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少爺中劍倒地,見大小姐重傷難支,作為家將,蕭絕早已是被這場麵駭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不過到底也不是酒囊飯袋,震驚過後這堂堂七尺男兒也認出了少爺胸膛那把寶劍的來曆——


    那劍方才分明懸在老爺腰間,莫非……莫非……


    蕭絕傻眼了,作為家將下人他也完全不敢妄自猜測,見當下這陣仗,隻能單膝跪地,拱手不斷高喊魚景堯,希望自家老爺能給個準信,到底該怎麽辦。


    “哈哈……哈哈……什麽坐北朝南……什麽九五之尊……什麽光宗耀祖……哈哈……哈哈……都是過眼雲煙……過眼雲煙……酥兒,你說是不是……信兒?你也這樣想……對不對?哈哈哈哈……”


    好似完全聽不見蕭絕在說什麽,呆愣良久良久,魚景堯才渾身一顫,望著眼前一片血紅,他開始扯頭發,撕衣角,行為極是古怪,手上動作不停,口中更是喃喃自語道。


    “……老、老爺?”


    魚景堯這模樣把蕭絕這漢子都嚇到了,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完全不知該怎麽辦。


    然而就在此時,魚景堯卻是突然抽出腰間自己的佩劍,不等在場兩人有所反應,寒光一閃,鮮血盡噴。


    魚景堯舉劍自刎了。


    是吧。人生在世,最難擺脫的,便是那渴求功名利祿之心。


    古今多少人,為求名利爾虞我詐,強取豪奪;有說不盡的帝王將相風雲錄,道不完的王侯公卿富貴夢。


    然則,一朝夢斷,魂歸離恨天,又能剩下什麽?


    萬般執念終是身外物,如那流水而來,皆似浮雲而去。


    這道理或許魚景堯再也沒機會領悟,而他這一番動機或許陳遙同樣也無法參透,但事已至此,陳遙除了愕然也再沒其他想法。


    “夫君……”此時懷中的魚寒酥突地微咳兩聲,緩緩睜開雙眼。


    “你別說話……”


    陳遙此刻心情極為複雜,他阻止了魚寒酥想要掙紮起身的衝動,微微動了動身,擋住了她的視線,爾後轉頭衝還傻愣當場、被濺得滿臉是血的蕭絕喊道。


    “快去喊人,喊大夫!”


    “……是,是!”


    蕭絕目光呆滯,好半晌這才反應過來,聞言更是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小院。


    “夫君……”


    魚寒酥此時隻覺眼前昏暗一片,看不清日月,看不明晝夜,但她還是看清了將自己堪堪抱起的少年。


    這少年目似朗月,眉若遠山。唇紅齒白,儀態灑然。


    朦朦朧朧間,觀之其麵目更姣好如少女,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縱令唐僧再世玄壯複生,隻怕也不過如此。


    如此俊美秀絕,不正是自己的夫君麽?


    魚寒酥貝齒輕啟,想對陳遙笑笑,然而胸腹之上一陣揪心痛楚襲來,又讓她再度一陣暈眩。


    “寒酥?寒酥?”


    見她如此,陳遙心如刀絞,一麵輕聲喚其勿要沉睡,一麵焦急望外,期盼蕭絕速去速回。


    不知是否是緩過勁來,還是回光返照,呻y了片刻,魚寒酥再度變得清醒,她睜開雙眼望著陳遙,突然喃喃說道。


    “夫君……你回來了啊……”


    陳遙心中一絞,忙回她道,“回來了,回來了,夫君再也不走了……”


    魚寒酥聞言笑了笑,輕輕搖頭,再次說道:


    “夫君說得甚麽話……妾身雖一介凡人……也這懂取舍之理……夫君取了這濮州百姓,乃是忠義大道……若妾身因此心生怨恨……那這世間豈不是……豈不是有太多、太多不可原諒之事?即便夫君未以妾身為先……未以妾身為重……但能見夫君心懷天下蒼生,妾身仍是心喜……又、又豈會怪你……?”


