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停下,黛玉悠然走出馬車,看了一眼前麵的黑色木門上,高書的“薛宅”二字,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她也聽說過,賈家,外祖母所在的史家,還有王熙鳳出身的王家,以及這薛家,一同稱之為金陵城四大家族。


    昨日到金陵,進入公侯街,寧榮二府門戶的氣派她也見過了,就是比之京中的寧榮二府也不遑多讓。


    原以為這薛家的家宅,就算不如寧榮二府,想來也該十分奢華氣派才是。


    誰知道,看起來竟顯得十分簡單,和平常的殷實人家沒太大的區別。


    賈璉看出黛玉的詫異,笑道:“這裏隻是你寶姐姐二叔家,他們家的祖宅我曾去過,可比這裏莊嚴奢華多了。”


    黛玉了然,她倒是差點忘了寶琴雖然是寶釵的妹妹,卻隻是堂妹,想來他們早就分家了,自然不會住在一起。


    先前她在賈璉的帶領下,在金陵城逛了大半日,臨回去的時候,想起當初在榮國府姐妹們提起的薛寶琴,黛玉難免好奇。


    一則她不信薛姨媽等人所言,寶釵的堂妹比寶釵生的還要好,二則當初薛寶琴給榮國府的姐妹們送禮物,連她都有一份,這多少是個情義。所以,此番既然到了金陵城,自然想要來瞧瞧這個薛寶琴究竟是什麽樣的,為何能夠讓大家都誇讚她的好處!


    正好賈璉又說,當初下江南時受薛姨媽所托,給寶釵的嬸嬸送了一封信,知道地址,所以他們就直接過來了。


    跟在賈璉身後,看著賈璉上前叩門。


    “你們找誰?”


    小門打開,露出一個青衣打扮的小廝,其一臉戒備的看著他們。


    “煩請通報一聲,就說榮國府的賈璉,前來拜訪薛家嬸母,拜訪薛蝌兄弟!”


    小廝瞅了一眼賈璉及其身後的一行人,道了一聲知道了,然後嘭的一聲將小門關上,隨即裏頭傳來飛快的腳步聲,顯然那小廝去通傳去了。


    賈璉就摸了摸鼻子,自從他襲爵以來,不論去哪家拜訪,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麵把門關上的呢。


    卻也沒辦法生氣,畢竟認真算起來,他們這算是不請自來,也未曾提前投送拜帖,屬於失禮在先,人家門房如此,也不算太過分。


    黛玉本來也被眼前的“閉門羹”弄得一愣,不過在看著賈璉那訕訕的神色之時,不由自主的撲哧一聲兒笑了出來。


    心說璉二哥哥一定是以為憑借賈薛兩家的關係,不必太多禮。誰知道,這薛家門房不知道是新來的,不知道榮國府,還是壓根沒聽清,總之,人家一派公事公辦的態度,主人沒同意之前,堅決不給他們闖門的機會!


    對於張勇等人而言,看自家侯爺屈尊來拜訪,這薛家竟敢如此無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過看自家侯爺都沒有表示什麽,也就不敢造次。


    此時的薛家正堂,封閉嚴實的一處內堂,卻是雲煙嫋嫋,春意撩人。


    薛家嫡脈二房夫人莊氏,此時趴伏於軟塌之上,玉背橫呈,口鼻之間隱有微喘。


    不多時,一張豔麗絕塵,雙眼隱現湛藍,大不似中原女子的臉蛋從背後湊到她耳畔,笑道:“好了,姐姐感覺如何,可舒服?”


    莊氏這才側身活動了活動身子,看著眼前的女子,柔聲道:“感覺好多了,多虧了你。”


    “說什麽呢,姐姐為了我們這個家操心勞累,都累病了,能夠為姐姐做點事情,妹妹也很高興呢。”


    莊氏看著眼前十來年過去,仍舊不減姿色,反而愈發豔光四射的女子,心想難怪當年丈夫不顧家族反對,也要將她收入房中為妾。


    察覺自己身上的疲憊果然被她一番藥石加手法散去大半,心裏高興便伸手摸了摸她微微冒汗的臉,正要說什麽,卻聽門簾響動,一個仆婦走了進來。


    莊氏便連忙收回手,有些不悅的說道:“不是說了二夫人給我做針灸的時候,不許進來打擾的嗎?”


