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地上,她用雙手捂著臉,埋入膝間。


    她與太後無冤無仇,太後為何要這樣對待她?她記得在塵風國的最後一晚,她昏迷之前,有人在她耳邊說:都忘了吧。那人應該是天仇門門主,他們讓她忘記什麽?會不會是容樂的記憶裏有什麽秘密是她所不能知道的?所以,他們才一再的加害於她,想置她於死地。


    究竟會是什麽秘密呢?


    人們都說,這個由先皇從外頭帶回來的美貌女子於正承盛寵之時退居佛堂的行為很傻,然而,那時候,誰也想不到,在她被所有人遺忘的十年過後,她的兒子——那個膚色蒼白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登上了皇位。而其他皇子,皆在爭位的過程中,相繼喪命。可見這個人的心機有多深!


    這些日子,漫夭隻顧著找孩子,也沒找機會去看看太後,看看那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究竟長著怎樣的一副麵孔?


    這一夜,冷極了,大概是這囚室太隱蔽,鐵囚欄太結實,地牢之中無人看守,她想喝口水,嗓子叫啞了也沒個人搭理。不知過了多久,她閉上眼睛,靠著石壁,腦子渾渾沉沉,人仿佛進入了一個模糊的幻境。


    那是一片荒山野嶺,迷霧罩空,一個七歲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山頭上,望著底下幽深的山穀裏,扔得橫七豎八的屍體被成群饑餓的野狼撕裂成碎肉,吞食入腹,留下一堆白骨。


    女孩的麵容是極度驚恐和悲痛過後的平靜,平靜得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瞳孔哀寂,唇色蒼白,那女孩對著穀中的森森白骨輕聲卻異常堅定的說道:"爹,娘,我一定會找到陷害你們的罪魁禍首,為你們報仇。我相信痕兒也還活著,我和痕兒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漫夭迷迷糊糊中,覺得心口好疼,好像那女孩隱藏在心底的悲哀全部傳進了她的身體裏,堵的她喘上來氣。身子漸漸傾斜,滑到地上,她抱著雙臂,微微顫抖。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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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破敗的宮牆,脫落的牆皮,垂懸的白綾,陰森而詭異的氣息...這裏她認識,是冷宮。


    一個全身被黑衣罩住的分不清男女的人,指著梧桐樹下吊著的與小女孩年紀相仿的孩子說道:"以後,你就是她——啟雲國的容樂公主。現在臨天國到處都在通緝你,你想活著報仇,就得聽我的。明白嗎?"


    女孩想也不想就點頭,黑衣人滿意道:"去吧。"


    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但很快便被壓下去,她緩緩走到梧桐樹下,踩著青石碑,將吊死的孩子解下,然後蹲下身子,顫著手扒下那屍體身上的衣服給自己換上。


    黑衣人給了她幾樣東西,囑咐她幾句後離去。她在石碑下挖了個坑,將那孩子埋了,拜了三拜,起身後將頭發打散遮住麵容,走進四處漏風的屋裏。


    那間破屋子裏的窗邊有一架舊琴,她取出樂譜,隻看一遍便收了起來。


    指間撥動,生疏的技藝彈奏出來的曲調滿含了悲、怨、恨、怒,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最終在練習中漸漸隱藏了鋒芒和情緒。這是她要學的其中一樣。


    漫夭在琴聲中一陣恍惚,那女孩心中的悲痛,她仿佛正在親身體驗,她甚至還知道那女孩心裏在想些什麽。


    轉眼見,女孩已經長成婷婷玉立的少女,出落得風華絕代。


    這日暮色初降,少女換上一套素色宮女服,輕巧的越過院牆,去了離冷宮不遠處的一座僻靜的亭子。那亭子周圍樹木高大,小徑曲折,亭子裏坐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少年麵容清俊,神態溫和,一身儒雅高貴的氣質從骨子裏透出來,令女子看了禁不住怦然心動。


    容樂走過去,在他身後微微一頓,少年回身,望著容樂的眼光倏然亮起,嘴角噙著溫潤的笑意,喚道:"容兒,你來了。"他便是當時的啟雲國六皇子,容齊。


    容樂目光清澈,笑容明璨,將埋在心裏的陰暗掩藏的不露半點痕跡。她像是一個朋友般祝賀道:"齊哥哥,我聽他們說,你很快要當皇帝了,恭喜你。"


    容齊溫和的表情變得深沉了幾分,眼中卻並無喜悅。他點了點頭,望著她,目光灼灼,"等我登基以後,封你做我的妃子。"


    容樂一愣,眼神倏然黯下,輕輕搖了搖頭。


    容齊清眉微皺,"你不願意?"


