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無憂身軀僵硬,沒有回應。在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她承認她愛容齊。


    漫夭靜靜的等著他的回答,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麽僵持著。


    天空雲霧散開,現出茫茫白日,日光毫無溫度,冷冽一片。而飛雪,仍在飄揚墜落,堆積成傷。


    三米之外的宗政殞赫忽然開了口,語帶歎息道:"無憂,算了,給她個痛快罷。"


    宗政無憂提起劍猛地往地上一擲,那劍刺入地磚,沒至劍柄,整個地麵都震了一下。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著那劍柄,對著他的脊背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向麵無表情的宗政無籌,"阿籌,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騙,可她畢竟曾給過你溫暖。而容齊他...他連那種偽裝的溫暖都不曾感受過。"


    傅鳶聽著最後一句,心口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她的確沒有給過她的兒子半點溫暖,在她心裏,容齊是她曾經所遭受的痛苦和恥辱的證明。她看著容齊,就好像在看著她曾經的災難。


    宗政無籌眸光變了變,雙眉攏緊,正沉吟間,傅鳶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劍,鋒利的劍刃割破她的手掌,鮮血汩汩而出,滴在了她華麗衣袍上的一隻鳳凰眼睛裏,像是血淚暈開,無聲的悲哀四處蔓延。


    宗政無籌微怔,傅鳶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殞赫,淒涼慘笑。


    這個女子一生被耀眼的光環圍繞,被稱之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雙全,又有傾城傾國的容貌,曾是王孫貴族們夢寐以求的妻子。人們都說她好命,如此姿色若是入了宮,將來必定統領後宮,母儀天下,但沒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過是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命運不由人。她從炙手可熱的大將軍之女,到成為太子妃,繼而當上了皇後,如今又是兩國太後,那些一步步高升的令人羨慕的頭銜,就是她一生悲哀的進化。她曾經也是一個善良的女子,一個人獨坐窗台幻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最終淪為冰冷皇權和他人愛情的犧牲品。


    她曾想過: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她也不會那樣恨。


    宗政殞赫看著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澀,卻無話可說。


    傅鳶又轉頭看了眼她的兒子容齊,那麽平靜的睡容,她多麽羨慕。她有二十多年沒有睡得那麽安詳了,不論日夜,閉上眼睛便是那驅不散的噩夢。這一輩子,別人欠了她許多,她又欠了別人許多,到底誰欠誰更多,早已經算不清楚。


    罷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這樣吧。她也累了,縱然是複仇,看著別人掙紮痛苦,她也一樣覺得很累。在這複仇的過程當中,她從未真正感覺到快樂,她隻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可當今日,兒子的死,令她猛然警醒,她真的想活下去麽?!這些年的報複,她到底是在報複別人...還是在報複她自己?她的心裏,除了恨宗政殞赫的狠心絕情、恨容毅的瘋狂淩辱之外,她最恨的,還是她自己當初的天真和單純!怪隻怪,她愛錯了人!不聽父親的話,執意的選擇了這樣一個男人。


    眼眸垂下,她麵上褪去了所有表情,隻剩下平靜。她握住劍,猛地刺進胸口,一大口血噴出,她一點都不覺得痛。其實,怎麽個死法,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淩遲也好,五馬分屍也罷,那些身體上的痛永遠比不上心裏的創傷。


    "如果挫骨揚灰...能滅掉人的靈魂,讓人再無來生...我希望,你們能把我挫骨揚灰,讓我...永絕人世。"


    無比悲涼的聲音勝卻了世間的一切哀樂。宗政殞赫靠在身後的椅背上,說不出心裏是何種滋味。


    漫夭心底震了一震,到底多深的痛,才會讓一個人希望被挫骨揚灰,永訣來生?


    "主子!"秦申痛心喚了一聲,眼中也湧現了無數哀傷。


    傅鳶氣息已弱,轉目望向蒼穹,看那飛翔在廣闊天際之中的蒼鷹,是那麽的自由自在,令人心生向往。她緩緩展開笑顏,喃喃道:"終於,可以...結束了..."


    她等這一刻,原來已經等了這樣久!手指滑落到地上,萬物歸於平靜。


    宗政無籌立在那裏,看著手中的劍,在那女子身上綻開的血花,他一動不動。沒有悲傷,也沒覺得解恨,隻是麻木,什麽感覺都沒有了。鬆開劍,無意識的後退。


    漫夭擔憂喚道:"阿籌?"