    “夫人,是外頭傳話,有人前來拜訪。”


    “老爺的後事早就完了,能有誰會再來拜訪我們家?又是族中那些人吧,我不是說了,隻要他們來就說我病了,不便見客。”


    “不是族中之人,是個年輕的男子,說是榮國府的。”


    “榮國府?還是年輕的男子,是不是鎮遠侯爺賈璉?”


    莊氏一連翻身的坐起,連忙問道,見仆婦說不出個所以然,也沒有遲疑,一邊起身更衣,一邊吩咐道:“快去叫蝌兒,叫蝌兒將人迎到正堂!罷了,我也親自出去看看吧,”


    莊氏原本想要按照大家族交往的禮數,讓家中唯一的男丁薛蝌出麵,但是一想薛蝌太年少,隻怕怠慢貴客。


    “姐姐,這個鎮遠侯賈璉,可是當初老爺和琴兒回來之後提及的那個人?”


    “正是……”


    出來外院,正看見管家在教訓小廝。


    “夫人不知道,這個小子竟然把榮國府的鎮遠侯爺給關在門外吹風,幸好侯爺大度,沒有與他一般計較……”


    聽到管家如此說,莊氏麵色一緊,但是看那犯錯的小子耷拉著腦袋一副聽打聽罵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麽。


    穿過穿堂,來到最外麵的院子,果然自家兒子正在大門口,對著一個青年,恭敬的說著話。


    “上次我母親說,璉二哥幫忙帶來我大伯母的家書,我還想著是不是能夠再見到璉二哥一麵,誰知道後來打聽,璉二哥已經離開了金陵城,讓小弟和家妹好生失望。


    這下好了,我妹妹要是知道璉二哥親自來看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安西府回來的路上,薛蝌雖然不像妹妹一般活躍,與賈璉和昭陽公主都打了很好的關係,到底都算是親戚,久別重逢也沒什麽芥蒂。


    賈璉也笑回道:“上次到金陵城原本就該來瞧瞧伱們,不過當時我有重要的事情在身,耽誤不得,所以當夜就離開了,也沒來得及親自過來拜見拜見嬸母。”


    “原來如此。”


    薛蝌釋然,難怪他第二天去公侯街榮國府,沒見到賈璉。


    “蝌兒,怎麽站在這兒,不把貴客請進去再說話。”


    說實話,賈璉挺拔英俊的身姿,以及他周身的威勢,特別是院外那些五大三粗的隨從和官兵,帶給莊氏很大的壓力。


    不過她在整理了一下衣襟之後,還是端著莊重的步伐,走了過去。


    薛蝌連忙轉身行了一禮,簡單說了一下賈璉的身份,然後又對賈璉道:“這是我娘。”


    賈璉一眼看去,不由得微微一讚,好個俏麗的少婦,難怪能夠生出薛蝌、薛寶琴這樣的崽。


    當著眾人麵,賈璉自然也不會失禮,隻掃了一眼便低頭拜見:


    “賈璉見過薛家嬸母。”


    “不敢當此大禮,原該是妾身給侯爺見禮才是。。。”


    “世交之誼,自當以輩分為先,嬸母客氣了。”


    雖隻是短短兩句話,莊氏已經明白當日丈夫和女兒回來之後,為何會對這個年輕人報以那般高的評價了。


    沒別的說的,單是這副樣貌和涵養,就已經超出世間絕大多數男子。


    於是說道:“自從先夫過世之後,家中諸事雜亂,我一個婦道人家也理不過來,所以先前對賢侄多有怠慢,還望賢侄恕罪才是。”


    “不敢,是小侄擅造檀府,多有打攪之處。”


