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高勇率領一百騎兵會同高順、沮授再次離開玄菟趕奔遼西。荀彧留在郡府內分派人手遷徙安頓百姓,同時根據高勇要求組織徹查玄菟土地人口情況,並且安排青壯趁農閑期間修補道路城池、開墾溝渠。雖以服徭役為名,卻仍按照勞動天數、工作量給予對應數量的錢幣作為報酬,不足支付的暫打欠條,等到官府稅收好轉後再行償付。


    此舉立刻引起玄菟轟動,給予報酬的徭役在東漢甚至在過往的曆史上也是頭一遭,百姓驚訝不足為奇,即使是各縣鄉官吏亦大呼怪哉:普天之下哪有民眾服徭役官府還要付錢的道理?可新任少年太守偏偏要這樣執行,而且隨同發出嚴正警告:拒不執行之官吏一律罷免,克扣錢財中飽私囊者一律治重罪!


    公告發出僅一日,玄菟附近幾個鄉的有秩、三老以及亭長紛紛跑到郡府請求拜見太守,要求撤回官府支付徭役報酬的政策,並且大呼小叫地述說:如此一來草民皆言利而忘義,開此先河必將使民風墮落心中無國,久之更將損壞國之根本。可是任憑他們痛哭流涕也無可奈何,此刻高勇身在賓徒,留守的荀彧抽出時間好言相勸,要他們過幾天再來,否則全部關進大牢,以此將他們嚇退。其實,荀彧也不是很理解高勇此舉的目的,也曾出言勸阻,怎奈高勇鐵心執行,其隻好暫時退讓,希望等到出現異常後再規勸製止。


    然而,現實的情況大大出乎眾人預料。公告發布之後,各地百姓無論男女老幼皆主動到官府請纓要求參與徭役,哪怕給的錢再少些也成。報告雪片般飛來,荀彧麵帶笑容卻又搖頭歎息,隻好立刻分派任務。於是,已經入冬逐漸沉寂的玄菟郡再次熱鬧起來,搬運山石、砍伐木料、平坦官道……仿佛春季提前來臨。


    第三次來到賓徒,遠遠望去如同蹲在凜冽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嬰孩,悲戚與無助。臨時修補起來的城門仍能見到凝固幹結的血跡和斷裂殘痕,城牆上血跡斑斑仍可尋見上次攻防的慘烈。


    進入城內,大火焚毀的街道空曠如野,諾大的城池死一般沉寂,偶有烏鴉或飛或落的‘呱呱’大叫,不僅沒有打破這種沉悶的氛圍,反而更增添幾分哀戚。沿街房屋多半損毀,燒成木炭的房梁黑漆漆的斜立在地上。縣府尤其慘不忍睹,府門不知所蹤,門樓亦燒得僅剩半邊,院內幹幹淨淨草木全無,比玄菟郡府還要‘簡樸’。高勇踢開斜搭在客廳門框上的半截木頭,冷冷地打量屋內的一切,原本打算邁進而抬起的腿也緩緩放下……“魏校尉,四城損失如何?遼西郡府有沒有派人過來?”


    魏明隱藏傷感答道:“主公,昌黎城牆被烏桓賊寇推倒難以再用,柳城、絨城亦有大段毀損,隻有這賓徒還算完整,卻也有部分被毀,整個四城及其周圍剩餘百姓不足百人且全為老人,青壯、女子全被擄走。遼西那邊至今不見一兵一卒前來!”


    高勇以拳擊牆震落些許灰燼,轉頭對沮授說道:“遼西那邊不派人來便難以摸清現在的情況,遼西太守素與王寇交好,二者狼狽為奸一丘之貉,如此貿然過去恐有危險,不如繞路而行,先赴右北平看看趙兄那裏的情況,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沮授讚同:“如此也好,右北平有郡兵可以調用,必要時……”


    高勇苦笑道:“但願遼西太守識相,否則難逃一死!魏校尉繼續留在賓徒監視烏桓,另遣兵卒南下控製柳平,那裏群眾基礎比較好,倘若烏桓返身殺回搶奪賓徒,能守則守,守不住你要率兵退入柳平等待增援。”魏明應諾。


