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無憂皺眉,"隻不過什麽?"


    九皇子有些猶豫,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敢說,你...自己看吧。"


    宗政無憂本就著急,見他說話吞吞吐吐,已心生不耐,不待他說完,便一把奪過九皇子手中那半張發黃的舊紙。


    九皇子朝著一個地方指了一下,他順著那個位置看過去,頓時心頭一凜,如雷轟頂。


    他臉色立變,沉聲怒道:"這是什麽?!這也能叫做解毒之法?再找。"


    "沒有了,七哥。"


    九皇子有些鬱悶,找了那麽多天,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辦法!不管這辦法好還是不好,也總算是找到了,隻要七哥肯用,它就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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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政無憂渾身散發的怒氣漸漸被一股蝕心透骨的悲哀所代替,他望著那半張紙上淩亂而潦草的字跡,怔怔不語。


    所謂解毒之法,隻針對於身懷有孕之女子,在女子即將臨盆之即,以一種獨特的金針過穴之法將母體內的毒素匯聚到嬰兒體內,隨著孩子的出生而解。但這個孩子,卻需要以藥養命,壽不過二十四歲。


    這是何等殘酷的解毒之法!一個充滿希望的生命,在還未出生之時,便已注定了一生之痛。試問天下父母,誰人能夠如此狠心?


    九皇子見他如此表情,心中難過,勸慰道:"七哥,七嫂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們以後還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宗政無憂指尖握緊,那半張發黃的舊紙在他手中被捏碎,那細微的碎裂聲,從心底傳來,遙遠而沉痛。他站在葡萄架下,抬頭仰望著蒼穹,那空茫的廣闊無際的天空,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回房之時,漫夭背對著門口,很安靜的坐在那裏,安靜得仿佛沒有那個人,讓人看了心生不安。雪白的長發披瀉在她的肩背,在透窗的白色日光下流轉著似聖潔卻又似哀絕的淡淡光華,她背脊單薄,看上去有些僵硬。


    蕭可垂首站在她身邊,見宗政無憂進屋便默默退出門外,與九皇子二人偷偷躲在門口聽裏麵動靜。


    宗政無憂望著她的背影,心裏咯噔一下,緩緩朝她走過去。漫夭聽著他沉緩的腳步聲,忽然回頭,手放在小腹之上,麵帶驚喜和興奮的神色,眼底卻是漫漫無邊的哀傷和絕望。


    她笑著說:"無憂,他動了,你摸摸,我們的孩子會動了。他還不到四個月就會動,他一定是一個既聰明又可愛的孩子..."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想讓他和她一起,感受這個生命。


    腹中的孩子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宗政無憂身軀陡然僵硬,原來孕育一個新生命是這樣微妙的感覺,細細的、軟軟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連忙垂下眼瞼,刻意的選擇將那些突然湧出的奇異感覺忽略不計。


    眸光微垂,他望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蒼白如雪的指尖,聽她聲帶喜悅的語氣夾雜著透骨的哀傷...


    她說:"如果他是男孩,將來必定像你一樣,睥睨天下,運籌帷幄。如果是個女孩,我希望她遠離皇權的桎梏,在她最好的年華遇到一個她愛的而又深愛她的男子,過著永遠幸福的生活..."


    她仰起麵龐,看著他皺著的眉頭,輕垂的偶爾會顫動的眼睫,她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隻看得見他薄唇如一條直線,沒有弧度的僵硬著。她的心一分一分沉重,在他僵硬的表情裏,她對於他即將作出的決定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心裏矛盾而掙紮,她絕美的眸子隨著她說出口的希望和暢想迷蒙了水霧,模糊了視線。心頭一陣陣揪緊,她紅唇微顫,聲音幽遠而靜隧,接著道:"但不管他是男孩抑或是女孩,我都希望...希望他們遠離傷害和病痛,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過一生...無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政無憂心中一震,揚起濃密的眼睫,對上她淚光後的祈求神色,啞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她突然站起來,猛地抱住他僵立的身軀,雙手緊緊抓住他後背的衣裳,手臂大力的似是想要將自己嵌入到他的身體裏,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對不起,無憂,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用那個辦法,不能...絕對不能。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不能對他那樣殘忍!"即便她再怎麽不舍得離開無憂,但若要以她孩子的一生來交換,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怎麽能給他一個生命,讓他痛苦的來到這世上,等待著隨時可能來臨的死亡,永遠也看不見希望的曙光。那何其殘忍?!


