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始終微笑應對,扮演好一個和親公主重見親人的角色。傅籌坐在她身邊,時不時為她布菜,啟雲帝眸光微閃,嘴上笑道:"看將軍與皇妹如此恩愛,朕心甚慰。"


    席中其他人聽後連忙跟著一陣讚歎,說傅將軍與公主如何如何的般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臨天皇端出一國帝王應有的笑容,眼底卻是莫測高深,叫人看不通透。他若有所思地拿眼角掃了眼太子與九皇子之間空出的席位,這一次,他沒再逼著無憂參加筵席。


    傅籌很應景地執起漫夭之手,在眾目睽睽之中,望著她深情笑道:"能娶到容樂這麽好的妻子,是我一生的幸運。我非常感激兩位陛下賜予我的這份天大的恩典!"他說著起身行了一個禮,溫和的麵容看不出其它的表情。


    話,是心裏話,情,也是心中情,但是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漫夭隻覺得有些諷刺。她淺淺笑著,直笑到嘴角僵硬。


    年輕的帝王目光一轉,似有所思,不經意掃了眼太子下方的空席,笑道:"這事,要真說起來,將軍得感謝離王!"


    眾人微愣,啟雲帝又道:"當初離王拒婚,朕聽聞之後,心中對皇妹深感愧疚,擔心因此毀了皇妹一生的幸福,但是沒想到,竟還能促成一對神仙眷侶,當真令人高興!朕,心裏的這塊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殿內和樂融融的氣氛瞬間凝滯,漫夭心間一刺,麵上笑容卻是不變。


    臨天皇眼光轉了幾轉,笑得深沉,道:"啟雲帝不用為他們操心了,既然是容樂長公主親選的駙馬,自然是心中十分中意的人選,又怎會不幸福?"


    帝王終究是帝王,總能抓住最關鍵之處。一個拒婚,一個設計選夫,兩廂平等。


    啟雲帝笑道:"臨天皇說得極是!"


    一席晚宴在驚心動魄的波光暗湧以及眾人阿諛奉承的觥籌交錯中進行得有聲有色。


    這席間,她偶爾動一下筷子,稍微一嚐。多半時候,隻是端坐在那裏,看著那些精美的菜肴,麵對那些虛偽的臉孔,即便饑腸轆轆腹中空空,她也仍然毫無食欲。


    散席後,臨天皇安排人送啟雲帝去特意為他準備的行宮休息,臨別之前,啟雲帝對漫夭道:"明日一早,皇兄在行宮等皇妹來敘舊,你我兄妹一年多不見,皇兄有許多話想對皇妹講。"


    漫夭恭聲應了,目送他離開。出得皇宮,才吐出一口氣。這樣的宴席,應付下來,隻覺筋疲力盡!


    傅籌體貼地攬著她的肩,扶她上馬車,"我們回家。"


    家,多麽溫馨的字眼!從前,他隻說回府,如今,有了心愛的人,那便是家了!


    回到將軍府,漫夭隻覺渾身酸痛,這一頓宴席,整整用了三個時辰,想也知道那就是個煎熬。她一回府,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還餓著,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讓廚房給做吃的。隻好空著肚子洗漱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裏裝的事情太多了,還是其它什麽原因,她竟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這些日子傅籌每日都宿在這裏,今日不知為何,回了府讓她自己先回房,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容樂,睡了嗎?"這時門外想起傅籌叩門的聲音,然後沒等她回應就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漫夭半撐起身子,發現傅籌手中端著一個食盒,走到桌前放下。


    她奇怪地看了眼,這個時候哪裏來的食物?


    傅籌打開食盒的蓋子,一股撲鼻的食物香氣便散了出來,他取出碗碟,扭過頭對她無比溫柔地笑道:"快過來吃飯。餓著對身子不好。"


    漫夭披衣起床,到桌邊坐下。很簡單的飯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與她平日裏吃的那些精致的飯菜看起來不同,卻是熱騰騰的,香氣撲鼻,令人食欲大動。她撲扇了下睫毛,不禁疑惑道:"這是哪裏來的?"


