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興趣完全被勾引起來,因見骰具就在賈璉的麵前,忙道:“上一局是他們覆,我們射,這一局該我們來覆,她們射了吧?


    璉二哥,你快搖骰子啊。”


    賈璉自然看得出賈寶玉的急切,但是很遺憾,他一把搖了一個四點,該是探春做令官。


    將骰子和骰蠱遞給薛姨媽,讓薛姨媽擲。沒成想,薛姨媽第一個,就擲出一個四點,剛好和探春對上。


    薛姨媽就笑道:“我不比你們年輕,也記不得多少詩詞典故,讓我來猜,難免掃了你們的興。


    不如你們繼續擲吧,我在旁邊看著你們玩就是了。”


    “那可不行,姨媽這麽疼我們,我們怎麽可以把姨媽落下呢?


    姨媽大可不必擔心,有寶姐姐在呢,再難的令,也難不過寶姐姐。”


    黛玉看人十分挑剔,長輩中,唯有少數幾個得她另眼相看。


    其中也有薛姨媽,蓋因雖然人人皆知薛家巨富,但是薛姨媽行事卻從無張揚之處。


    最重要的是,薛姨媽對她一直十分和善……


    所以,她才出言拘押薛姨媽,到底也怕薛姨媽多心,忙轉對探春,假裝說悄悄話,實則平常聲量道:“瞧璉二嫂子隻顧吃東西,想必是還沒聽明白咱們的玩法,你再說個容易點的,讓璉二嫂子也參與進來。”


    尾席上從頭至尾笑嘻嘻,專心吃東西看戲的王熙鳳哪裏想到坐著也能被踩!


    到底也知道黛玉是拿她來維護薛姨媽的體麵,所以隻白了黛玉一眼,笑著沒說什麽。


    薛姨媽見狀,倒也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出題吧,我試試,猜不中,你們可不許笑話。”


    眾人皆道不敢。。


    探春本來有意和黛玉等人爭一下風頭,看見賈璉搖到自己的時候,便想要出個極難、極巧的來,沒想到會是薛姨媽來接令,這打亂了她的計劃。


    到底長幼尊卑為重,探春十分果斷的就放棄了出彩的機會,目光在席麵上巡視一圈,特意在賈寶玉身後的空地上,那盆栽海棠花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笑道:“綠肥紅瘦。”


    薛姨媽就笑了起來,這群孩子,都挺有意思的。


    放水放成這樣,也太小瞧她了。


    於是直接笑道:“胭脂。”


    眾人原本以為,就算探春故意露出令底,覆麵的提示也很明顯,但是薛姨媽還是會思考一下如何射的問題。


    沒想到,薛姨媽不假思索的就射,且中了。


    王熙鳳,包括賈蘭和香菱等,都有些一頭霧水,等著其他人解釋。


    賈寶玉讚道:“看來我們都小瞧姨媽了,姨媽這個令不但接的快,而且射的極好。


    海棠色自來便多為擬作胭脂色。


    如海棠風裏胭脂雨;海棠不惜胭脂色;棠梨葉落胭脂色等。


    姨媽可是既用了典,又合了詩了。”


    薛姨媽笑了笑,舉起酒杯與探春隔空對碰了一下,飲了一口,然後拿起骰具,繼續搖了起來。


    第三局,惜春對上了賈寶玉,明顯不對等的實力。


    惜春勉強出了一個,偏偏賈寶玉故意使壞,對了一句特別生的詩句,惜春不知道,自然判斷不了賈寶玉到底有沒有對上……


    還是寶釵不忍心看賈寶玉以大欺小,告訴惜春賈寶玉對著了,並解釋了出處,惜春這才了然,然後看著賈寶玉得意的樣子,不免憤憤的瞪了他一眼。


    寶二哥真壞,還是寶姐姐好。


    賈寶玉本身就是想逗逗惜春,活躍氣氛,倒也並不一定要惜春這個令官被罰酒。


    第四局,李紈對上香菱。


    “我早聽說你拜得名師,今兒我倒要替她考教考教你,看你究竟學了幾成本事。”


    麵對李紈的壓迫感,謹小慎微的香菱,越發將身子坐的筆直,雙手放在桌邊,一副小學生聽老師講課的模樣。


    “聽好了,我的覆麵是一個‘瓢’字。”李紈笑道。


    香菱忙問是哪個字。


    李紈便解釋是水瓢的瓢,香菱了然。


    許是人有福運,她因為緊張差點碰倒自己的酒杯,連忙去扶正。


    忽然福如心至,想起從黛玉給她的宋詞選集裏麵,常看見“瓢樽”這樣的字組。


    穀楾


    莫非,大奶奶的令底便是酒杯?


