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宣揚希望的說法其實都同時在宣揚恐懼——斯賓諾莎。”1


    柯蕾雅合上了手中那本封皮上寫著《神學政治論》的書,往身後鬆軟的皮製靠椅上一靠。


    她隨意地將這本書往桌上一扔,隨後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這又何曾不是一種殘忍的苦樂。”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


    她脫下了一直戴著手上的手套,手套之下竟是一片燒傷的痕跡。


    “這麽多年了,姐姐你還是那麽漂亮,可惜你認不出我這張臉來了。”


    柯蕾雅的脖子處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皺褶,顯然她現在的麵容是經過外科手術調整過的。


    就在她沉醉在追憶過往的時候,其中一個印斯茅斯人直接打開了門走進了她的房間。


    “今天為什麽要說那麽多?”


    那人用凶神惡煞的語氣問道。


    “噢,那是因為艾因斯塔家有著比較重要的社會地位,而且猶太人一向天性謹慎,不多說一點難以勸服他們。”


    柯蕾雅如此為自己辯解道。


    “嗬嗬,別忘記你現在的身份。


    你現在的生活、地位,還有你現在這一張好看的臉蛋,都是由我們帶給你的。


    不要忘記了我們的使命。”


    那人放下了這麽一句狠話便轉身離開。


    柯蕾雅苦笑一聲,看著桌上放著的檔案,其中一份就寫著有關維羅妮卡調查員身份的檔案。


    也許是作為親人的警告,柯蕾雅隱隱約約之間向維羅妮卡提供了不少的信息。


    但能不能夠從中獲取這些信息,就要看維羅妮卡的本事了。


    ————


    “維羅妮卡小姐,我今天想回家一趟。”


    波利特女士向靠在窗邊的維羅妮卡說道。


    “嗯,你早去早回便是了。


    你回來好好跟我交代一下你今天如此著急是怎麽一回事。”


    維羅妮卡回複道。


    “好的,維羅妮卡小姐。我回去看一下就回來。”


    波利特女士此時滿臉笑容,欣喜地說道。


    她的兒子自從上次偷偷去了賭場之後就整整一個多月沒回家了,今天又發生了這麽可怕的事情。


    波利特女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給自己的兒子做上一頓豐盛的晚餐和讓他好好洗一個澡。


    “這麽多天沒回家,肯定想家了。


    我回去給他換上一套新的床單和柔軟的床褥。


    他一定會很開心。”


    仍然不知自己兒子死訊的波利特女士這般想著。


    當她回到家的時候,推開家門卻發現入眼之處有著一個麻布袋。


    麻布袋的底部滲出了一些鮮紅,波利特夫人臉色一變,她想到了一件她從來不敢想象的事。


    “不,不,不,這不可能。她們說過會讓他回來的。”


    波利特夫人顫抖著雙手,一步一步接近了這一個大麻布袋。


    麻布袋的袋口並沒有扣緊,而隻是粗糙地用繩子繞了一圈了事。


    波利特夫人的手抖得就像一個帕金遜病的病人,她深呼吸了一口閉上了眼,用力一拉拉開了纏繞在袋口的繩子。


    這一袋子裏都是內髒、血肉、骨頭,裏麵還放著一張染血的紙條。


    波利特夫人緊咬著牙,強忍著惡心和嘔吐的欲望,將這張紙條取了出來。


    上麵寫著,“媽,我回來了。”


    波利特夫人雙膝一軟,跪倒了在地麵上,她嘴裏模糊不清地喊著,


    “兒子,我的乖兒子,你在哪裏?”


    波利特夫人似乎沒有看到過那一袋子血肉一般,丟了魂一樣讓房門外走。


    房門大開著,她也絲毫沒有在意。


    “兒子,我的兒子。我的乖兒子。”


    她獨自走到了河邊上,任由河邊的雜草割傷了自己的腳腕卻毫不在意。


    河岸上的風吹亂了波利特夫人的頭發,她癡癡地看著急湍的水流。


    擊在河岸上的水花濺起,在陽光的照射下映照出一道彩虹。


    波利特夫人的雙眼猩紅,兩道熱淚從眼眶中流出,她似乎在河中看到了兒子年幼的樣子。


    波利特夫人笑了,她在河岸邊脫掉了鞋子,她麵帶著微笑向著河流中心走去。


    水流拍打在身上帶來的痛楚遠不及心中受到的創傷,水下的碎石割破了她腳底的皮膚。


    水流淹過了她的頭頂,冰冷的水流嗆到了她的口鼻中,但她卻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任由水流奪去自己的生命。


