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塵風國回來,一路上走了將近二十天,在這些天裏,他來來回回的想著自己的人生,悲哀而又充滿黑暗的人生,從父親到母親,再到兄弟和愛人,這些在別人眼中代表著溫暖的字符,為何在他的生命裏,卻隻是將他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獄的冰冷之手?


    "陛下,水已經備好,奴婢伺候您沐浴吧。"一名宮女進屋,規規矩矩的行禮。


    宗政無籌回神,斂了斂思緒,沒說話,再看了那嫁衣一眼,方才轉身,徑直朝浴房行去。


    寬敞的浴室,氤氳著迷蒙的水霧彌漫在空,他走了進去,關上門,將宮女阻隔在門外。冷風吹入,微微打散了霧氣,但視線依舊朦朧。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住。望著前方的碧水浴池,神色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碧水池中忽然鋪了一層嬌豔的花瓣,花瓣中女子膚白若雪,烏黑柔順的長發半濕著散落在單薄瘦弱的香肩,襯得那肌膚愈發的瑩潤如玉,美不勝收。她背對著他,閉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想走過去,雙腳卻仿佛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他好像聽見自己說:"容樂,你是為了逃避我,才躲在這裏不敢出來嗎?"


    女子回頭驚詫中帶了一絲慌亂,"將軍,你怎麽進來了?"


    "看你那麽久不回房,怕你出事所以過來瞧瞧。你這樣睡覺,會著涼。若是困了,我抱你去屋裏睡。"他走過去,在池邊蹲下,伸出手想抱她起來,然而,觸手卻隻是虛無的空氣。


    "容樂..."他慌亂而失落的叫了一聲。


    原來是記憶帶來的幻象!他自嘲,苦澀在心底蔓延。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永遠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去再不複返。他想問自己,為什麽要讓仇恨蒙蔽了心智,不好好把握那段美好的時光?


    悔恨這種心情真的很可怕,日複一日的增長,每多見她一次,便會更加深刻。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寬衣,步下浴池,閉上眼睛浸泡在溫暖的水中,企圖用熱水溫暖自己冰涼的身子。


    腦海中浮現一個人,是在塵風國馬場抓住的天仇門的人,而跟那人一起的,其實還有一個,隻是那個人,被他偷偷帶走了。而那個人,正是一年前他找到母親時,聲稱照顧了他那瘋癲母親十多年的那對夫婦之中的男人。


    一個普通的人怎會與天仇門的人一起出現在塵風國皇家馬場?除非,他也是天仇門的人!而據他所知,天仇門人不允許成婚生子,那對夫婦顯然是假的!


    他這才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巧。天仇門門主一直培養他複仇的能力,口口聲聲要助他報仇,而他的母親其實就在天仇門中。天仇門剛剛被他剿滅,十幾年沒出過門的瘋癲的母親,第一次跑出門就撞上了容樂,又恰好,讓他查到。


    宗政無籌扯下蓋在臉上的濕布巾,睜開的眼睛迸發出一道滲人的寒光。


    回到寢宮,沈禦醫已經到了,見宗政無籌步伐穩健,看上去並無不適,不禁感到疑惑,行禮拜道:"拜見陛下!微臣聽聞陛下龍體不適,特來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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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政無籌不疾不徐走到床邊坐下,天生的威儀,為地上跪拜之人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沈禦醫遲遲不見帝王開口,心中不由得忐忑。


    過了許久,宗政無籌方問道:"當日太後的瘋症是你治好的?"


    沈禦醫微微一愣,頭也不抬,回道:"回陛下,是微臣。"


    宗政無籌"恩"了一聲,麵上不動聲色,看了他兩眼,又道:"朕記得,當日,你說太後心思鬱結又受了極大的驚嚇導致神智不清,你用了短短十五日,以奇方治愈太後,朕讚你醫術精湛,封你為院使,掌管整個禦醫院。不知,朕有無記錯?"