    傅籌仿佛聽不見,靜靜的轉過身,沿著台階走下去,腳步沉重而緩慢,又有些虛浮,仿若走在雲端。


    宗政無憂望著他的背影,一身蕭索之氣,他皺了皺眉,冷漠的眼光劃過一道異樣的神色,看著宗政無籌在高台下的雪地上拖出兩道淩亂的腳印。


    宗政無籌眼望著前方,目光空茫無物,英俊的臉龐染盡風霜,眉梢眼角刻下了無盡的滄桑。


    這一日,太長,長到他好像走完了一輩子。


    他牽著他的馬,在漫天的風雪中走出了軒轅殿的廣場,在外頭數十萬人詫異的眼光下,用一身的孤絕氣息隔絕了所有欲上前詢問的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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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帝王,宗政無籌,他就那麽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隻帶走了一匹馬。那匹馬,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對他不離不棄的夥伴。


    凜冽的寒風刮起他黑色的披風,在他身後獵獵飛舞,張揚著寂寞的表情。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頭,覆上一層白色,他的身子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失去了融化冰雪的能力。


    他就那樣走出啟雲國的皇宮,走出所有人的視線,一人一馬,在狂風中飛奔離去,背影蕭索而孤絕,仿佛一去便永不回頭。


    宗政無憂沒有阻止,他們做了這麽多年的仇人,突然變成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們都不能適應。那些仇恨雖是假的,可他們對彼此的傷害卻是真實存在過。


    秦申抱起傅鳶漸漸變冷的身子,眼光一寸寸散開,再也聚不到一起。他表情木然的對宗政無憂說道:"我要帶她走。"


    宗政無憂冷冷皺眉,"朕幾時說過要放你?"


    宗政殞赫望了秦申一眼,那表情立刻讓他想起雲兒死去時他的心情,他歎了一聲,"哀莫大於心死。無憂,讓他們去吧,事情到此為止。"


    對於一個渴望死亡的人來說,讓他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天仇門門主秦申,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醫術精湛,武藝超群,卻為一個女子,自願進宮做太監,那份情有多深,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宗政無憂鬆開緊握的手心,不再說什麽。


    秦申目光空空,走了幾步,突然頓住,"一月之後,我會讓人把雲貴妃的遺體送回京城。"


    宗政無憂和宗政殞赫皆是一愣,不待他們說什麽,秦申已經飛身離去。


    有時候就是這樣,若能適當的寬恕別人,也許能為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倘若當初傅鳶不那麽執著,或許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十一月,啟雲帝崩,死因不詳。


    同日,啟雲國太後薨,有傳聞她與臨天國太後傅鳶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殺而死,原因不明。


    同日,臨天國北朝皇帝宗政無籌失蹤,據聞,有人看到他縱馬狂奔出了啟雲國皇城,下落不明。


    至此,臨天國南、北朝分裂局麵結局,更收服了啟雲國,兩大強國合二為一。同時,南朝邊關沙城傳來捷報,羅植將軍率領的羅家軍大敗土鮮、易石、域水三國,三國呈上降表,從此歸屬臨天國統治。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十二月,臨天國太上皇病重不治,崩。與雲貴妃合葬皇陵。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無憂於臨天國京城登基為帝,號承天帝。六宮之中隻皇妃一人。


    萬和大陸其它國家均感受到威脅,連成一氣,合百萬大軍從四麵八方進犯。臨天國再一次麵臨危機。


    京城,皇宮,雲思宮。


    這裏是原先雲貴妃所居宮殿,經過修整後,漫夭住了進來。這座宮殿並不奢華,但是足夠精致。寢宮窗前有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如今已四月,才剛剛冒了新芽。


    "見過郡主。"宮女向蕭可行禮。回京城不久,漫夭認了蕭可做義妹,蕭可被封為郡主。


    蕭可隨意的擺了擺手,便大步進了寢宮,見漫夭手裏拿著孩子的衣服,坐在窗前發呆,便上前問道:"姐姐,你在想什麽?"


    漫夭回眸淡淡道:"沒什麽。兩個孩子都睡了嗎?"


    "恩,睡了。"蕭可坐到她身邊,手肘撐著桌子,托著下巴,麵有愁色道:"姐姐,你和皇上怎麽了?為什麽都不說話了?皇上每天來看贏兒,坐一會兒就走,晚上都睡在禦書房,你們吵架了嗎?"


    如果隻是吵架就好了。漫夭微微苦笑。從啟雲國回來以後,宗政無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她同他說話,他也不理,仿佛聽不見。他每天中午來看一眼兒子,坐一小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介意什麽,但她沒有辦法解開他的心結,她不能因為現在愛的是他就去否認自己曾經的感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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