


    不過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讓曹小滿去地上睡,好像他多不體貼曹小滿一樣。


    他接過曹小滿遞來的布巾,一邊擦拭著身上的雨跡,一邊稍稍沉吟後,便有了主意,於是開口道:“小滿呀,想不想變的和我一樣勇猛。”


    曹小滿眼睛立馬亮了,自從他入軍後,最佩服的人就是甄武,方方麵麵都在跟著甄武學, 自然也想變的和甄武一般勇猛。


    “想。”曹小滿連連點頭。


    “簡單。”


    甄武一本正經道:“今兒我就給你開個小灶, 就從今晚開始,今晚你就在地上睡, 要知道偶爾在地上睡一晚,是能夠強健筋骨的。”


    曹小滿剛打算說話。


    甄武語重心長的打斷道:“軍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讓我失望。”


    這句話直接把曹小滿說的臉色漲紅,激動道:“千…少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嗯。”


    甄武點了點頭道:“希望有一天,我能拍著胸脯和別人驕傲道,瞧見沒,曹小滿是我帶出來的兵。”


    曹小滿激動的快要難以自持,甄武伸出手一副我懂你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讓曹小滿的情緒平穩了一些,可是這也讓曹小滿的心中爆發出一團巨大的信念。


    慫蛋子才會讓千戶失望,他曹小滿要做千戶手下最出名的將。


    甄武目的達到後,快速的擦好身子,換了幹淨的衣服,等到曹小滿也收拾妥當,在地上鋪褥子時,甄武怕夜裏天寒,曹小滿在地上睡惹了病,所以把被子全部讓給了曹小滿。


    這個舉動又讓曹小滿感動不已。


    甄武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他最滿意曹小滿這幅單純樣子了。


    夜間,雨滴聲不見止勢。


    曹小滿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好多次好不容易養好了瞌睡蟲,可是腦海中隻要一閃現甄武剛才信重他的樣子,瞬間就又把瞌睡蟲趕跑了,然後變的格外精神。


    終於,曹小滿忍不住了:“少爺,你睡著沒?”


    “沒呢,咋了。”


    曹小滿語噎,不過沒一會兒,曹小滿又想起一事,有些扭捏的開口道:“我娘給我說了個姑娘,我娘想讓我到時候請你過去,幫我家漲漲臉麵呢。”


    甄武吃了一驚。


    不過,緊接著便釋然了,曹小滿十五六的年歲,可不就該娶妻了,這年頭可沒幾個像他一般拖來拖去的。


    “誰家的姑娘?”甄武有點好奇的問道。


    “李總旗家的。”


    李總旗?


    甄武腦子裏過了個彎,反應過來道:“李二牛家的?”


    “嗯,去年過年時說定的,這次咱們回去就要定親。”


    甄武笑了起來,他手下的這些人啊,脈絡也是交織的越來越深,李二牛對於薛祿來說,就像薛祿對於甄武一樣,被甄武視為左右手。


    “好事啊,李二牛家的姑娘我見過,是個好丫頭,成親的時候我指定過去喝酒。”


    曹小滿美滋滋的應了一聲,他其實內心很感激甄武,像他死了父親的孩子,在甄武的照料下,竟然好多人有意說親,為此他娘特別自豪,而且在莊子裏,許多人家都會主動幫助他家裏,隻是因為他在甄武身邊當親衛。


    他娘曾不止一次和他說過,要他好好給甄武辦差。


    想著想著曹小滿想到甄武的婚事,好奇問道:“少爺,你是不是和大郡主也快要完婚了?”


    提起這事,甄武有些心煩,到如今若說他不想女人,那是不可能的。


    “還早呢,按照章程來說,需要建造郡主府,然後把郡主陪嫁的人和東西全部準備妥當後,才能完婚,若是北平那邊已經開始準備,算一算,怎麽也要明年了。”


    “啊,那到時候我是不是也要跟著去郡主府當差?”