    賈璉也不想在此與婦人反複客氣,說完一句話,便側身讓出黛玉來,介紹道:“這是我表妹黛玉,已故蘭台令林大人之女。在京中的時候,便與寶釵妹妹是最要好的姐妹,也聽寶釵妹妹說過,她還有一個妹妹叫寶琴,知書識禮,容貌更勝她一籌。


    正好此番林妹妹也隨我客至金陵,所以我就帶她一並過來見見寶琴妹妹,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聽到賈璉說她和寶釵是最要好的姐妹,黛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隻是當著人薛家的麵,也不好說什麽,隻能默認。待賈璉介紹完之後,上前乖巧的對著莊氏拜了拜,“黛玉,拜見薛家嬸嬸。”


    莊氏本來就詫異於黛玉的婀娜靈巧,又聽說乃是中樞大員之後,更是鄭重三分


    連忙將黛玉扶起來,微微打量一下,讚道:“好一個俊秀乖巧的丫頭!別聽寶釵丫頭渾說,我家寶琴哪有她說的那樣好,等會兒你見到就知道了。”


    說完,看黛玉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她又嗬嗬一笑,招呼賈璉等人往宅內走,一邊讓人去叫寶琴出來。


    隨著往薛宅深處走,賈璉和黛玉也才明白,雖然這裏並非薛家祖宅,但是裏麵同樣層層疊疊。隻是前院約莫都有三四進,整體格調清幽淡雅,花草樹木繁多,是個絕佳的宅院,遠非外麵的門戶看起來那般簡單。


    這倒也符合時下商人的風俗,外頭低調,裏頭奢華,不外如此。


    不等眾人過中庭,黛玉就看見一個比惜春略大一些的丫頭,興衝衝的出現在走廊上。


    臨了才放慢腳步,小快步走至眾人麵前,看著賈璉笑道:“璉二哥哥,真的是你啊……”


    賈璉也笑看著眼前的丫頭,比之半年前,看起來略長高了一點,不過顯得比之前消瘦,感覺也沒有之前那樣活潑了。


    不過,同樣乖巧可愛的宛若最精美的瓷娃娃一般。


    “寶琴妹妹,好久不見。”


    “嗯……”


    寶琴抬起頭,正要說話,忽然瞅見賈璉身後的黛玉,立馬“咦”了一聲,脫口道:“這位姐姐是?”


    薛蝌知道妹妹比他與賈璉熟絡,因此也不插嘴。


    果然賈璉率先對她笑道:“她就是當初我與你說過的,那位林姓的姐姐。她收到你給她的禮物之後,非常高興,所以今日也是特意來瞧你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


    強壓著心裏的想法,寶琴上前與黛玉互相施了一禮,然後就頭仰著,睜著一雙優美的大眼睛,直直的打量著黛玉


    而黛玉,也是幾乎同樣的神色,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兩個世所罕見的標致至極的少女的第一次見麵,彼此都有一些驚詫,似乎都在想,世上竟真有這樣好看的姐姐(丫頭)。


    “好了琴丫頭,你林姐姐既然是專程來瞧你的,你就帶著她在府裏好生逛逛,記住,不可失了禮數,去吧。”


    “好吧。”


    寶琴看了賈璉一眼,倒也明白在母親等人麵前,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因此也樂得拉著黛玉的手,笑道:“林姐姐,我們走吧,我先帶你去瞧瞧我住的院子!”


