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寒酥是這麽想,自然,也這麽做了。


    她今日前來,便是想告知果兒這兩件事,一則自己已經與她的陳哥哥訂下婚約,二則,便是希望果兒能以養女的身份入住魚府,成為自己的妹妹。


    而且還一定得是養女,畢竟義女是無法記入戶籍、提升地位的。


    本來這事魚寒酥想先同父親商議過後再來找果兒,不料今早魚凡信跑來鬧事,事到如今,便就一並說了。


    魚寒酥是這麽想,然而當陳遙琢磨清楚這其中的前因後果之後——不同於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的果兒,陳遙對魚寒酥這一手操作可謂驚為天人。


    有心了啊!魚姑娘!


    講真,這思路一理清,陳遙對魚寒酥可謂刮目相看。這是什麽?新時代女性的大同思維啊!簡直就是菩薩心腸啊!這上下五千年,還有哪位女子能為了霸占男人而做到這份上?按?還有誰??陳遙就問還有誰???


    世間劫難無非一個情字,隻是陳遙當下並不知曉,他還愕然(沉浸)於魚寒酥這一番算計(福利)之中,然正如多年之後的那句名言所說,所有生命中的饋贈,其實早已在暗中標好價格,無一例外。


    當然,即便魚寒酥認為這樁親事已是板上釘釘、自己對果兒姑娘的安排也無可挑剔,即便果兒也想好要憑實力將自己的陳哥哥搶回來,但當這天夜裏,當看到果兒不再鑽自己被窩之時,陳遙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表示,這一切都不像所有人想的那樣。


    “……陳哥哥你的意思是……”


    哪怕出身低賤,但果兒也並非不明事理,如今魚姐姐都已上門提親,自己每晚若是再與陳哥哥同床,那怎麽都說不過去。她很懂事,懂事的同時又很不甘心,以至於今夜並未同往常那般,隻是坐在桌邊和自己慪氣,聽陳遙側臥在床榻上這麽一說,小丫頭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是啊,陳哥哥不會入贅魚府的,果兒你就放心吧。”陳遙笑笑,天知道他說出這話時內心有多遺憾,但,這還真不隻是哄果兒開心,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真的?!”果兒聞言很是歡喜,然眼中光芒隻是一閃便再度暗淡下去,她攥著小手,神情沒落,隔了好半晌才再次喃喃開口,“陳哥哥你肯定實在哄果兒開心……魚姐姐是個好人,果兒也知道……”


    陳遙從床榻上下來,走到果兒邊上,半蹲在她麵前,想了想,握起這丫頭的小手,柔聲道:“陳哥哥沒有哄你,陳哥哥也知那魚姑娘頂好。”


    “……那是為何?隻要答應了這門親事,陳哥哥你就、你就……”


    “飛黃騰達,對嗎?”


    陳遙啞然失笑,這話不應該出自一十多歲的孩子之口,但陳遙並不怪她,果兒命苦,她身上背負著的也正是這個時代的縮影,會這麽說……也在情理之中。


    “……難道不是嗎,入贅魚府,不僅可以有魚姐姐那麽好的娘子,還能成為魚大人的乘龍快婿,坐穩行軍司馬一職,這樣一來……以後便再也不必四處流離乞討。”


    果兒當下神情很是糾結,然說得倒是一本正經,儼然如個小大人一般,這模樣看得陳遙又好笑又心疼,剛想勸慰她幾句,果兒又接著說道。


    “其實就算魚姐姐沒那麽好……陳哥哥若是答應入贅魚府……果兒也是能理解的,陳哥哥其實是在為我們考慮,對嗎?就像魚姐姐說的那樣……”


    陳遙此時眼中全是溫柔,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身邊能有果兒這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聞言摸了摸果兒一頭柔順的秀發,掐了掐她的小臉蛋。


    “好了,別想這些有的沒的,魚姑娘是挺好,不過你陳哥哥可沒那麽好,可不敢高攀。你看,你陳哥哥肚子這麽小,哪吃得下那麽一大條魚呢?榮華富貴……陳哥哥亦不敢想,但陳哥哥可以向你保證,以後咱們再也不會顛沛流離,沿街乞討,好嗎?”