    妍若春花,人賤如草。


    聞聽魚寒酥如此說,陳遙一愣,再度重新打量懷中這少女,隻覺她長發委地,雙腕如藕,柳眉如煙,眸如點漆,周身稚氣渾然不見,仿若一夜之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鄰家女子。


    然她眼中生氣已散,神采盡失,嘴角所掛微微笑意更如秋風中的絮絮殘柳,輕觸之力似都無法承受。


    陳遙見狀心痛莫名,眼眶霎時紅潤一片,若非緊要牙關,豆大的淚珠頃刻便會滾落而下,落在魚寒酥的眉間,落在她的臉頰之上。


    “夫君……”


    魚寒酥似乎也有所感,她的視線再度模糊,隻是下意識想伸出手,下意識想擦拭掉自己心上人的眼淚,可無奈這手如何也抬不起來。


    陳遙將她抱在懷裏,見狀隻是緊緊握住她那隻愈漸冰冷的纖纖小手,他知道她想說什麽,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此時含淚舉目,卻仍不見蕭絕的身影。


    這些辦事不利索的混蛋!


    “寒酥,我……”


    剛想說點什麽,魚寒酥再度艱難搖頭,她癡癡然一笑,幽幽而歎。


    “夫君……如今一別……恐怕再也難見,妾身知道……夫君……夫君並不滿意這門親、親事,夫君心裏……其實還是向著果、果兒姑娘的……果兒姑娘……是頂好的女子……但、但是……夫、夫君……你可不可以……和妾身說句心裏話……你有沒有……哪、哪怕隻有一、一瞬,也曾……喜、喜歡過……妾、妾身呢……”


    陳遙這時候的眼淚是真有些抑製不住了,他一麵抹去魚寒酥嘴邊淌出的血水,一麵拚命點頭。


    人的感情殊為複雜,這門親事陳遙不滿意嗎?


    其實也未必,魚寒酥是個好姑娘,而且身上更有無數閃光點,說不滿意,大概隻是因為陳遙心裏對包辦婚姻有些抵觸罷了,他不討厭魚寒酥,甚至還很喜歡她,若非如此,哪怕薛崇瑞將刀架在自己脖頸上,陳遙也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而現在,此時此刻,陳遙知道,自己其實是真的也喜歡這少女,或許,在風起葉落,在月朗星稀,在不知不覺的某個明媚午後——


    甚至是第一次見她一襲男兒裝打馬前來的第一麵,自己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見他點頭,魚寒酥笑了,笑得很是開心,笑得極為幸福。


    “我就知、知道,夫君……夫君其實也是……喜歡妾、妾身的,是妾身沒這福份……生前與你不相往來……各走其道,死、死後……死後這條冥府之路……孤獨而漫長……妾身……妾身亦不願有你作陪……”


    “別說了……別說了。”


    陳遙強忍住淚水,用手輕輕蓋在魚寒酥唇間,而恰在此時,蕭絕也跌跌撞撞帶著大批家丁仆人趕到。


    其餘人等並不清楚當下發生了什麽,一入小院人人皆是目瞪口呆大驚失色_有抖若篩糠不明所以者,有哭天搶地嚎啕大哭者,總之皆是人人變色,聒噪難平。


    陳遙實在看不下去,怒斥一聲,院中這才恢複清淨。


    有大夫模樣的老者堪堪上前,仔細檢查過魚寒酥的傷勢,抖著手不知所措,陳遙心切,揪著人家衣領急急問道。


    “怎麽說?”


    “少夫人胸、胸口中劍,已是沒入寸許,雖未傷及心腑,但情況也不容樂觀……”


    “說重點!”


    “老、老夫盡力一試,但、但……”


    “但什麽?你說啊!”


    “但是恐怕城中藥材短缺……難、難以……”


    聽老者這麽一說,陳遙明白過來。魚寒酥的傷勢雖重,卻不致命,但若是得不到及早治療,恐怕也是無力回天;


    而老者有一定把握,隻不過城中這幾日動蕩難平,別說藥草,恐怕連糧食布匹都被城中百姓搶購一空,哪還會有救命的藥材可供使用?


    “你將所缺藥草悉數記下,我出城去尋,幾日之內可行?”


