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唇含譏諷,自嘲而笑。


    宗政無憂最不能忍受她那樣的笑容,他脫口而出,生平第一次說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她的身體,怎可以用"價值"二字。他從來不會解釋,也從不曾向任何人解釋過什麽。


    漫夭震了一震,他跟她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不能消除她心裏的刺骨的痛意,但她正視了宗政無憂此刻眼中的懊惱和愧責,這大概是這個驕傲自負的男人最大的極限了吧?因為了解,所以她漸漸地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他們就那樣僵立的站著。


    宗政無憂忽然把她拉到前麵去,與他並肩站在玉棺旁,對她說道:"這是我母親,阿漫,你給她行個禮。"


    漫夭微愣,依照規矩和身份,她給故去的雲貴妃行禮也屬應當,但這話從宗政無憂口中說出來難免讓人驚詫,不知他所為何意?她依言朝雲貴妃遺體規規矩矩的行禮,帶著萬分的虔誠,表達著她對這位同是穿越女子的無法抗爭的命運深切理解的心情。


    在這樣的環境裏,她甚至沒辦法思索怎麽跟宗政無憂開口說"七絕草"的事,說要買麽,他不缺錢,談條件吧,在他麵前她又沒什麽籌碼可言。看來她這一趟是白跑了。她的驕傲,讓她無法跟他開口討要那樣稀有的珍貴藥材,因為她害怕欠下他她無法還清的債,更不想用過去宗政無憂對她的傷害作為條件。


    宗政無憂忽然彎下腰去,伸手從玉棺之中的冰玉蓮花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她,"這是我母親給你的見麵禮。你收著吧。"


    那是一片看上去極普通的葉子,卻仿佛世上最清透的生命般的碧色,僅有巴掌大,葉片較厚,形狀似楓葉,裂片有七。她心中雖有疑卻沒問,隻伸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袖中。


    室內寒氣過重,她隻著了一件單薄的紗衣,待了一會兒便覺身子發抖,手腳有些僵硬。真無法想象,宗政無憂在這樣的地方,一待便是近一個月的時間。他不會覺得冷嗎?她忽然想起來她初見他之時,他給她的感覺就像極了這冰池裏的水,遠遠地都能感受到那直沁心骨的冷意。他是習慣了吧?要習慣這樣的冰冷,不知需要多少日夜的煎熬?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宗政無憂眸光一頓,伸手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白裘披風,披在她身上,將她裹住。那是他進這裏的第一日,他父親讓人送來的。


    漫夭這才緩過一些,但仍然覺得冷,宗政無憂看著她被凍得有些發青的臉龐,想也沒想,一把就將她攬了過來,把她的臉按到自己胸前,企圖用自己冰冷的身子去溫暖同樣冰涼的女子。


    漫夭沒有掙紮,她那樣安靜的靠著他,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流在他們二人周身流轉湧動,緩緩緩緩地注入她的心裏,她的心忽然也跟著絕望起來,說不出是什麽原因。


    "阿漫,你...真的從未後悔?"宗政無憂望著角落裏發出慘白光芒的夜明珠,緊緊擁著懷中女子,輕輕問道。


    漫夭心間一痛,後悔?不知道。從一年前地下石室的一別,她一念之間,幸福變得遙不可及。她曾經無數次的問自己,如果她當時不那麽決絕,而是選擇留下,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那將會一種什麽樣的結果?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因為她一直不能確定宗政無憂那一刻對她所表達出來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


    如今,分別一年之後的重逢,他所表現出的種種行為,令她不敢細思量。她害怕認清一個事實,他們跟幸福擦肩而過,是因為她的驕傲和執著。


    事已至此,就算他後來是真的愛上了她,又能如何?她的身份,注定了他們永遠不會有結果。


    她在他懷裏靜靜地笑了,笑得苦澀而悲涼,她說:"不後悔。"因為她就是這種性格,即使重來一次,以當時的情形,自己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所以,後悔也無濟於事。


    宗政無憂是字字錐心,閉上眼睛掩住眼底的悔恨和絕望,他緊了緊自己的雙臂,慘笑無聲,道:"不後悔,就好。"


    不後悔,就不會像他這般痛苦;不後悔,才有可能過得幸福。


    漫夭喉嚨陣陣發澀,有什麽卡在那裏,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宗政無憂突然放開了她,縱身一躍便下到冰水池中,池水冰徹入骨,漫到他腰間,他絲毫不以為意,彎下身子在水中摸索著那柄扇子。