    稍事休整,高勇繼續向西南前進,繞肥如過令之曉行夜住於十三日抵達右北平郡城。此時趙勝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郡府內焦躁的繞圈,派出支援玄菟的郡兵杳無音信,之後派出的信使均在遼西被截,即便偶有通過肥如的亦無隻言片語送回。回來的人隻說烏桓襲擊賓徒,遼西太守賈祥下令封鎖肥如、林渝二城,不準任何人出入。


    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雖然趙勝不到三十,卻已急出幾許白發,兩個月可以發生很多事……“趙郡丞!主公回來了!”馬成衝至府門外大叫。


    “嗯?”背對府門的趙勝眨眨眼,稍愣片刻,旋即搖搖頭以為自己幻聽,不禁輕歎一聲!


    見趙勝仍在低頭沉思,馬成不解又叫道:“趙郡丞!趙郡丞,主公回來了!”


    這次,趙勝身體一顫急速轉身,目光正與穿門而入的高勇相對,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驚呼:“主公!真的是主公!”激動之情溢於言表,趙勝緊走上前深深施禮:“趙勝恭迎主公!”


    高勇將其扶起,眼含淚光道:“趙兄在此獨立支撐,辛苦了!”


    沮授微笑道:“趙勝快別哭了,大家齊聚要歡笑!走,到屋內詳敘,有好多事想要跟你說呢!”


    趙勝不住點頭:“沮公說的是,好事!主公平安歸來當然是好事!”


    屋內詳談,沮授將在玄菟、遼西的經曆一一道來,直聽得趙勝大呼驚險:“誘敵掏心之計確實精妙,想必王寇被抓時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高勇向高順努努嘴:“這個要問高都尉了!據說高都尉劍光一閃,那王寇便應聲跌倒當場昏死過去!”高順亦想起當時王寇的慫樣,不禁搖頭微笑。


    沮授哀歎一聲:“隻是可惜了那數百郡兵,與賓徒共存亡!都是好漢,沒有辱沒漢軍的威名!”


    高勇道:“趙兄這裏應該有他們的詳細情況,等此間事了,定要重重犒賞戰死沙場的將士,安慰其在天之靈!”


    發現剛剛熱烈的氣氛有些沉悶,高順出言問道:“趙郡丞,毋安情況如何?為何不見其來拜見主公?”


    趙勝掌拍額頭臉顯歉意:“勝疏忽了!毋安此刻正率郡兵駐紮於俊靡,嚴密監視俊靡嚴家的動靜。”


    沮授問道:“右北平還未安定?”


    趙勝無奈苦笑:“右北平農戶商賈都還安穩,唯獨幾大豪族蠢蠢欲動,似乎對鼓勵農商的新政相當抵觸。盡管勝按照主公預先製定的方略拉攏、孤立、分化齊舉,可是效果不很明顯,右北平世族豪強根基深厚且相互交聯緊密難覓下手之處。起初整頓吏治時抓捕的犯人、官吏中有不少是他們的親屬族人,雖然此舉爭取了民心,卻幾乎開罪了整個右北平的世族,不管如何規勸說服都不見絲毫改變。特別是俊靡世族嚴家,因其三子嚴虎作奸犯科被捕入獄,其父嚴封四處聯絡本地豪族妄圖與郡府抗衡,嚴封長子嚴綱更多次出入漁陽,行蹤詭異。郡府運作亦因此而處處受製,行事頗難!”


    沮授不想右北平的環境比玄菟還要惡劣,緊皺眉頭思索道:“世族抱成一團,看來成見頗深啊!”


    高勇覺得嚴綱這個名字很熟悉,猛然記起他是公孫瓚手下大將,遂搖頭笑道:“好像熟人越來越多了,嗬嗬!嚴綱,看來此人留不住了,也許放他們走反而對我們有利。恩,右北平世族這塊鐵板要盡量鑽出窟窿……實在不行的話幹脆全部起走,我們再重鋪一塊就好!趙兄,右北平郡兵訓練的如何?”


