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香綠玉”,也就是“怡紅院”坐了一會兒,一行人出來。


    因為已經使人去櫳翠庵扣了山門,因此都往後麵櫳翠庵方向行去。


    櫳翠庵坐落在大觀園東路的山坡山頂上,山腳下是沁芳溪,隔著沁芳溪,能夠遙望大觀樓。


    “璉二哥哥,一會兒我們去劃船好不好?”探春忽然越過眾人,走到賈璉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指著山下的沁芳溪道。


    原來三春姐妹因見沁芳溪水光瀲灩,且荷花開的正好,便想要乘船賞玩。


    賈璉自無拒絕的道理,反正他知道園中專程備了船娘和船隻,於是轉頭問鳳姐兒。


    鳳姐兒笑道:“這個簡單,等我派人去讓她們準備好,等我們吃了茶下去,也就好了。”


    說著,鳳姐兒轉頭吩咐丫鬟們去安排,回頭又對三春等人笑道:“你們有事就喜歡問他,回頭他還不是來問我。所以我勸你們啊,下次不如直接問我,倒省一番口舌。”


    說得三春姐妹都有些不好意思,紛紛上前討好的說些“多謝璉二嫂子”,“璉二嫂子辛苦”之類的話。


    一時來到櫳翠庵,主持妙玉帶著幾個女尼親自到門前迎接。


    身量高挑,容貌明豔,氣質出塵的妙玉剛一出現,就讓所有沒見過妙玉本人的小姐姑娘們都眼含異色,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她來。


    妙玉顯得十分淡然,她雙手合十對著眾人微微一拜,然後又道了一個“請”,就讓眾人進門。


    而其他人看她如此,自然也不好意思一直盯著人出家人瞧看,見賈璉和鳳姐兒還禮進門之後,也紛紛有樣學樣,對著妙玉合手一禮以示尊敬之後,方進入櫳翠庵。


    唯有黛玉,早在當年蘇州蟠香寺的時候,就有察覺到這個妙玉和自家璉二哥哥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如今妙玉居然又搬進了賈家私園做主持,她心裏自是有些起疑,因此在與妙玉還禮之後,免不了多瞅了她一眼。


    隻見此時的妙玉一身淡青色長襖,外罩三色水田比甲,底下是雪白的長裙。所有衣裳用料,一色都是嶄新的,纖塵不染,越發襯托出她的不染纖塵的氣質來。


    黛玉正感慨這般模樣的一個人,竟出家做了尼姑,就見妙玉對著她頷首示意了一下,笑道:“進去吧。”


    黛玉便知道對方是認出了她,忙應聲進門了。


    櫳翠庵院舍並不宏大,整體呈現清新雅淡的韻味。庵內花團錦簇,薔薇和別的藤蔓植物爬滿了院牆,一應景致都修剪的十分得宜,使的眾人一進來,就可以感受到此間主人的精致與優雅。


    妙玉將眾人引到一處薔薇花架下,此處有石桌石凳,令眾人各自落座之後,她則是帶著小婢,親自給眾人斟茶。


    頭一杯奉給鳳姐兒,鳳姐兒受寵若驚,忙笑道:“不必多禮,你可是我們家的恩人,要不是你為我們家侯爺講道解惑,積德行善,我們家侯爺哪有今日,論理該我敬你才對。”


    鳳姐兒笑著端過茶杯,眼神也不住的往妙玉身上瞄。


    妙玉生的這般美貌,又與賈璉打了這麽久的交道,若說她一點不揣測那是不可能的。


    隻不過,鳳姐兒雖然表麵上說自己不敬僧道,不畏鬼神,實則她心裏還是尊師重道的。至少,比一些假僧假道之人更加敬畏。


    拋開容貌氣質不說,妙玉從小就出家,是正宗的佛祖門下弟子,對這樣的人,鳳姐兒還是很有幾分敬意的。而且這種情況下,她也覺得賈璉應該還不會和妙玉有什麽,最多不過看人家小姑娘生的好看,心裏癢癢的。


    但這算什麽,男兒家嘛,都是那樣眼饞肚飽的。


    至少,與賈寶玉相比,賈璉的做派正常自然多了。瞧寶玉那沒出息的,從進來之後,眼神兒就沒有從人家出家人身上離開過,這臭小子。


    麵對鳳姐客氣的言語和舉動,妙玉起初還以為鳳姐兒是話中有話之類的,細看鳳姐兒的表情,才知道是自己多慮,因此忙鎮定下來。


    實則心內已經飛快的將鳳姐兒人打量了一遍。


    是個明光豔質的美人,舉手投足也有大家風範,難怪他做什麽也不願意休了他這個發妻。


    自從搬進櫳翠庵之後,妙玉有了更加直接的機會,打聽了解賈家的情況,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自然就包括鳳姐兒。


    若無其事的給賈璉也奉了一杯茶,賈璉起身示意了一下。賈璉尚且如此,三春姐妹自然是有樣學樣,不敢對妙玉絲毫不敬。


    察覺到這一點的妙玉麵上不顯,心裏卻還是很高興的,對於賈璉昨日回府,沒有過來瞧她,也沒有給她送來一句問候的怨念,這才消散而去。


    請茶畢,妙玉輕輕碰了一下黛玉的肩頭,給了她一個眼神,然後帶著奉茶丫頭往耳房方向去了。


    黛玉自然明白妙玉的意思,呷了一口茶之後,趁別人不留心起身跟了過去。


    賈寶玉一直盯著妙玉,此時見狀也想要跟上去,卻被賈璉一口叫住。


    “寶玉,你做什麽去?”


