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親自送賈珍和尤氏出門,等他再次回來,賈母等人一個都沒散。


    他們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賈璉。


    一個人的能力,在平時是不大看得出來的,隻有麵對大事的時候,才能明顯的體現。


    即便不願意承認,他們也明白,讓賈璉過來是最正確的決定。


    若不然,隻怕就選址這個問題,他們今天就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算最後說動賈珍讓出薈芳園,隻怕也要費大幾萬的銀子。


    不過賈璉為了辦成這件事,也不是信手拈來,他將自己父親的遺產,幾乎全部拿出來作為籌碼了。


    “怎麽了,都瞧著我做什麽?


    如今既然地方已經劃出來了,我覺得咱們家裏還該盡快開工籌建才是,早一日建成,就能早一日奏請大姐姐歸家省親。”


    賈璉給賈母等人簡單作揖,就坐下說道。


    賈政忙道:“璉兒說的是,我和部裏的一位老明公相熟,他是在園林建造之上是有著獨到造詣的,連皇家修建園林,也多有讓他操刀。


    明兒下朝之後,我便去聘請他來為咱們家設計建造圖紙。”


    “老爺說的那位老明公,可是號‘山子野’?”


    “正是,你怎麽知道的?”


    “嗬嗬,老先生名聲在外,侄兒略有所聞。


    老爺若是已經相中了他,還是盡早去請的好。如今恩旨已下,隻怕要大興土木的人家不少,去晚了,隻怕老先生已經接了別家的工程,到時候忙不過來,倒耽誤了我們家的工期。”


    賈璉笑了笑,提醒了一句。


    賈政就鄭重其事起來,點頭應下。


    想了想,他又道:“璉兒,我們都知道你的心意了,隻是你父親留下的那些東西,還是你們自己留著吧……”


    賈政是典型的文人,重名輕利。


    為了自家女兒的事,讓侄子把大哥遺物都變賣了來支持,讓他心裏過意不去。


    賈璉則笑看了賈政一眼,他那有些靦腆糾結的神情,大不似作假,賈璉心裏就笑了,既然這人能處,那就這樣處下去。


    “老爺不用多說了,咱們家正是用銀子的時候,既然我們有,自然該拿出來,集中力量辦大事。


    畢竟,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不是?”


    賈璉說的隨意,邢夫人和王熙鳳心裏多少都不大高興。


    賈母和王夫人則是神色複雜,賈母道:“難得你有這份心,你既堅持,那就依你吧。


    不過也不必三萬了,你也該為你們家鳳丫頭和大姐兒考慮,留點銀子置辦行頭才是。


    這樣吧,你和我們一樣,隻拿出兩萬來則罷。


    若是將來家裏的銀子真的不夠使,到時候我們再另計新支。”


    王熙鳳看能夠挽回一萬回來,忙笑道:“瞧老太太說的,他是家裏的爺們,家裏的事情自然他說了算,他既然願意舉家之力來支持家裏辦這件事,我隻有為他高興的份。


    反正我又沒地方使銀子,給我留著也沒用。


    我們家大姐兒也還小,也用不了什麽錢。


    倒是委屈了我們太太,隻怕將來沒錢孝敬她老人家了。”


    邢夫人坐在賈母下手,簡直在這裏受了半天的罪。


    家裏隻要是花大錢的事,就沒有她插嘴的地方!


    心情本來就不好,此時還被王熙鳳提出來鞭策,反應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擠出一點笑意,說了句不用賈璉等人孝敬,辦大事要緊,然後就再也坐不住,向賈母告辭去了。


    邢夫人的離去眾人也不甚在意,本來叫她過來也不過是意思意思。


    看之前的效果,或許將來這樣的事,真的不用再叫她了。


    賈璉今日為家裏出了大力,賈母等人都不得不拿出和顏悅色的態度來,破天荒的關心起賈璉衙門裏的事情。


    賈璉也隻是隨便應付了一下這種關心,然後忽然說道:“昨兒聽鳳丫頭說林妹妹又犯了嗽疾,現在怎麽樣了,我去瞧瞧她。”


    提起黛玉的病,賈母就撓心,歎道:“她還是那樣,每年鬧一春一夏,何曾有過消停……你去瞧瞧吧。”


    賈璉就辭過賈母等人,往後院黛玉的房間來。


    黛玉進賈府的時候是深冬,因天氣寒冷,賈母就安排黛玉住她屋裏的碧紗櫥。


    等到春天到來,天氣轉暖的時候,才將黛玉挪到後麵單獨的房屋,並且順帶將三春姐妹也從榮慶堂挪了出去,安排到了王夫人院後麵的三間抱廈裏住。


    給的理由是三春漸大了,擠在一處不甚方便。


    實際上就是,賈母越發上了年紀,精力不佳,嫌孫子孫女多了吵鬧。


    不過從這裏還是能看出賈母的偏心改不了,嫌棄三春,卻把外孫女和孫子放在旁邊。


    黛玉就罷了,是遠客還說得過去。


    還把一個二寶放在黛玉的旁邊,讓二寶老是去騷擾黛玉。


    若說賈母心裏沒私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溫馨的房間,穿過紗窗的斜陽剛散,屋裏乍然冷清。


    林黛玉悄悄將隻喝了小半的湯藥倒進窗外的盆栽海棠裏麵,回頭看見紫鵑站在門口,沒好氣的看著她,心裏一虛,麵上卻若無其事的將碗放在旁邊,坐下裝沒事人一樣的繼續投喂籠子裏的兩隻鬆鼠。


    紫鵑就走過來,先伸頭窗外看了看,然後抱怨道:“這樹若是也得了病,隻怕吃了姑娘這麽多名貴的藥,也該好了……”


    黛玉眉頭蹙起,噘嘴不理紫鵑,她好討厭,老是叫人家喝藥!