    在她彌留之際,她似乎聽到了兒子對自己的呼喚。


    那是來自彼岸的呼喚。


    ————


    一艘破落的小木船在懸崖旁停靠著,此時這一艘小木船在幽暗的環境下顯得特別的渺小。


    從船艙中透出了微弱的光芒,一個男子在船艙中緩緩醒來。


    他感覺身邊的一切帶給了他一種熟悉感,這一切就像曾經發生過一樣。


    他緩緩走出了船艙,入眼之處是漂浮在天空中的水母,那晶瑩龐大的身軀無憂無慮地飄蕩在了空中,閃耀著七彩的光芒。


    身處的地方是一艘小木船的甲板上,此時的天空看上去就像是深藍色的幕布。


    在幕布的遮蓋下,難以分辨這到底是白天抑或是黑夜,唯一的光源就是天空中的水母。


    一團幽綠且龐大的身影出現了在小木船的身後,一雙冷漠且駭人的眸子盯著甲板上的人。


    甲板上的他轉身與這隻可怕的怪物對視了一眼,他捂著臉發出了絕望並歇斯底裏的吼叫,但在這幕布的籠罩下卻沒有辦法發出任何的聲音。


    他走到了甲板的邊緣往船下的山崖一躍而下,心中想著,


    “這樣就能結束了。”


    他的身體不斷地下落,他張開了雙臂準備迎接接觸地麵那一瞬間致命的衝擊。


    無數的氣泡從他身下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山脈中冒出,就像是山脈的呼吸。


    他轉身看了一眼那幽暗的天空,


    “原來世界是顛倒的。”


    尼采大師再一次從這個噩夢中醒來,他捂著腦袋痛苦地咬緊了牙關。


    他看著酒店裏熟悉的布置和場景,這些物事帶給了他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最近他的生活變得有些乏味且平庸,身邊的人和物都隻是平常地生活著。


    這種和平不知道為什麽帶給了尼采大師一種空虛感,他的內心深處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著這種超乎常人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但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一切。


    真實與虛假的定義成為了他思考的一大關注點。


    每當尼采大師想起了那一個反複且可怖的夢,他都無法壓抑住自己顫抖的手。


    他走到了衛生間裏,看了一眼鏡子中憔悴的自己,並朝著光滑的鏡麵上摸去。


    “告訴我,什麽是真實?”


    尼采大師伸出了手與鏡子的自己雙手交接,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問道。


    他死死地看著鏡中自己的那副模樣,希望鏡中的自己可以給自己一個滿意的回答。


    鏡中的自己雙眼通紅,黑眼圈大得嚇人,滿臉的胡渣,看上去就十分憔悴。


    尼采大師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端詳了一陣便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離開了衛生間。


    但鏡中的尼采露出了詭異的微笑,衛生間中的鏡子隨後裂開了一道縫隙。


    尼采大師從衛生間中走出,看到大門下方有一封用黃油皮紙做成的信封。


    上麵沒有任何的署名,但尼采大師知道,這封信應該是給自己的。


    “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嗎?


    想了解宇宙的奧秘嗎?


    想知道困擾你的夢境是怎麽一回事嗎?


    三天後,我們將創造曆史、改寫曆史、成就曆史。


    三天後,我們將超越時間、超越空間、超越概念。


    世界上最隆重的派對正在等待著主人的降臨,而你,尼采大師,會是這一場派對的嘉賓。


    我們在盧瑟爾城堡等你。”


    這一封信是弗裏德裏克派人給尼采大師默默送去的,除了艾爾菲斯和弗裏德裏克,誰都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