    宗政無憂雙眉緊鎖,僵硬的讓她抱著,他的手垂在兩側,手心冰涼,像浸了雪一般的溫度。他的目光越過她的白發,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砰的一下裂開,四散而去。


    "那我呢?"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問出這麽一句。他的聲音微微嘶啞,很輕的三個字,落在她心頭卻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到窒息。她的臉靠在他肩膀,唇張了張,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害怕看到他的絕望。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那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漸化作強烈的不甘,他陡然握住她的肩膀,毫無預兆地將她推開,死死看住她的眼睛,目光像是要剜進她的心底去。他聲音低沉帶痛:"對他的不殘忍,便是對我的殘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裏的位置?難道,在你心裏,我還比不上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他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令她慌亂,她顫著聲音對他說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如何?"宗政無憂別過眼,目現狠戾之色,"倘若你不忍心看他活著受苦,那我可以在他出生之後立刻結束他的性命。"


    漫夭身軀狠狠一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這是他說的話嗎?這是一個即將為人父應該說的話嗎?她抬手,眸光遽碎,用力推開緊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踉蹌著往後退,再往後退...看著他的目光變得陌生,仿佛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她可以接受他對任何人的冷酷無情,卻不能接受他因為想留住她的性命而弑殺親子。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那是他們的孩子啊!千辛萬苦,才保住的一個孩子!那一日,她一劍入腹,險些親手殺了他,在塵風國的日子,她是那樣的後悔、自責、擔憂、害怕,而這個孩子總算是死裏逃生,如今卻要麵臨更悲慘的命運,這叫她如何能夠接受?


    可他的眼神,那麽堅決,似是已下定決心誰也無法改變。她的身後,腳下地毯的邊緣微微卷起,她虛浮不穩的腳步仍往後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摔倒在地。


    宗政無憂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沉下去,他極力控製住想去扶她的欲望。扭過頭,不看她震驚而失望的眼神,不看她蒼白如紙的臉龐,也不看她跌坐在地淚如泉湧。


    門外,蕭可見狀,想進來扶她,卻被九皇子拽住手。蕭可回頭瞪他,正待發作,九皇子低聲道:"別進去,你想讓璃月死啊?"


    蕭可一愣,看了看屋裏,猶豫著又退回去。


    漫夭癱軟在地,哭泣無聲。過了許久,她才撐著地麵站起來,此時,淚水已歇,眼中悲傷褪去,隻剩下為人母親的堅決。她也不看宗政無憂,轉頭對外叫道:"可兒,去叫蕭煞準備馬車,我要回宮。"


    "啊?現在嗎?"蕭可驚詫,漫夭點頭:"對,現在。"


    蕭可"哦"了一聲,看了九皇子一眼,才離開。九皇子連忙進屋,拿手指小心戳了戳如木雕般動也不動的宗政無憂,對著漫夭尷尬的嘿嘿笑道:"七嫂,你這就要回去啦?你不說一直陪我們打到京城嗎?"


    漫夭轉過頭,沒做聲。宗政無憂薄唇緊抿,也不吭聲。九皇子看兩人的臉扭到兩個方向,皆是一臉不妥協的神色,他急得跺腳,"七嫂,七哥隻是隨口說說,一時氣話你也信啊?你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七哥捧在手心裏寶貝還來不及呢,哪裏舍得下殺手啊?七哥,你說是不是啊?哎呀,七哥,你倒是說句話呀!"


    宗政無憂微微轉頭,卻不是看她,而是對外頭叫了一聲:"來人。"


    一個丫頭應聲而入,行禮道:"奴婢在。"


    宗政無憂道:"替皇妃收拾東西。"


    九皇子愣了愣,奇怪的叫道:"七哥?!"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轉眼望漫夭,他眼神早已斂去了一切情緒,看上去平靜無波,他淡淡道:"你回宮也好,回去好好養胎。等戰事結束,我回宮之時,希望你還在。倘若不在也無妨,要麽我下去陪你,要麽...就讓這整個世界為你殉葬。"他說完拂袖離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漫夭震住,愣愣地望著已走出門外的男子,外頭的日光白得刺眼,籠罩著他孤寂而蕭瑟的背影,書畫著他決絕的表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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