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幹脆爽快,認輸,但是,不服。這樣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羅植想了想,說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將也可以反敗為勝。"


    漫夭斂了笑,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是嗎?那好,來人,再拿弓箭來。"


    小祥子連忙雙手托著彎弓遞上去,漫夭單手接過,宗政無憂眉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麽,放開她的肩膀,掃了眼一旁倨傲的羅植,目中不辨神色,退開少許。


    遠處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製成,靶心的白羽箭已經被人拔去,羅植取了一支黑羽箭,準備在她射出之後以相同的方式擊敗她。那種方法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他準備妥當,隻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了...他沒有那樣的機會。


    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隻射中了靶心,利箭所攜帶的強大內力劈開了結實的箭靶,隻聽"啪"的一聲,分裂的木材應聲朝四麵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飛揚,如被無數馬蹄濺起的煙塵,彌漫於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無聲。


    如果說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準度,那麽這一箭,讓人震撼的則是深厚內力所造出的龐大氣勢。


    羅植握著弓箭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搶險攻占靶心,想直接讓她死了心,結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敗為勝。而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毀了箭靶,連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他轉頭望她,見她麵色平靜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觸犯了規則。"


    漫夭淡淡笑道:"何謂規則?本宮隻說,誰的箭靠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贏。"有宮人去將射出的白羽箭撿過來,那箭尖赫然紮入在一塊完整的紅色靶心之內。


    羅植頓時無話。


    漫夭正色道:"羅將軍,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羅植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輕敵!錯失了製勝的最好時機。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紮得夠深,那麽,即使皇妃內力深厚,也隻能毀去箭靶卻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贏。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的實力再想對策,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今日皇妃的這兩箭,令他領悟了不止一個道理。


    女人,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


    羅植微微猶豫,還是開了口:"如果娘娘能再給末將一次機會..."


    漫夭截口道:"羅將軍,你是數萬將士的將領,將來也許是數十萬人的統帥,你應該明白,你身上擔負的是什麽?邊關的安定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命運,倘若在戰場,敵人了解到你的脾性,調配一個女將軍與你對陣,而你因輕敵導致戰爭失利,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犧牲的萬千將士們,誰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羅植怔住,竟無言以對。他沉思片刻,再次掏出兵符,遞到漫夭麵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羅家軍從此不再歸他們羅家統領,而他,將無顏麵對祖先。


    漫夭見他眼中雖有不甘,但麵色還算坦然,她沒再多說什麽,緩緩接過兵符在手,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仿佛那東西對她而言,連個玩具都算不上。


    宗政無憂拉過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威嚴:"都散了罷。"


    眾臣叩頭,漫夭離去前,羅植忽然問道:"娘娘有此箭術,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開箭矢?那樣會贏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長笑道:"一支好箭,毀之不忍。"


    帝妃離去很久,羅植還跪在原地,酒意早就散了,他一直在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以及皇妃娘娘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直到眾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邁的母親交代此事。


    回府之後,羅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進屋,他都不敢想象,母親知道他賭輸了兵符之後會做出什麽事來?這一下午,每一刻都變得極其煎熬。


    到了第二日,終於還是沒瞞住,羅母知道兒子竟然拿兵符當賭注,當場氣昏了過去。醒來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勸也沒用,整個羅府熱鬧極了。


    這事傳到宮裏,漫夭笑著說:"走,去羅府探望羅老夫人。"說罷讓人背了厚禮。


    皇妃娘娘親往探望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恩寵,羅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門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認識到一個人的哭功竟然可以修煉到那種境界!也明白了羅植為何看不上女人。