    倘若是一般人收到了這一封信,應該會當成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創作的惡作劇。


    可是,收到這封信的人是尼采大師。


    那一場無比真實且回想起來就讓人毛發直豎的夢從尼采大師成年開始就困擾著他。


    夢中與他對視的存在帶給他的恐懼遠遠超越了人們口中聖光的威嚴,這也導致了尼采大師的哲學和神學觀與其他人不同。


    尼采大師年幼時曾經研讀過柏拉圖的一元論,而一元論的觀點深深地打動了受到夢境困擾的他。


    用簡單的話來概述一元論就是無神論的極致‘’根據宗教誇張的描述手法,使得人們去相信一個神明是不可取的。


    自然才是真正的神明,而自然創造了宇宙;神明隻是一種人們將自然的威力圖像化、人性化、人格化後的產物。


    這樣的論調受到了各種神學家的排擠,但經過夢境折磨後的尼采大師明白到夢中的那東西根本不是人們所謂的神明能夠比擬的存在,而是遠遠超越神明的層次的存在。


    對尼采大師當時粗淺的神秘學知識來說,他認為夢中所見到的那雙眼象征的就是自然。


    尼采大師曾經尋求過解夢的專家尋求協助,但那些解夢的專家紛紛使用柏拉圖的《夢的解析》上那些簡單的論調來應付他。


    他們有的說這是尼采大師潛意識中產生的,有的說尼采大師患有深海恐懼症,有的說也許尼采大師隻是討厭吃海鮮,但尼采大師自己明白。


    這一場夢境就是一個無盡的輪回;


    每當自己入睡,夢境就會再一次重新開始;每當自己從甲板上一躍而下,夢境就會結束。


    “假如可以,我想要結束這一個該死的夢。”


    尼采大師看著這一封信,喃喃地說道。


    他看了一眼日曆,三天後正好就是穆尼黑音樂節的開幕禮。


    經曆過這麽多的插曲,穆尼黑音樂節終於到了正式開場的時機。


    ————


    烏姆爾市郊區的墓地在經曆烏姆爾之殤之後增添了不少的墓碑。


    住在墓園中的守靈人多了好幾個長眠在地下的鄰居。


    他們不會說話,隻是安靜地躺在棺木中,等待著屍身的腐爛,被蛆蟲啃咬,隨後再一次成為大地的養分。


    人們偶爾會來為自己逝去的親人或者好友掃墓,並且前來紀念那過去的青春,但更多的時候隻有渡鴉會在墓碑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變成黑貓的守靈人時不時會與這些討厭的渡鴉追逐一番,這是他唯一的樂趣。


    直到有一天,那一根守靈人一直帶在身邊的法杖亮起了光芒,守靈人和平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從漫長的生命中,守靈人已經不再是那一個青澀木訥的騎士,他變得老態龍鍾。


    看遍了歲月流逝後的人間滄桑,守靈人自己明白自己的生命也差不多該走到了盡頭。


    唯二令他歎息的,令他感到遺憾的,隻有兩件事。


    其一,他深愛的艾汀娜再也不會回來,她的靈魂歸屬於那個深不可測、居住在幻夢境中的伊波.茲特爾手中。


    盡管自己曾通過自我催眠進入了幻夢境,但幻夢境中的生物除了那些可愛的小貓,似乎都對他這個帶有阿努比斯氣息的外來者有著強烈的敵意。


    每一次前往幻夢境,都是一場能夠寫成長篇小說的冒險,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找到那一個據說是全知全能的舊日支配者。uu看書 ww.uukans


    守靈人明白,這是祂不願意麵見自己,倘若伊波.茲特爾真的知道,並且對自己有興趣的話,自己無論在哪裏,祂都會找到自己。


    其二,守靈人仍然想不起失落的靈魂中那一個為自己犧牲的女孩叫什麽名字。


    無論是樣貌、身材抑或是性命,守靈人都想不起來。


    唯獨那如同風鈴般清脆的笑聲,還有那一句大傻蛋就像烙印一樣在他的心頭縈繞,並且揮之不去。


    守靈人看著那一根法杖上傳達出來的信息,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即將要完成了。


    他簡簡單單地在守陵的小屋中吃了一頓飯。


    一塊黑麵包、一碗肉湯、一個橙子。


    吃完以後他將碗盤簡單地清洗了一下,便將其放好。


    帶了幾件隨身的衣物,守靈人出門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一間破破爛爛的小屋,毫無留戀地走了。


    桌上留下了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句話,這是守靈人留給調查局的信息。


    “王者饗宴將開始,守靈者必須前行。


    ——塞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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