    有了這個猜測,倒也不難,很快便試探性的回道:“綠?”


    李紈想了想,對香菱露出讚賞之色,然後舉起酒杯示意香菱。


    香菱便知道自己射著了,忙端起杯子回禮。


    寶釵見了,笑道:“直到此時,方出現咱們今兒,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射覆’。


    覆者除了給出覆麵,餘者一個字不多言。


    射者射了之後,直接由覆者判斷是否射著,從始至終,不見令底,這就是一場完整的射覆。”


    賈寶玉點頭道:“果然比別的令有趣,大嫂子和香菱加起來不過說了兩個字,遊戲便已經結束,隻怕在場許多人,現在還是雲裏霧裏的呢。”


    王熙鳳一撇嘴道:“寶玉,你少指桑罵槐的,我確實不知道他們打了什麽啞謎,你不說給我們解釋解釋,倒來嘲笑人?”


    賈寶玉本來就是有心擺弄,此時嗬嗬一笑,對王熙鳳告歉一聲,然後朗聲道:


    “大嫂子所覆‘瓢’,縱觀席麵,大概隻有酒杯與之對應。


    蓋因古人常把酒樽作瓢,所以又有‘瓢樽’之說。


    大嫂子這是取典。


    而香菱所射‘綠’字,也是與酒有關,古人常作‘綠樽’之說。因為很早之前,古人所釀造的美酒多呈綠色,如‘開甕鴨頭綠,磨刀魚眼紅’、‘壽酒千鍾綠,官花萬疊紅’。


    又有劉希夷‘淚隨黃葉下,愁向綠樽生’。


    最妙之處在於,杜工部有一句詩言,‘瓢棄樽無綠,爐存火似紅’,豈非將令底、覆麵、射令全部串在一起了?


    所以說大嫂子令出的好,香菱對的也好。”


    王熙鳳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實際上,她沒聽很懂。


    ……


    主子們在院子裏圍坐一團,玩的起興。


    邊上的丫鬟們也看的開心,雖然她們大多數時候都雲裏霧裏,隻是感覺姑娘們和主子奶奶們都好厲害,好有學問的樣子。


    也很羨慕香菱,竟然能和主子們坐在一起玩遊戲!


    所以,不論是站崗聽候取東西的,還是兩邊廊上坐著吃東西的大丫鬟們,都選擇靜靜的看熱鬧,不敢出大聲打擾主子。


    氣氛很是歡樂。


    一個婆子探頭探腦的進院來,走到賈璉的身邊,“二爺,這是二門外托人給二爺送進來的。”


    賈璉接過,是一張天藍色為主色調的信帖,就隨便瞧了瞧。


    “二哥哥,你瞧的什麽?”


    大家雖然在行令,但是首席賈璉的一舉一動,仍舊逃不過眾人的法眼。


    “沒什麽,別人送的帖子。”


    賈璉隨便將之折進袖子裏,顯然不準備給人分享。


    賈璉這副舉動,越發令人生疑。


    “什麽人好好的送帖子給你?”


    王熙鳳追問道。


    她也瞧見了,方才那帖子的顏色不對!


    賈寶玉因為坐的離賈璉近,此時笑道:“我剛才瞧見了,‘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看字跡,像是女孩子寫的哦……”


    賈寶玉自從薛蟠來了之後,和秦鍾幾個也常混著一起出去吃吃花酒什麽的。


    其實,遠遠沒有表麵上看去的單純。


    他這明顯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在給賈璉上眼藥,生怕王熙鳳不找賈璉的麻煩。


    賈璉瞅了這小子一眼,然後坦然道:“就是妙玉,你也知道的。”


    王熙鳳心裏暗鬆一口氣,她知道這個妙玉,雖然沒見過麵。


    賈赦死的時候,賈璉心緒不定去牟尼院找得到高尼推衍因果、前程,聽說對這位妙玉師太的佛法傾伏,還拜了對方為道師。


    不過一個佛門中人,給人送生辰庚帖,感覺很奇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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