    趙勝道:“毋安用了兩個月整頓擴編已經初具成效,弓兵五百,戟兵一千五,步卒(劍盾兵)一千,另有騎兵一百。郡府庫存兵器皆已用盡,如要再增招新兵必須另行打造兵器。而且郡兵超過三千,一旦被州府知道恐怕會引來很多麻煩。”


    高勇輕歎:“可憐邊郡百姓啊!那邊軍情況如何?有沒有移防到這裏?”


    趙勝搖頭:“本來州府下發的通告裏說道要調邊郡進入右北平抵禦烏桓,可後來不知為何仍舊留在漁陽郡。”


    高勇摸摸下巴:“很簡單,公孫瓚花錢買通了州府官員,而且其家族實力雄厚,完全有能力供養邊軍,或許裏麵也有右北平世族的影子。現在來看,漁陽的邊軍恐怕已經歸其調用了!”


    趙勝恍然:“難怪之前毋安送回消息說公孫瓚現已擁兵五千以上,且不斷向俊靡附近增兵。”


    沮授望向高勇道:“這個公孫瓚很不簡單!”


    高勇起身走向門口,目光落在府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流身上:“通知毋安不必大動幹戈,鐵了心要走的就讓他走吧,反正天要下雨誰也攔不住,留下來反而是個阻礙。監獄裏的犯人證據確鑿的該殺的殺、該判的判決不能姑息,民心比什麽都重要!通往漁陽的道路增設明卡暗哨,嚴格盤查進入右北平的之人。唉,本打算在這裏好好休息一天的……沮公留在郡城準備糧草,高都尉、趙郡丞跟勇立刻趕往俊靡,帶上全部的騎兵,我倒要會會嚴綱,也許還能看到公孫瓚呢!”


    俊靡地處今遵化西北崇山峻嶺之外,出俊靡向北地勢漸趨平坦,百十裏後便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由於俊靡是右北平的門戶,故此常年駐紮一千以上郡兵以及數量不定的邊軍。而這裏亦是與烏桓及鮮卑通商交易的場所,世族豪強富庶程度遠超他處,其上交的稅賦占據右北平稅入的五成。


    出郡城向西北三四個時辰後即可見到徐無山,海拔雖然不高,但與周圍的低矮山丘相比仍算是鶴立雞群。至徐無山後折向北,翻過兩道山嶺即到俊靡。離城尚有五十裏,突見前方官道上有郡兵列隊等待,旌旗在北風吹拂下獵獵作響。


    沮授舉目眺望笑道:“馬成動作夠快的!幾乎和楊淩有的一拚了!”


    待得靠近,當先一人率先跪拜:“毋安恭迎主公,祝主公得勝凱旋!”其後郡兵呼啦啦跪倒一片齊呼“恭迎太守”。


    高勇翻身下馬,上前拉起毋安,見其熱淚盈眶真情畢露不禁鼻頭發酸眼眶濕潤:“數月不見,毋隊長……不,應該是毋校尉越來越有將軍的味道了!”


    毋安哽咽道:“此乃主公提攜栽培,若非遇到主公,隻怕毋安現在仍是……”


    高勇伸手製止:“提這些陳年舊事幹嗎?我們要向前看,好日子在後頭呢!先到營帳歇息,說說俊靡最新的情況。”


    增調郡兵駐紮於俊靡城南,營盤分為兩處將通向郡城的官道扼守。帳內,毋安一邊命人準備食物,一邊講解俊靡情形。“主公,據細作稟報,以嚴家為首,城內幾大豪族正在加緊變賣器物地產,其長子嚴綱頻繁出入各家。此外,每日天黑後,嚴家院內經常傳出操練之聲,令人擔憂。”


    沮授輕捋須髯道:“依目前情形判斷,嚴家搬遷鐵定無疑,其心已走難以強留。漁陽公孫瓚動靜如何?”


    毋安憂鬱道:“很不樂觀,公孫瓚調動郡兵出廣平向東,現駐紮於郡界附近,將通往廣平、潞縣的官道封堵,過往行人全部要接受嚴查。故此,安僅知有兵增調卻無法查清具體數目。”


    高勇皺皺眉頭:“飯後入城,會會嚴家父子。能留則留,留不住本太守親自為他們送行!”