    見果兒紅著眼眶點點頭,陳遙這才起身笑著摸摸這小妮子的頭,“好了,時辰不早了,睡吧。”


    一夜無話,翌日,陳遙還是照常趕往南門駐軍之所,找到了梁大哥。


    梁大哥前日鯨吞牛飲,昨日不見陳遙前來,本以為這小子跑魚府去了,後又聽說魚家大少上門尋釁,他放心不下,本想趕往城南一探究竟,但想起魚大人之前那一番話,到底還是沒能動身,今日見陳遙趕來,他忙將陳老弟拉入帳中,詳細詢問起了昨日所發生的一切。


    “……沒想到魚大人竟能如此。”在聽聞魚景堯趕至城南之後那一番作為,梁晃也忍不住嘖嘖稱奇。


    他雖在濮州駐守多年,實際上與那刺史府並未有過太多交集,對魚大人也不甚了解。高將軍手握天平軍坐鎮濮州地界那會,魚大人這個刺史形同虛設,其人更是如不存在一般,如今幾番接觸下來,梁晃覺得,這魚景堯人還挺不錯,至少在是非善惡方麵做得全無問題。


    陳遙對此倒是沒什麽好補充的,魚景堯為人如何……若單看表麵的確如梁大哥所言,但他總覺事情不太對,不過也不排除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一番琢磨過後,便也沒再發表什麽看法。


    倒是梁大哥,越聽越興奮,越聽越三八起來。


    “魚姑娘真是這麽說的?”


    在聽陳遙說到魚寒酥居然想要果兒記入戶籍,成為魚府養女,梁晃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遙不屬於這個時代,可能對此感觸不深,但梁晃不一樣,他非常清楚魚寒酥這番提議代表著什麽。


    在梁晃看來,魚寒酥此舉不亞於魚景堯提拔陳遙為行軍司馬,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若能記入魚家戶籍,果兒這輩子便算是徹底脫了庶人賤籍,正式躋身為官宦子弟,生活可謂翻天覆地。


    當然,除非未來魚家犯事遭了連坐,否則這輩子的榮華富貴肯定是跑不了了。


    陳遙之前並未仔細琢磨過此事,現在聽梁大哥這麽一說,他便也反應過來,自己即便走馬上任,但官職終歸是官職,古時做官可沒什麽鐵飯碗之說;但戶籍不一樣,一朝脫離庶籍,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往後無論做什麽,都不是現在所能比擬的。


    這倒是個天大的好事。


    “這魚姑娘可以啊!能做到如此份上,陳老弟,夫複何求啊?”


    在梁晃看來,魚家能做到這種地步,簡直已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於情於理,陳遙都不可能拒絕;然而正是因為居然能做到這一步,陳遙才覺得必須慎重,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自然更不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了。


    當然,看梁大哥的意思,陳遙知他估計也理解不了,就算不考慮其他,那魚家大公子魚凡信首先便是個不確定因素,若自己當真入贅魚府,果兒也一並做了養女,那他也無法保證魚凡信會不會把氣撒在果兒身上,要真是這樣,到時候自己再想如昨日那般教訓小舅子……恐怕就沒那麽愜意了。


    更何況,任何一件事最佳的解決方案,從來都應該是防患於未然。


    當局者迷,好在陳遙不在這個範疇之內,即便做不到一步三算,但至少,各種會因此引發的後果也應該提前預料到,很多事當下好說,一旦開弓,可就難有回頭箭了。


    “嗯,梁大哥說的是,不過這事兒也不在小弟我,得看魚大人如何安排,大哥你也別再為難小弟了。”


    架不住梁大哥那顆極度八卦的村婦之心,陳遙無奈,隻能先將這話題敷衍過去,畢竟他此番過來,可不是為了討論這些事的。


    經他提醒,梁晃一拍腦門也反應過來,“對對對!你看大哥這記性,怎的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陳老弟……依你之見,現下我等當如何行事?”