    紫鵑見狀也沒法,隻能將碗勺收起。


    迎麵卻見賈璉走來,她忙退到一邊欠身:“奴婢見過璉二爺~”


    書桌邊的黛玉初時還以為紫鵑在逗她,回頭一看才發現賈璉真的過來的,忙也起身見禮。


    賈璉在茶桌邊的凳子上坐了,看黛玉苗條嬌弱的身子立在麵前,就笑道:“聽說你病了,我來瞧瞧你,這麽拘束作甚,坐下吧。”


    黛玉鼻子微皺,領命回去坐了,卻偏頭,不大想理賈璉的樣子。


    賈璉就好奇:“我是不是得罪你了,瞧這小嘴兒噘的?”


    任是誰一直咳嗽,被人一直逼著吃藥心情也不大好。


    賈璉還這般打趣她,令黛玉登時不滿的瞧著賈璉,“你來做什麽?”


    哼,人家前兒病了,今兒才來瞧,才不要領你的情!


    黛玉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絕佳的理由。


    “方才老太太找我議事,路過這邊,聽說某人病了,順道來瞧瞧,也沒什麽事。”


    黛玉的性格像貓,逆著擼容易炸毛。


    “那你也瞧見了,你可以走了。”


    果然黛玉很不愉快的說道,許是心急說快了話,牽動了病勢,剛說完就舉著繡帕掩嘴咳嗽起來。


    剛剛給賈璉倒了茶的紫鵑,忙過去幫忙拍背。


    看她那倔強而嬌弱的樣子,直令人又心疼又好氣,於是歎道:“之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又病的這樣了,敢是沒好好吃藥的緣故?”


    賈璉一句話,戳中了某人剛剛幹過的事,令她掩嘴動作一頓,眼神中有那麽一點不自然。


    紫鵑更是立馬告狀道:“二爺還說呢,姑娘就是不好好吃藥,太醫開的藥,她總是吃一半倒一半,如此下去,姑娘的病症如何得好呢。”


    聽見紫鵑告刁狀,黛玉明顯的不服氣,身子背過去,不讓紫鵑碰她。


    賈璉笑嗬嗬的看著,然後才瞥向紫鵑。


    不得不說賈母待黛玉還挺好的,至少分給黛玉的這個丫頭就十分不錯。


    小小年紀,說話做事,頗有幾分知性內斂的感覺。


    倒也是,若非如此,隻怕也降不住黛玉這樣內心情感極其豐富,又不好相與的丫頭。


    “哦,你給我說這個作甚?她不吃藥,你們自是極力勸過的,她連你們的話也不聽,難不成你覺得她還會聽我的,我讓她吃她就吃了?”


    看賈璉有些調侃的意思,紫鵑忙笑道:“別人的話她未必聽,二爺的話,她必聽幾分的。”


    “啐,你還不下去,要你在這裏多嘴多舌的。”


    黛玉實在受不了紫鵑的,開口驅趕。


    紫鵑被罵也毫不在意,反而朝著賈璉攤手,示意:看罷,姑娘越發任性了。


    黛玉的脾性隨時變化,賈璉也沒有時間精力做個詳細開解,但他卻知道如何順著這樣小妮子的意。


    於是笑回紫鵑:“我勸你也別指望我,我又沒有什麽‘緊箍咒’能夠降服誰,隻是我想,她既然不願意吃藥,定是嫌棄你們這藥不好,沒什麽效用。


    若是你們的藥真是良藥,能夠藥到病除,相信她是一定會吃的,


    誰不願意自己的身子好呢?


    所以你與其在這裏抱怨,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把藥熬的好一點,比如,加點糖……”


    黛玉何等心思敏銳的人,身邊的人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掰開了、揉碎了來聽。


    聽到賈璉暗喻她是不聽話的孫猴子,她兩彎黛眉立馬豎了起來!


    好在隨即賈璉竟然為她不吃藥的行為,找了個她聽起來十分順耳的理由,心裏就舒坦。


    她還以為賈璉也要像別人那樣,勸她好好吃藥,那樣的話,她都聽煩了。


    才以為賈璉果然是個懂她的人,什麽都順著她的意,誰知最後一句,又令她頓時臉紅。


    她自然聽出來,賈璉已經猜到她是嫌棄藥苦,所以叫紫鵑加糖。


    可惡,還當人家是小孩子呢……


    紫鵑本意是想要賈璉幫忙治一治黛玉,因為她知道黛玉是敬重賈璉的。


    誰知賈璉卻說了一番雲裏霧裏,沒什麽邏輯的話。但是看姑娘的反應,倒像是很有感觸似的。


    她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她們姑娘獨看璉二爺有幾分不同,哼,都是不按常理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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