    容樂低下頭,抿著唇,不做聲。


    容齊唇邊一貫的溫和笑容遽然消失,似是沒料到她會不肯。他皺眉道:"你真的不願?為何?你不喜歡我?那這些日子...你來見我,是為了什麽?"容齊語氣頓了一頓,目光一轉,有著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深沉難測,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陡然抓緊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目光銳利,"難道你是為了學習皇家劍術,故意接近我?"


    容樂身軀一震,猛地抬頭,直覺的想甩開容齊的手,但是又忍住。她清麗絕美的雙眸浮上一層淺淺的薄霧,紅唇微顫,想說:"不是我不願,是我們的身份不允許。"但終是沒說,隻是吐出一個字:"是。"


    容齊麵色一變,"我不信!"說完皺眉思索,似是在找她不願意的原因。


    "我知道了,容兒一定是擔心我日後會有三宮六院?你放心,我絕不會像父皇那樣,即便我想,我這副身子怕是也不允許。"容齊目光再次露出期盼,似是在說,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容樂眸光微動,心口澀澀的疼。她望著容齊,還是搖頭,繼而幹脆轉過身,快步離開。


    "容兒..."容齊不解,在她身後喚了兩聲,眉頭又皺了起來。


    容樂回到冷宮,抬眼望著四周牆皮剝落的庭院——她的棲身之所。她神情淒楚哀傷,默然不語。她無法選擇的命運,早在家逢巨變時就已經注定,她的未來,由不得她做主。幾年的冷宮生活,她早已看透人間冷暖,學會薄涼。可唯獨那同樣孤寂卻帶給她溫暖的少年總讓她無法拒絕,忍不住想要靠近。如今,那層窗紙被捅破了,她再也不能若無其事,裝作隻是朋友。


    她窩在這淒冷之地,一連數日不再出去。冷宮外頭,初初登基的少年皇帝沒有冊封皇後,也沒冊封任何一個妃子,而是將整個皇宮翻遍,為尋找一名叫做容兒的宮女。


    當搜到冷宮時,她被侍衛帶著從門口走出去,那是她十年來第一次在陽光下走出這個大門。


    門外的容齊,已不再是往日那個隱藏鋒芒連宮女太監都不將其放在眼裏的不受寵的皇子。他踩著親人的鮮血和屍體,成為那萬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


    禦輦之上,他龍袍加身,眉似青峰,眼若星子,唇含丹朱,麵如冠玉,一張容顏比往日更俊美十分,仿佛那天上的太陽都隻屬於他一個人,耀目,尊貴,不可逼視。而那嘴角,一貫的儒雅溫和的笑意也掩不住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嚴氣勢。


    少年皇帝看到容樂的身影,目中頓現欣喜,他望著她一步一步緩緩朝她走來,燦爛的光華從他溫和卻又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一點點透出,他站起身來,朝她伸出手,她卻目光一閃,盈盈拜倒,垂著頭,艱難開口:"臣妹容樂...拜見皇兄!"


    字字如刃,割在她心頭。


    一聲皇兄,令容齊如遭雷擊,身軀僵硬,麵容立時煞白。他似是以為他聽錯了,他怔怔望著跪地的容樂,"你...你叫我什麽?"


    沒有用那象征著至高無上地位的自稱,在她麵前,他隻是他。


    容樂緩緩抬頭,抑製住聲音的顫抖,應道:"皇兄。"


    從來都是一身儒雅從容無論遇到何事,都能鎮定無比的男子,此時身子狠狠一顫,跌回到椅子上,任何一種言語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眼中的悲哀和絕望。那剛剛還粲然的目光,瞬間空了。


    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他愛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


    "你們都退下。"他屏退周圍的人,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


    容樂躲開他的目光,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從一開始,她偷溜出去的時候,無意中在那偏僻無人的亭子裏遇見他的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敢輕易將自己的身份說出,試想,一個本應待在冷宮裏的人卻出現在冷宮之外,而看守冷宮的侍衛全然不知,傳出去,她必死無疑。而當她可以說的時候,她卻已經說不出口。


    容樂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角的餘光瞥見得不到答案的容齊蒼白著臉,緩緩步下禦輦,在隱忍的輕微咳嗽聲中慢慢遠去。她望著他那虛浮的腳步,孤獨的背影,無聲的流下兩行淚...


    躺在地上的漫夭黛眉緊皺,夢裏的容樂對於容齊的糾結情緒,抓緊了她的心,讓她幾乎不能呼吸。這個夢好長,長到她仿佛親身經曆了十幾年的人生,累極了,卻醒不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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