    在黛玉被寶琴帶走之後,薛家母子二人將賈璉請到正堂,奉茶之後各敘閑話。


    莊氏自然免不了對當初賈璉在塞外,幫助他們薛家,以及幫忙送信的事再做感謝,賈璉也客氣回複。


    “當初在京中聽姨媽說起薛世叔過世的消息,小侄心裏十分惋惜。原本想著此番下江南之後,若是有機會,還該上門來祭奠一二。不過當日我到金陵之後,打聽得知薛世叔已經安然下葬,又想著嬸母和薛兄弟你們肯定正自傷心難過,因此未曾敢上門叨擾。


    此番我手中的事情辦的差不多了,所以才冒昧上門,想著能夠到薛世叔靈位前祭拜一番也好,還請嬸母和薛兄弟能夠準予。”


    “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們都感激不盡,還有什麽準予不準予的。


    蝌兒,你就帶著你璉二哥去你爹的靈位前祭拜祭拜吧。能夠得侯爺如此情義,你爹泉下有知,也可以欣慰了。”


    莊氏說著,略有傷感之意。


    於是薛蝌和賈璉都站起來,拜了一拜之後相協離開。


    “姐姐……”


    薛家二夫人從後堂走出來,莊氏轉身一瞧,才知道之前她肯定藏在後麵偷聽了他們的談話。


    倒也不甚在意,隻是讓坐。


    二夫人看莊氏神色傷心落寞,擔心她積鬱成疾,因此勸道:“姐姐還該放寬心一些,你還有蝌兒,他還那麽小,要是你真的病倒了,他該怎麽辦啊。


    他已經沒有老爺了,若是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更無依靠了。”


    聽到她的安慰,莊氏沉默了一下。其實她倒也不是完全放不下丈夫的死,隻是覺得累了。


    以前丈夫在的時候,她還怨其常年不著家,冷落她們,如今丈夫不在了,她才明白,就算是丈夫常年不著家,但是隻要他還活著,就是她們的依靠。


    如今他一死,家裏的所有事情都指望著她來抗,她就覺得有些吃不消了。


    也難怪,當初他大伯死了之後沒多久,她大伯母就舉家搬遷,去投靠姐姐去了。


    可是她卻沒有那樣強橫的娘家可以投靠,隻有自己一個人扛著。


    歎了一聲,看著眼前的姐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問:“你覺得方才到訪的鎮遠侯如何?”


    二夫人想了想,回道:“雖然方才沒有看清正麵,不過隻從他周身的儀態和說話氣度,也可看出不是一般人物。”


    莊氏便有些神秘的看著她,然後正色道:“你還記得之前我和你說過的嗎,他大伯母的信中說了。他們上京也快兩年了,那梅家,一直沒有主動聯係和打過招呼。


    加上之前我們派人上京送訃聞,那梅家的回應也很敷衍,我猜測,那梅家隻怕已有悔親之意。”


    “啊,那可如何是好?難道他們看著我們薛家敗落了,就當真敢做出背信棄義,令人不恥的事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聽說那梅家大公子已經考取了秀才功名,眼見前途無量,他們自然想要攀結一門好親事,將來博取遠大的前程!”


    莊氏冷笑一聲。


    二夫人便愁容滿麵,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不過,我倒是突然想到一個辦法,隻要能夠達成,或許那梅家便不敢幡然悔親。”


    “是什麽,姐姐快說吧。”


    “我聽他大伯母說,那賈璉在京中十分了得,不但自己官爵很高,而且還得天子信重,是京中一等一的權貴人物。


    至少,不是那小小一個翰林可以得罪的。


    正好他此番前來祭拜老爺,若是我們能夠請動他幫忙,那梅家,就肯定不敢做出悔親的事。”


    二夫人一聽有理,“這樣啊,不過我們怎麽能夠請動他幫忙呢?出銀子請他幫忙?”


    “隻怕不妥,你忘了老爺說過,當初他幫了忙,老爺拿幾千兩銀子酬謝他,他都不要。想來這等人物,一般的金帛之物,已經很難打動他了。”


    “那姐姐的意思是?”


    莊氏微微一笑,故意戲謔的看著她,招手讓她靠近些,湊在她耳邊笑語了幾句。


    二夫人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瞪了她一眼,罵道:“好沒道理,那你怎麽不去?”


    “我?一則我可沒有妹妹生的這般花容月貌,二則,琴丫頭又不是我生的,我操這份心做什麽。”


    二夫人不知道如何反駁,恨恨的瞪了莊氏一眼,心裏卻動了幾分心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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