    沈禦醫忙道:"陛下記憶力超群,微臣十分佩服。陛下隆恩,微臣一直謹記在心,並暗暗發誓,一定會繼續鑽研醫道,以報陛下之恩。"


    宗政無籌靜靜聽他說完,目光深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是就好。一年的時間鑽研醫道,想必愛卿的醫術又有精進。朕這次去塵風國,遇到一個故人,他也犯了瘋癲之症,並且情形與當年的太後極為相似,朕此次,就再給愛卿十五日時間,你就照著上次那方子開藥,倘若醫好了那人,朕重重有賞,倘若醫不好..."他語氣忽然頓了頓,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目光陡然淩厲,直逼對方眼睛,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一字一句,沉聲道:"倘若醫不好,朕,判你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


    "啊?!"沈禦醫驚慌抬頭,被他那淩厲的氣勢嚇得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冷汗瞬時遍布全身。臉上閃過慌亂的神情,怔忪的望著臉色深沉的帝王眼中的狠色,頓時明白了這一趟所為何來。他連忙低頭伏身,小心稟報道:"請陛下治臣的罪,微臣...上次為太後開的方子,不小心給弄丟了。"


    宗政無籌隨口道:"丟了?那就再開一個。"


    沈禦醫的冷汗順著額頭淌下,"嘀嗒"一聲,濺在地上,他正準備再開口,頭頂上方,帝王的聲音又沉了幾分:"別告訴朕,你幫人治病開過的方子自己不記得了,你當朕是三歲的孩子?"


    "微臣不敢!"沈禦醫的頭磕上地板,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栗。


    宗政無籌滿意的點頭,挑眉道:"不敢就好。你要記住,朕才是這個皇朝的主宰,倘若朕想辦你,任誰也攔不住!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要榮華富貴?還是連累全家去陰曹地府,從此被冠上罪人之名?你自己掂量著辦。朕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沈禦醫麵如土色,早該知道紙包不住火。頹然拜倒:"陛下饒命!微臣...有罪!"


    森閻宮。


    宗政無籌遠遠站著,怔怔望向那個殘破隻剩一角的宮殿。焦黑的牆壁,破落的磚瓦,是一場大火留下的印跡。當年那場大火,帶給這座曾輝煌一時的宮殿沒落的命運,留下這一片廢墟,而帶給他的人生卻是毀滅般的仇恨,在他的記憶裏,在他的血脈之中,愈燒愈烈,燒了整整十幾年。


    他緩緩上前,推開大殿之門,殿內的窗子被封住,沒有光線透進來,裏麵很黑。他走進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黑暗中,模糊的視線映出四條已經生鏽的粗重鐵鏈,中間一條帶有倒刺的鉤子,上麵褐色血跡斑斑。


    他恍惚看到那鐵鏈之中多了一個人,是個清麗絕美的女子,她四肢被鎖,麵色憔悴,頭發蓬亂散落,雙目緊閉。


    "母後,母後。"一個四歲的男孩朝女子跑了過去,"母後,您怎麽了?"


    女子睜開眼睛,驚道:"籌兒!你怎麽來了?"驚詫過後,她看了眼孩子身後高大的護衛,又急又怒,"誰讓你帶他來的?才剛躲過一劫,你怕他被抓得不夠快嗎?快帶他走!"


    "我不走,我想跟母後在一起。我不想回去,我討厭那個地方,那裏又黑又冷,每天隻有一個饅頭吃,還要看好多好多書,要練習武功...母後,我好累。"


    女子的目光心疼極了,似是想抱抱這個孩子,卻被鎖住了雙手,無法如願。她雙眉含悲,流著淚道:"我的籌兒...可憐的孩子!母親知道你辛苦,可這也是為你好,你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母親不能看著你送死,你明白嗎?"


    孩子似懂非懂,茫然道:"母後,我不明白,您是皇後,我是您的兒子,父皇為什麽要殺我?還把您鎖起來?"


    女子道:"母親是被奸人所害。你父皇隻寵愛那個女人,他想讓那個女人的兒子將來繼承他的皇位,可是,你是嫡長子,按祖製,這皇位本應是你的,而你父皇登基時也曾承諾過由你繼承,現在,他反悔了,所以就要殺了你...你還小,這些事情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你隻要記住母親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快走吧,以後母親不能再去看你,你要聽他們的話,好好讀書,練好武功,母親等著你來救我出去..."


    "不好,娘娘,有人來了!"


    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護衛連忙提醒。女子麵色一變,看了眼牆壁上一扇暗門,忙道:"你快帶他躲進去,沒有本宮吩咐,不管發生何事,都不許出聲。"


    ...


    宗政無籌的手撫上那道暗門,就是在這裏麵,他親眼看著母親被父親命人用倒鉤穿透了脊骨,她咬碎了銀牙,也沒有哼出一聲。他無法相信,那樣一個用生命保護他的母親,竟然用裝瘋來欺騙他!


    她的瘋癲是假的!為什麽?


    這麽多年,她隱藏在天仇門裏,看著他在仇恨裏掙紮,卻不與他相認。


    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隻為記住母親當年的痛,他不信母親不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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