    梁晃畢竟不同於陳遙,他隻知血魔現世必有災劫,至於這災劫如何有從何來……他卻全然不知,不過既然陳老弟當日在刺史府拍著胸脯保證過,那麽在梁晃看來,此事便絕跡不會是空穴來風。


    至於該如何做……自然是得聽陳老弟的意思。


    行軍司馬聽起來是挺唬人,然而非要計較,這無非就是個小小幕僚,無品無級的散職罷了,如此一來,自然就不存在什麽發放官服、記錄在冊這一類正規流程,不過俸祿似乎還不錯,所以陳遙也沒怎麽計較,更何況天知道這行軍司馬自己能馬多久?


    當下聽梁大哥問起,陳遙便開始在心裏籌劃起來。


    陳遙的心思很活絡,之前他一直糾結於籌備盤纏離開濮州,隻是後來生活有所改善,他又有點不想走的意思了……但糾結歸糾結,這幾日若不是被魚家賜婚一事耽擱,他其實早該想到某個致命的問題——也是他當初忽略掉的關鍵問題。


    以穿越者的身份插手並改變曆史走向、或者說,以有心算計無心,趁王仙芝還未起兵造反便先行將其剿滅這件事……可不可行。


    答案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為什麽?


    正是因為陳遙的身份,他是穿越者。


    當下雖是站在濮州地界,雖說也是大唐王朝,但陳遙可沒忘記,自己腳下這片土地還有另一個名字,南瞻部洲。這是個神話世界,下有冥司地府,上有天庭高懸,而在這種位麵之下,“曆史走向”這四個字所指代的,就不單單隻是字麵上的意思了。


    它還代表天道。


    天道是什麽?若是換在上一世,陳遙對這兩個字的態度那無非就是嗤之以鼻,在那個年代,天道天道,說破天也就那樣,但現在……就不說好了。


    這也難怪,在陳遙生活的時代,就算對著老天怒罵三天三夜,除了會被別人當做神經病就沒什麽影響了,但在這裏……指不定蒼穹之上雲層之中,真就會有柄金色長矛從天而降,將不敬神明者來個實打實的透心涼。


    陳遙知道這絕非玩笑,上一次自己偷學上品天仙決就惹來了天雷,說實話直到現在陳遙都沒搞清楚自己是怎麽躲過那次天雷的,但僥幸躲過可不代表就能心懷僥幸,這一點得謹慎拿捏。


    說回王仙芝。正因為這個位麵世界的確有執法機構守護著所謂的天道,所以陳遙覺得,自己先前所想還是過於天真了,如果照先前所想,直接帶兵殺到長垣,到時候即便割下王仙芝的項上人頭……大概率上估計也阻止不了事態正常發展。


    何以這麽說?看看王莽其實就有答案了。


    沒穿越之前,陳遙讀史書的時候,就覺得其中有那個幾個家夥有穿越之嫌,王莽便是其中之一;如今連自己都穿越了,那麽沒得說,這家夥肯定也和自己一樣,是個穿越者。要不然以當時的時代背景來看,造飛機搞解刨,反對奴隸製度什麽的……還真不像是個古代人能想象得出的事情。


    當然這個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作為穿越者,王莽為何沒在第一時間除掉大魔導師劉秀?