    日落西山,冬季日短,夜幕早早降臨。高勇帶領眾人及二百騎兵二百步卒徑直入城,聲勢浩大嚇得城內百姓紛紛躲回家中,隔著門縫、窗縫向外張望。入城向北,穿過兩條大街即是嚴府。府門寬大豪華,府院巨大,幾乎占據大半條街,院牆高大將內外隔絕。


    騎兵與步卒產生的聲響已然驚動牆內之人,高順表情嚴肅招集四名佰長吩咐數聲,其後各自領命而去,五十步卒緊隨高勇,二百騎兵分作四隊將嚴府四麵包圍,一百步卒留在府門外,另有五十趕至後門封堵。如此布置儼然一副銅牆鐵壁。


    很快一百步卒、五十騎兵在府門外排列完畢,刀劍林立、殺氣騰騰。嚴府內的慌亂此刻已經平息,府門開啟,一名褐衣青年單手提劍滿臉殺氣站立門後,由府門望去,院內兩側排滿了護院家仆,各個手執棍棒怒視郡兵。


    高勇打量門口青年,胡須稍重、精氣內斂顯然是會武之人,“想必這位壯士便是俊靡有名的嚴家長子嚴綱了?”


    青年昂首挺胸:“正是,你是何人?”


    高勇仰天大笑:“哈哈,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啊!能調動這麽多郡兵的在右北平也不過兩人而已!而且現今右北平長史空缺,你說我是誰呢?”


    嚴綱目光一一掃過高勇身後站立的高順、毋安以及百餘郡兵……“莫非你便是真正的右北平太守?”


    高勇伸出食指指向嚴綱說道:“聰明!看來嚴家在俊靡甚至右北平聲明鵲起並非僅靠運氣啊!”


    嚴綱不明此話何意,略帶敵意道:“太守此來所為何事?如要勸說嚴家留下大可不必……”說著停頓一下繼續道:“不過,若是釋放吾弟嚴虎,倒是可以考慮!”


    高勇搖晃食指:“嚴虎犯法證據確鑿其罪當誅,聖人有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草民乎!本太守此來隻是想拜訪嚴老族長,向其詳述法不容情的道理,希望能取得老族長諒解,安心留在右北平。”


    “哼!哼哼!”嚴綱冷麵依舊:“家父半月前已離開俊靡前往他處,府內僅剩女眷及家仆數十。太守此來帶這許多兵丁不會隻是拜訪吧,要抓要殺悉聽尊便!”嘴上如此說,可手上卻緊握劍柄不見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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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勇視線直逼嚴綱:“誰說要抓要殺?諸位都是大漢子民,上有天子護佑,如何要自相殘殺?既然嚴族長非要離開本太守也不好強留,傷了和氣終歸不好。這樣吧,麻煩嚴家連夜通知那些想要遷出的世族富戶,明日清晨,本太守在城外親自恭送諸位離開!切忌不要遲到,否則,本太守會認為他想要留下……”說罷微笑著離開。


    高順冷眼打量嚴綱,口中命令道:“郡兵聽令:撤下包圍,出城!”聲音洪亮如驚天鳴雷傳出甚遠。被這寒冷目光掃視,嚴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剛剛是多麽的狂妄與自大,本以為憑借自己的武藝能夠輕鬆擺平,大不了殺出去。但那懾人的目光讓他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之前隻在遇到漁陽太守時有過此種感覺,卻仍不及今日強烈。


    郡兵撤圍離開後,院牆後走出一人低聲道:“嚴兄,這位太守雖然年少卻很不簡單,他身邊的那名都尉絕非泛泛之輩,必須多加小心!”


    嚴綱點頭道:“確實不簡單!那都尉是綱所遇之人中殺伐之氣最重的,絕對是百裏挑一的猛將!唉,看來要連夜準備了。公孫太守哪裏可作好準備?這一去可有數千人呢!”


    那人輕拍其肩笑道:“放心,公孫太守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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