    甄武翻了個身道:“不用,到時候我和郡主還是在家裏過日子。”


    曹小滿哦了一聲,不知道是可惜還是不可惜。


    ……


    兩人絮絮叨叨的聊了一陣,慢慢的到了深夜,才逐漸睡去。


    等到第二天,甄武和曹小滿醒來都比往日晚了些,甄武起來後第一時間透過窗看了看外麵的天氣,雨不僅已經停了,而且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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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武心情大好,出了屋子深吸了一口雨後清新的空氣,涼涼的帶著潤氣,幾口下去,彷佛腦子也清明了許多。


    林霖夫妻兩人,見到甄武他們已經起床,招呼著甄武一道吃些飯食,甄武也不客氣,叫上曹小滿吃了個飽。


    吃完飯後,甄武打算給林霖夫妻一些錢財,可林霖說什麽也不收,而且表情決絕絲毫沒有作偽意思,甄武不由得感歎,他竟真遇到一位古道熱腸的讀書人。


    隨後,甄武也不再多說,想著走時偷偷留下一些便是。


    可是,就在他和曹小滿想要告辭時,突然很多青衫書生作伴一塊來到了林霖的家中,書生們過來後,熟練的直接推開柴門就走了進來。


    一邊走著,還一邊喊著:“澤潤兄,大事不好了,那婆娘指使著兵士滿城抓書生,放話一定要找到你呢。”


    林霖從屋裏衝出來,一臉震驚道:“我已退至此處,更是淨身出戶,為何還要如此,非要把我活活逼死嗎?”


    甄武兩人在另一側看著。


    一開始說話的那名書生這時也看到了甄武兩人,疑惑道:“澤潤兄,這兩位是?”


    林霖心情遭透了,卻也強自打起精神介紹道:“這位是從北平遊學的黃淺兄,字與白,昨夜困在雨中,恰巧借宿我家,另一位則是與白兄的書童半斤。”


    說完,林霖轉頭給甄武介紹道:“這幾位都是我的同窗好友,這位叫做焦宗,字合之,後麵這位叫…”


    甄武與這幾位書生一一見過。


    隨後,甄武看了一眼林霖,從焦宗一進門就喊出來的話來說,甄武不難猜出林霖是遇到了麻煩,按理說,昨夜林霖古道熱腸的幫助甄武兩人,甄武多少也得表示一下,最不濟也得關心的問問能不能幫上忙,但是甄武回歸北平之路最忌諱的便是多生事端,所以他不可能為了幫助別人,反把自己陷入險境之中。


    於是,甄武當即便打算就此告辭,裝作沒有聽到焦宗一進門的話。


    這樣做雖然說有些不地道,但是大家說到底也隻是萍水相逢,林霖是個好人,這點甄武也認可,不過甄武一會兒多留下一些銀錢,良心上也就說的過去了。


    人生本就如此,甄武也從來沒打算活成一個聖人。


    然而那個焦宗卻有些自來熟,上前拉住甄武的手腕,提議道:“相逢即是有緣,與白兄,今日不如與我們共同商議,幫澤潤解了此難,如此傳出去亦是一樁美談。”


    額。


    甄武有點煩這個人。


    其他人聽了這話,也是激動附和道:“是啊是啊,多個人也多個主意。”


    曹小滿看向甄武,他也曉得此趟不能過多耽誤,要不然容易生變,可是他設身處地的想了想,發現他若是甄武,他麵對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不過,下一刻曹小滿就發現他真的是想多了,他家千戶精明的很。


    隻見甄武臉上先是一臉欣喜的讚同之色,彷佛就要點頭答應,可隨後臉色大變,連連歎息:“哎呀,真是悔死我也,若知道今日之事,之前定然不會平白浪費那麽多時間,此事說起來不怕大家笑話,家父之前給我定了歸期,如今隻剩五日時間,可此地距北平尚且遙遠,我若再在此地耽擱怕是趕不上歸期了,若是誤歸期,家父向來嚴厲,定然是要被家父打斷雙腿啊。”


    說完,還一副可憐糾結的樣子看向林霖。


    林霖自小苦讀聖賢書,一聲書生正氣,又怎會讓甄武為難,想也沒想便開口道:“與白兄不必管我,你上路要緊,我的事情有同窗好友相助,定然能夠化解的,不必為我掛心。”


    “這真是讓我羞愧,都怪我之前在路上貪戀美色,以至於臨近歸期,要不然我定當為澤潤之事赴湯蹈火,其實澤潤不知,自昨夜初見,我見澤潤如見相交故友,早已視澤潤如兄弟一般。”甄武說的自己都信了。


    林霖聽了異常感動。


    其他人都瞪大了眼。


    焦宗吧砸了一下嘴巴,喃喃道:“既如此為何不敢為了澤潤誤一次歸期,想必令尊也不會真的打斷與白的雙腿吧。”


    “會的。”


    甄武伸出兩個手指,傷感道:“在下兩位親兄,都已癱瘓在床。”


    “啊!”