    從她踏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羅母衝出來行禮過後,倚老賣老,拉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罵兒子不孝,從羅植的曾祖父跟著第二代臨天皇打江山開始講起,一直講到羅植父親的去世,三輩人的英雄事跡,講了整整一天。中間沒停止過哭泣,連吃飯也沒閑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喝水補充水分,補完再接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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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幹脆認真地聽她說。羅植就坐在旁邊,緊皺著眉頭,勸了他母親幾次,被罵了回去,還換來一陣更洶湧的哭鬧。他萬般無奈的仰頭望天,見漫夭沒有半點不耐,他不禁佩服起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的耐性。


    天黑的時候,宗政無憂見她還未回宮,便遣了人來接。


    羅母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她,哀聲歎道:"讓娘娘見笑了。我們羅家幾代忠勇,毀在了老婦這不成器的兒子手上,這叫老婦將來死了如何有臉麵對他的父親啊!娘娘你不知道,植兒的父親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賭,偏偏這個逆子居然拿兵符當賭注,幹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後還怎麽繼承他爹的遺誌,守護邊疆啊?"


    羅母邊說著,邊拿眼偷瞧漫夭。漫夭隻靜靜地聽著她說,麵上不動聲色。羅母見她沒反應便住了口,起身相送。


    到了外頭院子裏,漫夭止住腳步,回身掏出那塊兵符,遞到羅植麵前。


    羅植一愣,不解地望著她,沒敢伸手去接。


    羅母目光精亮,朝兒子使了個眼色,羅植仍就沒動。


    漫夭微微笑道:"本宮昨日見將軍醉酒,便與將軍開了玩笑。羅家軍乃我朝精銳之師,而羅將軍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將,這兵符豈是隨意用來打賭的?"


    她在提醒他,以後做事不可魯莽,要三思而後行。


    羅植眼神變了幾變,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場玩笑,若他贏了,他必定會當著百官之麵逼她承諾退出朝堂,從此不再參與政事。而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借機掌控更多的兵權,為什麽要還給他?


    "為什麽?"他想著也就問了出來。


    漫夭笑道:"本宮不是武則天,也無意做武則天。"在她眼裏,國家,天下,民生,都不如那一個人。而她,隻是想幫助她的丈夫,僅此而已。


    羅植問道:"武則天...是何許人?"


    漫夭忘了,這個時代還無人知曉武則天這樣一號人。她淡淡道:"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羅植一怔,曆史上還有女子當過皇帝嗎?他竟然從未聽說過。他愣愣地望著麵前的這個女子,她有時候語帶深意旁敲側擊,用行動提點他,有時候又直接而坦率,讓人驚奇。她似乎什麽也不怕,什麽都不在乎。她用一天的時間,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皇權的不可侵犯、對女人不可輕視、機會是在於人的把握、成敗本無定律...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帝王的恩賜,有或者無,不過一句話,一個轉念之間罷了。


    一個看似柔弱的皇妃尚且如此厲害,那從來都深藏不露的帝王,又是何等的可怕?


    羅植深吸一口氣,竟覺得脊背發冷。他想,帝妃想要的,無非就是他的一顆忠心。他規規矩矩地跪下,伸手接過兵符。


    漫夭深深地看他一眼,語重心長道:"羅將軍,希望你...不會令本宮和皇上失望。"


    羅植抬頭,目光中再也不複見先前的不屑與狂妄,他用一個軍人該有的姿態,萬分堅定道:"末將懂了。請皇上和娘娘放心。"


    漫夭欣慰點頭,她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在羅母及羅府上下一片皇恩浩蕩的感激聲中,她離開了羅府,並未立即回宮,而是又去看了項影,她不會因為項影是自己人而認為他所受的委屈理所當然。


    回到宮裏已經很晚了,夜色深濃,寒風陣陣,她走在深宮院牆之內,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


    宗政無憂已在漫香殿等了她一個時辰,見她滿麵倦容,抱在懷裏心疼不已,"怎麽回來得這樣晚?"


    她累得不想說話,整個身子軟軟的靠在他懷裏,一動都不想動。他也就不問了,緊緊圈住她,下巴在她額頭摩挲。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衝他笑了笑,"折子批完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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