    陳遙自腦中快速一合計,濮州離滑州與曹州都比較近,滑州戰事已畢,想來當有物資剩下;而曹州承平日久,商賈不絕,更是物資充盈。若是趕至曹州,所缺藥草當能補齊。


    “什、什麽幾日?”老者沒聽明白。


    越急越出亂,陳遙聞言方又換了個說法,“所缺藥材幾日之內必須補齊?”


    “兩、兩個對時之內必須用藥……”老者以袖代巾,連連擦拭額頭。


    “好!你速速將所缺藥材寫與我手!”


    陳遙深吸一口氣,當下出城並不容易,但他不得不這麽做。


    魚寒酥如今已是自己的妻子,若之前自己沒有先行離開,她也斷不至會遭此橫禍,若要救她,陳遙自是義不容辭。


    拿過老者所寫藥方,陳遙火急火燎便出了魚府,快馬加鞭,一路朝著城南而去。


    自打半個時辰前,城門處的擂鼓之聲便不絕於耳,陳遙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他當下全然沒有這心思,隻想快快找到梁大哥,讓他將自己放出城外。


    隻要能悄然避開城外叛軍,兩個對時的時間,陳遙覺得自己絕對能趕回來。


    然而剛登上城牆,之後發生的事再次將陳遙震懾當場。


    守護城門的將士無論如何都不願開門放行,即便陳遙抬出了行軍司馬與刺史駙馬的頭銜。將士們並不是不知道陳遙的身份,但如今的確無法打開城門;


    陳遙出城心切,也顧不上聽幾位將士大哥說明原因,索性快步登上城牆,直接去找梁大哥。


    剛上城頭,陳遙便是一愣,他沒看到梁大哥的身影,卻是極為意外地再次見到了兩位大師——


    正是道衍大師與小李道長。


    道衍大師依舊慈眉善目,小李道長仍是英姿勃發。


    在陳遙的印象裏,他二人自打天刑雷劫之夜過後便再無蹤跡,陳遙以為他二人早已離開濮州地界——


    到底都是雲遊的道人僧侶,一般不會在某地待上很久,更何況自己也沒讓他們駐足停留的資格,所以再見這二位仙家高人,陳遙心中先是一愣,複而一喜,當即上前深施一禮。


    “晚輩見過道衍大師,見過李真人。”


    道衍與李嵐清此時正合十負手立於城頭——不過這一次他們倒不是來找陳遙這玄奘曆世化身的,他二人於日前離開呂公小院不久,便感知到滑州地界有衝天靈氣爆發。


    那股渾厚靈氣道衍很熟悉,因為熟悉,所以也令道衍甚為在意;而李嵐清亦是如此。


    雖從未見過孫破本人,但感知其氣息,李嵐清可以斷定,滑州方向那股陡然暴漲的靈氣,其根源必定也如自己一般,皆出自靈台方寸山,定來自斜月三星洞。


    心有所感,道衍與李嵐清便連夜趕往滑州想一探究竟,可惜去到之時滑州已然淪陷,不僅義成節度使李種戰死沙場,連滑州百姓都已是四處逃散。


    官兵或被殺或被虜,剩下的皆是棄甲投敵,入了叛軍隊伍。


    叛軍隊伍龐雜,滑州一片狼藉,道衍與李嵐清沒能在滑州地界找到那散發衝天靈氣之人,後又感知九天星宿有變,恰逢叛軍開拔在即,兩人便再度折返濮州,靜觀其變。


    命數如此,不必強求;天道反複,無情亦無親。


    所以對於濮州落陷一事,道衍與李嵐清並未看得很重:


    李嵐清不願插手帝王氣運,道衍陰神之體又無法度化眾生,如此,兩人便隻做壁上觀,看著王仙芝正式拉開大唐挽歌的序幕。


    前日聽聞城外叛軍放話三日,道衍本想去見一見陳遙,不過後來得知陳遙一番退敵計策,道衍覺得甚是有理,如此,便也放棄了現身勸說的念頭。


    李嵐清對此也無異議,在他看來,陳遙那兩條連環釜底抽薪之計用得甚是巧妙,此計一出,方可保濮州無虞——


    不過在外傾聽陳遙獻計那會,李嵐清還察覺到了一件事。


    沒想到在這濮州城內,在自己眼皮底下,還藏著個如此道行的妖怪,這倒是挺出乎李嵐清意料的。


    雖說世間生靈皆可修行,妖物自感成靈也不足為奇。


    但妖邪一途,修得終歸是旁門左道,且不同於人,這些妖類本就懷有趨吉避凶之天性,所以這世間妖仙大多都有自己獨特的藏匿之法,要破此法,非天仙修為或火眼金睛不可。


    如此一來,即便是李嵐清,之前也一直未曾察覺這天平節度使薛崇瑞有問題,直至近距離感知察覺有異,這才被李嵐清所識破。


    不過道衍似乎對此並不在意,李嵐清與他討論之時,道衍從始至終話題都放在退賊計策之上,這讓李嵐清有些不悅,道衍這態度又讓他想起了多日前那隻羅羅鳥。


    而今日兩人現身登城,也是皆因這城頭擂鼓之聲。


    李嵐清掐指一算,察覺事情有異,道衍亦是眉頭微鎖——他二人本不願於人前現身,但那股熟悉的衝天靈氣再次出現在了濮州城外,而且,離得還非常近。


    相視互換過眼神,兩人最終還是結伴來到了城南,登上了城頭。


    “阿彌陀佛。施主可還安好?”


    “無量天尊。”


    此時見到陳遙,道衍與李嵐清並不覺著意外,但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二人須臾間便已是知曉發生了何事,還未說點什麽,陳遙已是跨前一步,再度深施一禮,幅度之大,陳遙覺得自己腰杆都已是彎曲到了極限。


    “晚輩懇求兩位前輩,救救魚姑娘!”


    “這……”


    道衍與李嵐清聞言對視一眼,眼中皆帶有少許難以名狀的特別深意。


    “此女命數已是天定,輪回三世,世世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掛心?”


    李嵐清聞言眉頭微蹙。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魚寒酥的命格特殊,早在第一眼見到這女子之時,李嵐清便知道了她所背負的命運,而今日城中所發生之事,在李嵐清看來也實屬正常,命數如此,自不可強行作為。


    雖觀點不同於李嵐清,但在道衍看來,魚寒酥此劫也是因果業障使然,這不過是第一世,待二十六年之後,魚寒酥再次成年之時,今日之事還會再度發生於她身上。


    所謂業果不消,輪回不止,在道衍看來,這一世的魚寒酥,同樣沒有度化的可能。


    “兩位高人的道理晚輩自然知曉。”見道衍大師與小李道長聞言皆是輕蹙眉頭,陳遙大概也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麽。


    仙家高人是否真就神通廣大?


    是。


    這一點毋需置疑,但同時,這些仙家高人的忌諱又太過繁雜龐多。


    武者講求一身正氣,絕不為五鬥米折腰,這要不得;


    文人自持一身傲骨,可為任何心中道義仗義死節,前仆後繼,這在陳遙看來也太過沉重;


    道人尋真問道,u看書 unshu.cm 奉天之士,謂本乎天者親上,絕不以天道為敵,隻順乎大道,清淨無為,這好是好,但以陳遙的理解,有時當為而不為便是不作為,同樣不可取;


    佛門隻看緣法,不問起因,不看過程,隻教人一心一意接受結果,謂之輪回與因果,但若能斬卻因,便可不受果,又何必非要經曆萬般痛苦,隻為求得心性超脫呢?


    儒釋道帶武,四家各有所長各有依仗,但並不代表它們全都十全十美無可挑剔——至少在此時,陳遙便不能接受。


    魚寒酥當下命懸一線,陳遙並不想聽大道理,他隻想救人。


    “晚輩知二位高人在想什麽,晚輩也非是要逆天而為,但為僧為道者,不應都是講求救濟天下,普度眾生麽?如今魚姑娘危在旦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晚輩不管天道如何命運如何,但求無愧於心。所以也請二位高人助晚輩一臂之力,盡人事,聽天命,若此後仍是改變不了結局,晚輩也再無任何怨言!”


    話畢陳遙再次深施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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