    眾位書生一起驚呼。


    焦宗還不可置信道:“令尊所致?”


    “合之兄!”


    甄武沉聲道:“疑人之話,豈是君子所為?”


    焦宗一愣,隨後深深的給甄武施了一禮,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抱歉,是我言有所失,還望與白見諒。”


    甄武沒想到隻是這麽一句話,竟讓這書生行了這麽大一禮,心中不由感歎到底隻是個書生啊。


    他大氣的揮了揮手道:“無妨啦,其實好多人都不理解。”,說完傷感的斜看天空。


    其他人見甄武如此,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情的開始勸解甄武,說什麽他們父親對他們也是格外嚴厲什麽什麽的。


    甄武全當樂子聽了一會兒,然後正式提出告辭。


    然而,就在兩人牽著馬走到柴門口的時候,焦宗想起一事,衝著甄武說道:“對了,城門口有兵士在查書生,你們過去後,肯定會被攔住詢問,切記莫要提起澤潤,要不然你們今天肯定走不了。”


    “有兵士巡查?守城衛士?”


    “非也,是新調來的張指揮使的人。”焦宗說道。


    甄武一愣。


    軍營的人?


    這裏是東昌府,軍事管轄的是東昌衛,東昌衛怎麽會新調來了一個指揮使?難道是藍玉的人?


    甄武裝作隨意的問道:“東昌城一直有軍營兵丁巡查?這過界了吧。”


    其中一名書生道:“隻是這幾日開始的,這群大頭兵惹的城裏天怒人怨,但又有什麽法子,還不是仗勢欺人,而且明著針對咱們讀書人,但凡是書生打扮的都會被抓住好好詢問一番。”


    甄武皺起了眉頭。


    他頓時不太想走了。


    不過,甄武還是有些不甘心,眼神示意了一下曹小滿,曹小滿立馬知曉甄武的意思,是想讓他騎馬過去打探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向著東昌城而去。


    甄武衝著曹小滿的背影喊了一句:“多買些東西回來。”


    曹小滿頭也沒回的應了一聲。


    其他眾人有些懵,看不明白甄武兩人這是在幹嗎。


    甄武尷尬的笑了兩聲,然後沉聲道:“昨夜大雨無人肯收留我們二人,隻有澤潤兄仗義相救,如今澤潤兄有難,我若這麽一走了之,良心如何能安,所以我左思右想,哪怕拚著被打斷雙腿,也要求個心安,助一助澤潤兄,另外,我讓書童再去買些東西回來,一來感謝澤潤兄,二來買些吃食,大家對酒相商如何相助澤潤兄。”


    甄武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眾人的神色,最後堅定道:“我意已決,各位千萬莫勸,別讓我瞧不起大家。”


    聲音堅定有力,足以表明甄武的決心。


    眾人聽的愣愣的。


    甄武卻有些沒底氣了,他有些擔心這些書生裏麵有特別精明的,然後看出他在逃避兵士巡查,忍不住試探的問道:“各位,我突然改變心意不走了,大家不會多想吧。”


    “怎能不多想。”焦宗激動道。


    甄武心中一沉,然後腦子飛快運轉,想著怎麽狡辯,可還沒想到,就見焦宗又一臉敬佩的說道。


    “與白兄高義,請受我一拜。”


    其他書生連忙反應過來。


    “與白兄高義,請受我一拜。”


    他們從沒有想過,北平的讀書人竟然也能做到如此仗義,真是讓他們心悅誠服。


    另一邊,曹小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東昌城,隻看了一眼城門口就覺得不妙,許多軍營兵士守在城門口看著來往的行人。


    他裝著膽子走了過去,沉穩的經過查看,然後在城裏仔細探查了一番,最後才買了些東西,騎馬返了回去。


    這城中對甄武來說確實頗有風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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