    漫夭幾乎想要去阻止他,但是她又知道,那扇子是何等的重要。


    宗政無憂撿起折扇後,跳上石橋,將扇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裏,"拿好,別再掉了。"說罷轉過身去,淡淡道:"你走罷。"


    漫夭抿了抿唇,唇色蒼白,兩手相觸的一刹那,他的手,比冰還涼。她抬手解開白裘衣帶,將披風披在他身上,然後才轉身離開。


    宗政無憂沒有動,也沒有回頭看她,就如同她來的時候那樣,他靜靜地感覺著她的離去,不發一語。


    外頭的陽光焦烤著大地,蒸騰而起的熱度,如火撲麵。


    冰與火的交錯就隔在了身後的那道石門之間,冰降不了火,火融不化冰,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她要活下去,就得受得住。


    窒息的痛緊箍在心,漫夭艱難步上馬車,靠著車身,張著口,那堵在心間的一口氣,就是喘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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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袖中掏出扇子和那片葉子,這一趟,扇子沒還了,又多出一樣東西,卻沒有拿到她想要的,還招來了一腔的心事和疑惑。


    回到將軍府,傅籌已經在清謐園等了她一個時辰。


    她進園的時候,遠遠看到飯廳裏傅籌一人獨坐,他正望著麵前滿桌的飯菜發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整個清謐園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漫夭本想先跟他打聲招呼然後再去沐浴更衣,但是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兩樣東西,想起傅籌之前因為這把扇子的反應,還是決定先去寢閣把東西放下,以免再惹他不快。


    她轉了一個彎,就往寢閣行去,但隻走了一小段路,突然聽得"咣"的一聲巨響,然後是劈裏啪啦盤碗摔碎的聲音,震得她頭腦發懵,她心中一驚,連忙折身返回,在小岔路口正碰到大步而出的傅籌。


    此時的傅籌,心中滿是失落和哀絕。他在豐盛滿桌的飯菜前,心中有幾分期盼、幾分擔憂、幾分酸澀、幾分焦慮,情緒起伏不定,心中百味陳雜。


    他第一次覺得時間那樣漫長,每一刻都極度煎熬。那一向被他引以為傲的沉著鎮定在此刻變得不堪一擊。他從沒嚐試過像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隻覺一顆心隨著飯菜的冰涼而一寸寸的變冷,那白日裏她追上他詢問他是否受傷時的擔憂神情為他帶來的巨大的溫暖和喜悅,在這焦急的等待之中全部都涼了下去。


    她說不想被困在園子裏,他立刻撤了那些守衛,想著自己多加留心便是。雖然辛苦些,但是他心甘情願,隻要她喜歡。


    她要見宗政無憂,他讓她去,不派任何人跟蹤查探,怕她不高興。盡管她去會的,是他的仇人,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他身上有傷連休息也不曾,便急急的處理完公務,早早來這裏等她回來,他相信她是個有分寸的人,相信她知道以她自己的身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可是為什麽?她一去便是大半日,天都黑了,她還不曾回來。她忘了,他說叫她早點回,他說要等她吃晚飯。


    與其說是憤怒或者失落,不如說...傷心!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傷心!


    從小到大,他善於隱忍,即使是在大婚之日,她為他扣了那樣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讓他成為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他也仍然能溫和的笑著麵對眾人隱晦嘲笑的目光。他真的不在乎嗎?那不可能,就算不愛,那也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況,那時候,她已經悄悄入了他的心。


    他不可自製的想著,她和宗政無憂在一起會說著什麽樣的話?他們在一起會做著什麽樣的事?他們在一起,有著傷害和隔閡的心會不會漸漸的重新靠向一處?從此再沒可能留下一丁點兒的接納他的縫隙!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到了這種地步!


    他終於控製不住了,掀翻了那刺痛他眼睛的冰冷的菜飯,奪門而去。但是卻不曾料到,她竟然就在這時站在了他的麵前。


    漫夭蹙眉看著前方幾步遠突然頓住腳步的男人,他滿身散發的強烈的氣息,與他平日裏的溫和完全就像是兩個人。她有些不明白了,他是那麽深沉讓人永遠也看不透的人,殺人都不帶情緒,她甚至懷疑,他即使麵對他最大的仇人,他也能溫和的笑著說忠誠!可為何他今日會發了脾氣?難道僅僅因為她晚回來一會兒嗎?那也不至於氣得掀了桌子吧?這真不像是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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