    這一點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試著分析一下。首先,作為穿越者,王莽肯定是對曆史走向有一定了解的,如此一來,站在他的立場上,就可能存在以下三種情況。


    其一,他知道曆史走向,但並不打算加以幹涉,什麽都不做,苟活一世。這一點自然不成立。


    其二,他知道曆史走向,但那段曆史並不盡人意,所以他決定撥亂反正,修補前人留下的錯漏,讓曆史走上正途。這一點也不成立,要做這種事,上升到宰府這個層麵其實就差不多了。


    其三,他知道曆史走向,但對之後的曆史極為不滿,決定將這重任扛下來,不改正,不修複,而是直接以自己的主觀想法譜寫一段全新的曆史。要做到這一點,那就必須登上頂峰,將權利握在手中,君臨天下便是基礎操作。


    如此看來,王莽應該屬於第三種情況,而他之後一係列的做法也正好佐證了這一推測。


    但為何千秋霸業最後還是毀在了劉秀手中呢?難道王莽不知道會有劉秀這麽一號人物麽?


    陳遙覺得不是。


    陳遙認為,在穿越之前,王莽肯定是知道有劉秀這麽一號人物的,隻不過,在王莽穿越之前他所熟知的曆史裏,極有可能,這個劉秀,不是劉秀。


    他可能是李秀,王秀,周秀,或是其他各種秀,而王莽穿越之後,肯定也曾先幹過斬草除根這種事,殺掉了他穿越之前所熟知的那段曆史裏的那個啊秀,然而王莽沒想到的是,無論這個啊秀究竟是誰,他真正的名字,其實是叫天道。


    也就是說,陳遙現在其實和王莽當年一樣,幾乎也麵對著同樣的問題,如果現在帶兵趕往長垣殺掉王仙芝,那麽極有可能,還會冒出另一個李仙芝或是張仙芝,無視陳遙這個穿越者,繼續遵循著天道,做他應該做的事。


    這麽一來,縱使陳遙千算萬算,到頭來仍舊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這一點便是陳遙先前沒有深入考慮過的問題,如今成為幕僚,統領一半天平軍之後,他才意識到這一點。


    “陳老弟?”


    見陳遙一臉苦大仇深鎖頭緊鎖的樣子,梁晃也不免受其影響,變得忐忑起來,畢竟這事大家可都是立過軍令狀的,若三月之內一切太平……


    “梁大哥。”陳遙回過神來,又琢磨了幾分鍾,方開口說道,“派出斥候,往周邊擴散,我會專門圈出幾個地方,重點在這幾個地方排查,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第一時間回報。”


    想了想,陳遙覺得還是必須把穩一些,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既然有王莽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那就應該避免重蹈覆轍,隻要能確定了王仙芝就是王仙芝,那到那時再做計較不遲。


    之前的思緒一直比較混亂,需要琢磨的事情過於龐雜,u看書 ww.uukanshu.c 直到在地圖上將包含王仙芝以及黃巢等人所在的區域劃分出來之後,陳遙的內心終算是逐漸趨於明朗。


    人的內心並不像人們自認的那麽堅強,凡塵俗世,總是有太多因素與誘惑不斷考驗著心智,芸芸眾生,誰都無法免俗;然而人的內心同時又能無比強悍,隻要認定了一件事,隻要遵循著一個道理,普羅大眾亦能超脫凡塵。


    陳遙還是決定離開濮州城。


    之前考慮得太多,考慮得太過悲觀,現在想來,其實完全不必如此。一來濮州城牆堅固,刺史府與節度使府皆設在城中;二來梁大哥武藝高強,如今兵權在手,當下天平軍還有四萬兵力,應陳遙要求,魚景堯還會向長安請求增援。


    如此一來,區區萬眾起義軍又何以為懼?


    曆史上的濮州城之所以落陷,其根本原因便在於統兵的薛崇是個廢物,占盡天時與地利,最終還是敗在了輕敵之上;如今的濮州卻不會如此,至少,在陳遙看來,這個位麵的薛崇瑞要比史書上的薛崇好上千萬倍,更別說他當下已是主動放權,將城防事務全權交於了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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