    “我,我過去瞧瞧……”


    “她們兩個當年在蘇州見過之後,已經三四年沒見麵了。如今她們久別重逢敘敘閑話,你去做什麽?”


    賈璉的話,也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了過來。


    賈寶玉訕笑一下,然後道:“璉二哥哥說的是,是該讓她們好好敘敘閑話。她們那樣罕見的人物,以前居然也認識,可是難得的事。”


    眾人聞言皆有笑意,鳳姐兒也想打趣賈寶玉兩句,忽然想起黛玉的事情,又失了興致,轉而看向在旁邊給她們添茶的小尼姑,詫異道:“這丫頭看起來好生眼熟。”


    一句話,不但讓眾人的目光齊聚,也讓那被打量的小尼姑神色顯得不自然起來。


    賈寶玉也瞅了兩眼,雖早已認出來,卻礙於鳳姐兒在此,不便相認。


    誰知道鳳姐兒記性絕佳,立刻就對著賈璉疑問道:“我看著這丫頭,倒像是當初水月庵淨虛的小徒弟,名喚智能兒的?”


    當初淨虛因為打著賈家的名號,幹了許多髒事,後來被他兩口子懲戒抄家,鳳姐兒自然忘不了。


    賈璉點點頭:“她正是智能兒。當初我讓人將她送到牟尼院,誰知道她機緣湊巧之下,竟然到了妙玉座下。


    如今她已經認妙玉為主,在妙玉身邊做個服侍丫鬟,所以上次我們家請妙玉進門,她就跟著進來了。”


    “原來如此。”


    鳳姐兒的神色便有些意有所指。


    這個智能兒生的是很標致的,至少在小尼姑麵屬於罕見,否則當初也不會小小年紀就迷的秦鍾和賈寶玉五迷三道的。


    當初以她犯下的過錯,賈府就是將她懲戒之死也不為過。後來賈璉心生憐憫,讓人將其送走,當時她就調侃,別是賈璉將人給藏起來收作他用了。


    如今居然當真給她再次看見,盡管賈璉的說辭聽起來合情合情,但是架不住她懷疑。


    不過嘛,到底隻是個小丫鬟,而且她要給妙玉麵子。以如今賈璉的身份,賈璉願意遵從妙玉為道師,那麽賈家就沒有人敢不給妙玉麵子。


    於是隻笑道:“隻怕太太知道了不高興。”


    當初智能兒、秦鍾和賈寶玉三個小年輕在水月庵聚眾開會,可是對賈寶玉的名聲有不小的影響。


    所以,王夫人要是知道這樣的“妖精”還出現在賈家的地盤上,會很不滿。


    “無妨。”


    賈璉倒是顯得無所謂,“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況且她現在已經改投妙玉座下,即便是看在妙玉的麵上,我們也得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太太是個信佛的人,又心地慈悲,再不會過於為難她一個苦命人。”


    鳳姐兒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心內倒是笑了笑,她倒是忘了如今家裏的情況不同了。


    即便是王夫人,若是不能征求得賈璉的同意,隻怕也攆不走智能兒了。


    於是鳳姐兒對那站在一旁聽訓的智能兒道:“既然侯爺寬宏,準你留在此處,你自當安分守常,改過自新,莫要再犯前事才是。”


    智能兒本來也是羞於再見到賈府之人的,但是要叫她舍棄妙玉身邊優渥、高雅的生活,待在牟尼院,她又十分不舍。


    所以自從進櫳翠庵之後,盡量小心不冒頭,就是怕被有心人認出來。


    如今好了,賈璉和鳳姐兒既然當眾宣布給她個“自新”的機會,想來將來也就沒有人會再為難她了,因此心內高興,忙應下鳳姐兒的話。


    鳳姐兒交代了兩句,回頭看賈寶玉“含情脈脈”的盯著對方,心內搖頭一笑,起身對三春姐妹笑道:“幹在這兒坐著也無趣,方才你們不是說要劃船嗎?走吧,咱們劃船去。”


    “我在這裏等林妹妹……”


    “走吧,她丟不了。”


    賈寶玉還想逗留此地,被鳳姐兒抓住直接拉走了。


    妙玉日常起坐的耳房內。


    她將黛玉請到此處,然後認真給她沏了一杯茶,捧到黛玉的麵前,語態清雅道:“你來嚐嚐這個是什麽水。”