    傅籌在她身邊坐下,為她添了飯,隨口答道:"我做的。"


    漫夭一愣,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看著他。一個大將軍還會做飯?說出去一定沒人相信。


    傅籌笑道:"別愣著了,快吃。"


    "恩。"漫夭本就覺得餓,便端起碗夾了口菜,放進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餓了的緣故,覺得這味道竟奇異的好。心底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她的少女時期,曾經就幻想著一個事業有成的出色男子肯為其心愛的女人洗手作羹湯的平實甜美的愛情,她也曾心懷憧憬,但怎麽也料不到,前世男女平等的社會都無法實現的事情,在這男權之上的年代,卻有這樣一個不凡的男子,為她實現了這一個夢。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慢,細細品味著這樣家常的並沒有多精致的菜肴,心中湧出一陣陣最平凡的感動。


    傅籌見她動作那麽緩,不由問道:"不合胃口嗎?"


    漫夭搖頭,真心笑道:"沒有。很好吃。這是我三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


    傅籌眸光璨亮,像是一個孩子得到了最高獎賞般滿足地笑了起來,"那就好。"


    傅籌專注地望著她吃飯的樣子,看她那眉眼間隱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過手去拂開她額角落下的碎發,溫柔而憐惜地問她:"連親人都需要應付,很累吧?"


    漫夭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澀一笑,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淡淡的帶著微涼的口氣,道:"是啊。人活著...本來就很累。"說罷她隨意問道:"為什麽你會做飯?"


    傅籌眼神一頓,垂了目光,也是淡淡道:"很小的時候,在被人追殺的逃亡日子裏...慢慢學會的。"


    漫夭一怔,很小是多小?她記得東郊客棧,他一曲訴悲涼,說是十三歲的時候自創的曲子。十二歲入軍營,到如今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他的人生道路定然滿是荊棘和辛酸。她沒問別人為什麽要追殺他,又是什麽人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傅籌道:"你不好奇追殺我的是什麽人嗎?"


    漫夭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敞開的秘密,你若想說,自然就說了,你若不想說,我又何須問。"


    屋裏的燈光有些昏暗,傅籌看了她半響,轉過身子,揭開燈罩,挑了下燈芯,火苗炸開,發出呲的一聲。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煙,唇邊噙著一抹溫和的冷笑,"那些追殺我...長達五年的人,是我...母親的丈夫派來的。"不知道為什麽,從不願提及甚至連想都不願想起的事情,今日他竟開口說了出來。也許是有些事情放在心裏太久了,久到讓他覺得那好似是別人的事。他說的是,他母親的丈夫,而不是他的父親。在他心裏,那樣一個人,不配稱之為"父親"!


    漫夭驚詫抬頭,看他轉過身來,他的麵色依舊溫和淡雅,似乎在說著一件完全與他關係的話題。她心間震動,是什麽樣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要追殺,還追殺了五年?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父親的刀口下活下來的人,心裏會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麽能這樣平靜地說著對他痛下殺手的人,是他的父親!


    漫夭不自覺問道:"你...恨他嗎?"就像她曾經恨過她的父親,不擇手段毀她夢想,逼她按照他的意誌去生活;恨他隻要情人不顧家庭,連母親的死都不露麵,將一切扔給她這樣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恨他為她選的男人以及她的繼母,最終致使她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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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籌眸光一閃,直視過來,麵上是溫和如麵具般的笑容,聲音狠絕,"當然。他毀了我母親的一生,也毀了我的一生。我會讓他付出天大的代價,以慰我母親在天之靈!"這是他曾經的誓言,也是一直以來支撐他活下去的不可動搖的信念,他一直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溫和背後痛穿心骨的濃烈恨意,她第一次見他,覺得他溫文爾雅,是個謙謙君子,光明的象征,卻原來這虛無的光明背後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積。一個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來光明可言?他應該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樣的偽裝。難怪,傅籌,複仇!


    漫夭腦海中驀地閃現另一張臉孔,那是她曾經意識到的,與他長得有幾分相像卻因兩人完全不同的神態不易發覺的另一個男人,臨天皇!


    這一意識,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軍,權傾朝野,還有什麽人是他不能掌控的呢?沒有別人,隻有帝王!難道他...是臨天皇的兒子?他以傅為姓,二十一歲,與宗政無憂同齡...他是當年與雲貴妃同時懷孕的傅皇後的兒子?!可他對著臨天皇的時候,完全看不出有一點點的恨意,怎麽看都是一個忠心的臣子,要練就這樣的隱忍,何其難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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