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娉婷挺著大肚子去護丫兒。


    陳金花在一邊白眼:“早就說生女兒是賠錢貨,這還沒長大就想害你爹沒官做了?明天就把你扔到西山去!”


    餘娉婷聽著吃驚,抱起丫兒趕緊逃出了家門,將她哄好了再回家門。


    從此,鄉親們總能看見餘娉婷挺著個大肚子,抱著丫兒在村裏小河邊來回地走,哄丫兒不哭。


    村中的流言蜚語再次而起,有人說是丫兒中邪了,所以這樣日夜哭鬧。也有人說是丫兒病了,該請個大夫,還有人說女娃娃天生作,命太賤。


    餘娉婷在村民的指指點點和流言蜚語中懷抱丫兒走過,她隻知道,不能讓陳金花,把丫兒丟到西山去,她要守護好丫兒,因為,她是丫兒的娘。


    那被陳金花和白占奎紮破的鏤口在苦熬中越來越大,在丫兒日夜哭鬧,無法好好休息中最終病入膏肓,無法彌補。


    餘娉婷滿懷甜蜜而來,而今,心中卻隻剩下了苦水。那苦水在她的心底漸漸發黑,變成了腐水開始侵蝕她的心,黑暗順著心髒的血管慢慢拍攀爬,化作了黑色的荊棘,長滿了她的全身,時不時刺痛著她的身體。


    她開始發呆,因為隻要一絲思考,那些荊棘就開始刺痛她的大腦,她的耳邊便會響起無數個自己的聲音:


    【她為什麽會喜歡上白占奎?】


    【她為什麽當初沒有聽爹娘的勸告?】


    【她為什麽會那麽死心塌地,像是著了魔一樣要嫁給白占奎?】


    【老天爺為什麽要讓她受這些苦?】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現在在哪兒……】


    【她為什麽要坐在這裏,想這些……】


    【這些聲音……到底從哪兒來的?】


    隻要一發呆,她發現這些聲音沒了,她仿佛再也看不到陳金花的臉色,白占奎的嫌棄,別人的冷眼,她再也聽不到陳金花的數落,白占奎的讀書聲,和別人的閑言碎語,還有丫兒那吵地她頭疼的哭鬧聲。


    她不痛了。


    她感覺自己似乎變得堅強,但其實,那陰暗已經填滿了她的心,吞噬了她的靈魂,讓她如同一個軀殼般,活在人間。


    第二年,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陳金花欣喜若狂,直說全靠了她,全靠了她,才能讓餘娉婷生下了兩個男娃娃。


    餘娉婷呆呆坐在床上,她又困……又累……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徹底掏空了。


    丫兒依舊日夜哭鬧,整整哭了一年,讓她沒能一天好好休息,讓她的腦中嗡嗡作響,整個頭都像是要炸了一般地疼。


    忽然有個聲音對她說:太吵了,殺了她吧,真的太吵了……太吵了……殺了就不吵了……就能安靜了……就能不痛苦了……


    “死丫頭別哭了!吵到我們孫子睡覺了!我現在就把你扔到西山去!”陳金花的吼聲,驚醒了餘娉婷,她開始哭泣,她居然,也想殺了自己的女兒。


    從那天開始,她總是哭,抱著丫兒哭,陳金花看見就要把丫兒搶走,因為丫兒影響了她兩個孫子喝奶,影響了白占奎念書,影響了她陳金花成為大官的娘。


    忽然間,白有才抱過丫兒,說他來哄。


    餘娉婷對公公心存一絲感激,可是在公公把丫兒哄睡之後,卻坐到餘娉婷身邊說要幫她給兩個孫兒喂奶,餘娉婷一個人肯定喂不過來。


    餘娉婷驚了,白有才那又黑又糙的手開始去捏餘娉婷的胸脯,陳金花忽然衝進來,白有才當即跑了,留下餘娉婷被陳金花又罵又打。


    這些時候,白占奎在幹什麽?還是在努力學習,為這個家“努力掙錢”。


    占奎媳婦兒腦子有病……


    占奎媳婦兒勾引公公……


    占奎媳婦兒母女都有病……


    占奎媳婦兒不孝順婆婆……


    又一波留言碎語,最終徹底擊垮了餘娉婷殘留在這世上的這具軀殼……


    在一個清晨,餘娉婷進了白占奎的書房,靜靜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白占奎察覺隻是說了句:“你該去做飯了,別讓娘餓著。”


    餘娉婷呆呆地看著白占奎的後背:“你……愛我嗎?”


    “別煩我,我要讀書,今年就要殿試了!考不上狀元,怎麽養這一家大小?!”白占奎沒好氣地說,“早知道娶你回來弄得娘不高興,整個家雞飛狗跳,就不娶你了。真是煩死了!吵地我不能好好讀書!”


    餘娉婷繼續呆呆站在薄薄的晨霧中,白占奎的話,現在已經無法再刺痛她的心,因為,她的心已經死了,不會再痛了。


    “你愛你的孩子們嗎?”餘娉婷再問。


    白占奎不耐煩地轉臉,看見她眼中無神,滿臉泛黃,消瘦枯幹,早已沒了當年她大家閨秀時的白淨美麗,簡直比村婦還不如,白占奎越看越嫌惡:“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看看你現在,哪裏還有什麽婦容?我考上狀元,做了大官,你怎麽配做我夫人?真是一個黃臉婆!”


    白占奎嫌棄的聲音,在餘娉婷的世界裏變得模糊,遙遠,她宛如本能地去屏蔽了這些聲音,這些能化作鋼刀,紮地她鮮血淋淋的聲音。


    她每天天沒亮就要起來,起灶做飯,倒馬桶,洗馬桶,挑糞澆田,喂豬喂雞,洗衣服奶孩子,還要防著公公來摸她。


    她太累了……太累了……


    哪裏還有時間,去整理婦容?


    而在這漫長的三年裏,白占奎,什麽都不用做,隻要在他的書房裏,讀書,做他的官場夢。


    “哇——哇——”孩子們的啼哭登時炸碎了清晨的安靜。


    白占奎立時煩躁地拍桌子:“快去喂孩子!吵死了!讓他們全給我安靜!安靜!知道嗎?!”


    餘娉婷輕輕一笑:“好的,他們會安靜的……會永遠……安靜的……”餘娉婷木納地轉身,走出了白占奎的書房,在清晨的寧靜中,背起兩個孩子,牽著啼哭的丫兒的手,走出了白占奎的家,慢慢消失在了晨霧之中……


    人言,是這個世界最可怕的凶器。


    它殺人於無形,並能逃脫法律的製裁!


    它是魔鬼,是最殘忍且嗜血的殺手。


    “嗚~~~嗚~~~~~”棺材裏的無頭女屍苦楚地哭著。


    堂上一片沉寂,從未有過的沉重讓聞者沉默落淚,這又何嚐不是乾朝村落大多數人婦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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