    黛玉本來看妙玉沏茶的手法十分熟練且講究,便知道她深諳茶道的。


    如今接過茶碗,發現連器具都是她認不得的,但從形體上瞧,當是件珍稀古玩為是。


    是故,雖然不想在妙玉麵前露怯,她還是如實回道:“我是嚐不出姐姐用的什麽水的,但是想來姐姐這樣的講究人,所用的水,自然來曆不凡,還望姐姐不吝告知。”


    一邊繼續衝茶的妙玉聞言笑了。


    她自然一聽就知道黛玉根本不太懂茶道,這是取巧的回答。


    若是換做旁人,她自然不會輕易讓其過關……事實上,常人也沒資格讓她單獨斟茶相請。


    隻因她見黛玉,人品模樣在賈家一眾姑娘之中,實屬最佳,她才格外看中幾分,單獨請她吃茶。


    雖然沒想到黛玉居然不懂茶。若是換個人,說不定她就批評指教一番了,但是因為黛玉是賈璉的表妹,不可得罪,因此笑了笑之後,輕聲回道:“你嚐不出來也尋常。


    此水乃是當年我在蘇州玄墓蟠香寺時,采集的梅花上的雪。總共隻得了一翁,加上我之外,你是第三個得以品嚐的人。”


    黛玉聽了暗道,原以為自己平時就夠閑的了,但自己也不過是閑著無事的時候,撿一撿零落的花瓣,何如此人,竟然為了泡茶,去收集梅花上的雪,天知道她要收集一翁,花費了多少功夫。


    既然吃了妙玉的茶,黛玉也作勢關心幾句,“姐姐後來,怎麽也到了京城了?”


    妙玉聞言,神色一黯,也不急著答話,而是坐到黛玉麵前,與其一麵烹茶,一麵才將曾與賈璉說過的話,挑其中一二對黛玉緩緩說來。


    許是祖籍同屬蘇州,且還有當初蟠香寺之宜,二女倒頗有種他鄉遇故知之感。


    所以即便是平平淡淡的敘話,但是落在彼此二人心目中,倒是都覺得多了一份情義。


    以致於等到鳳姐兒派人來叫黛玉下山的時候,二人彼此相視,都有些不舍之意。


    妙玉歎道:“妹妹若是有心,等閑無事的時候,可以多到此地看看我。”


    黛玉微愣,隨即點點頭,然後才在丫鬟的引領下,與妙玉分別。


    ……


    鳳姐兒果然不愧是大忙人,船劃到一半,就被平兒叫回去了,有點家務事要處理。


    於是賈璉帶著三春姐妹繼續在園中遊逛。


    因為時間的關係,也來不及每一處都去遊玩,隻是乘船在園中西北角上岸,然後沿著西路主幹道,往南邊遊逛下來。


    到了最南邊,也是一處佳景。


    此處粉垣青瓦,數楹修舍,最主要的是千百竿翠竹掩映,恰是一處雅致的所在。


    於是大家沿著石子漫就的小路,或循著曲折遊廊,魚貫進入其中遊覽。


    黛玉本來也喜歡此處清幽淡雅,此時見姐妹們和大家各自的丫鬟們一起湧進來,嘰嘰喳喳,倒是平白玷汙了此地的清靜,心裏便悵然若失。


    正因不見賈璉,她就獨自往尋,果然在後院中找到賈璉。


    “你在這兒做什麽?”


    因見賈璉獨自站在院中,背著手打量著後院裏的大株梨樹和芭蕉樹,黛玉便走下去問道。


    賈璉回頭看見是她,眼神一亮,笑道:“你說,我在這裏幫你搭建一個秋千怎麽樣?就這樣,從這兒,搭到這兒。”


    賈璉指著梨花樹的兩根分叉枝丫,如此說道。


    黛玉聞言一愣,隨即道:“你要搭就搭了,怎麽說是為我,這裏又不是我的院子。”


    “她可以是你的。”


    賈璉這般說著,回頭看著她,“難道妹妹不喜歡這裏?”


    黛玉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是第一次進園子,未下江南之前,園子大部分就已經建好了,她也進來瞧過幾遭。


    最喜歡的,其實就是此處,還有北麵的一個小村莊模樣的地方,她也喜歡。


    隻不過細細想來,若是叫她來選,她還是會選擇此處。


    一則她極愛此地的千百竿翠竹,二則此地距離園門近,也就是離鳳姐兒院近。


    將來若是真的可以搬進園子住,住在這裏,可以方便她去瞧賈璉,或者賈璉來瞧她。


    看黛玉不說話了,賈璉就繼續回頭打量地盤和方位,隨即喃喃念道:“嗯,那就這樣了,回頭我就讓人在這裏綁一個秋千架,很完美。哦,對了,林妹妹對秋千架有什麽要求?彩繩是喜歡黃色的還是粉色的?盡管說來,我讓人按照你喜歡的色彩去搭配……”


    黛玉看著賈璉那認真的模樣,心內暖暖的。


    她知道,賈璉是記得當初在薛家,寶琴有一個專屬的秋千架,也是搭在梨花樹下的。


    她住在賈母屋裏,卻沒有秋千架,他就記住了,所以此時特意給她準備上。


    有這這樣一個知疼知熱,細致體貼的二哥哥,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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