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自結婚之後,就在榮國府內管家。賈政不善理會外務,家中一應人情往來,幾乎都是賈璉從中操辦,所以一二年下來,賈璉倒也曆練出來了。


    雖不敢說多麽長袖善舞,但是於一般的待人接物之上,賈璉絕對是沒什麽紕漏的。


    所以一連幾日,賈璉在金陵城內問親訪友的過程也十分簡單且愉快。


    唯一遺憾的是,在去拜訪甄家的時候,賈璉內心是想要見見甄家的幾個女兒的。看看她們是否像傳言中的那般鍾靈毓秀,能夠和家裏的三春姐妹相提並論……


    奈何天生條件所限,雖是至交,人甄家也根本沒有讓已經成親的青年男子見自家閨女的道理!


    另外,關於香菱的下落一時也沒有頭緒。


    主要是那個小和尚沒有找著。


    王勝等人去了府衙詢問了數次,也沒打聽得有這樣的一號人。


    賈璉細思之下,覺得要麽是那小沙彌和賈雨村一樣還沒有到應天府當差,要麽就是,他故意躲著不讓人找著他。


    一來做了和尚又還俗不算什麽光彩的經曆,他可能不願意同旁人講,旁人自然不知道他的來曆。


    二則王勝等一個個孔武有力,一眼看去不像是什麽善類,或許那小沙彌是怕他們不懷好意,所以故意躲著。


    這是很有可能的,這個時代生活在社會低層的人,都是謹小慎微的,十分害怕得罪貴人,被人報複。


    基於這些考慮,賈璉又囑咐王勝等人,讓他們再去打聽的時候注意客氣,並且向府衙的人透露,是一位叫“雨村先生”的人聽說他在這兒,所以托他們打聽的,以期這樣騙他出來。


    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在偌大的金陵城,要是沒有確切的信息,想要找到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這日清早,他特意備了重禮,去拜訪薛家。


    賈、薛兩家不但是幾輩子的世交,而且在當代都還是姻親,榮國府當家太太,和薛家當家太太,乃是嫡親的姐妹。


    而薛家又是四大家族中,唯一一個根基還在金陵城的家族,所以賈璉到了金陵城,別的人家都可以不去,這薛家是一定要去拜見的。


    薛家,接到了賈璉的拜帖,薛家上下還是十分驚訝和重視的。


    怎料薛家同樣人丁凋敝,現任家主隻是個紈絝的少年,成日家隻知道外頭鬼混,哪有半日待在家裏的?


    所以賈璉過來的時候,薛家長子薛蟠根本不在家。


    那薛家主母又是個寡婦,因此竟有些犯難,考慮之後,隻讓管家自行接待。


    豈料她長女聽見,便勸道:“母親這麽做便不妥了,人家好心好意來瞧咱們,咱們不見,人家不說咱們家情況特殊,倒像是咱們輕狂,有意怠慢似的。


    咱們兩家本是累世的交情,原可以少些避諱。既然哥哥找不見,母親也該將人請到內廳,隔著那簾子,讓管家媳婦們作陪接待了,如此既不顯得咱們失禮,也不枉費人家一番情誼。”


    薛家主母依了,忙讓管家將人迎到內廳,自己也換了一身更妥帖的衣裳,才帶著眾丫鬟、仆婦們出去。


    賈璉在前廳坐了一會兒,知道薛蟠不在家後,賈璉就打算告辭。


    他知道薛家沒什麽人,那薛蟠大概也才十四五歲,如此算來,他母親可能才三十多,還算是年輕的寡婦,輕易連家下男丁都見不得,更不用說他這種遠道而來的男性親戚了。


    其實,若是兩家經常走動來往倒也不必要這麽生分,他是個晚輩,接待一下也不算什麽。隻是賈薛兩家這些年的交往,都是隻見禮,不見人的,這猛然正式會晤,誰都不願意先失了禮,令人詬病!


    認真說起來,他應該提前一天通知薛家才是最符合禮數的,但是至於他為什麽沒有這麽做,就隻有天知道了。


    見到管家出來,正要告辭,誰料管家卻道:“璉二爺請,我們太太在內廳備了茶,請璉二爺入內一敘。”


    賈璉揚了揚眉,雖感意外卻不多說什麽,很自然的隨著管家來到內廳。


    說是內廳,其實也並未進二門,就在正堂的前麵部分,尋常是當家主母接待其他當家太太的地方。


    雖然廳上廳下丫鬟、媳婦不在少數,但是在賈璉看來毫不為奇。


    畢竟比起賈母的榮慶堂,這些,都隻能算是小場麵。


    被管家媳婦們伺候了茶水,隻坐了一小會兒,伴隨著一陣腳步攢動,就見幾個婦人從後堂走了出來。


    為首的一人,雖然隔著珠簾,也能看出豐腴婀娜,形貌華貴。


    賈璉連忙站起來,恭敬的彎腰拜道:“小侄,拜見姨媽!”


    那婦人忙上前兩步,虛托一禮:“快快請起……”


    說是隔著簾子,其實這珠簾也就是個意思,稍微近一些,幾無障礙。


    所以當賈璉抬起頭來之後,還是一下子就將薛姨媽看了個全。


    果然是三十來歲的美婦,雖然從體態和外貌上看起來是與王夫人有些掛像,但是倒比王夫人年輕許多,也開朗許多的樣子。


    她麵帶和煦的微笑,請賈璉入座之後,自己也到後麵的矮炕上坐了,然後道:“不知今日有貴客登門,你蟠兄弟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所以招待不周,還請你多多見諒。”


    賈璉客氣的回應了,之後薛姨媽又問:“你幾時到的南京,可是有何公幹?家裏老太太、你們太太身子骨可好?鳳丫頭呢,她那脾氣性格可收斂些了?”


    賈璉笑回:“多謝姨媽關心,我們家老太太、太太的身子倒也健朗。至於鳳丫頭,她一向如此,風風火火的,那性子隻怕這輩子也改不得了。”


    其實若論親,她和薛家,倒是從鳳辣子那邊論更親近一些。


    畢竟王熙鳳就是薛姨媽的內侄女,不像是從二房那邊,還要隔著個王夫人。當然,這個世道更重視男方的親屬關係,所以他叫“姨媽”也沒錯,連王熙鳳更多的時候也跟著他叫自己的姑媽作姨媽呢。


    果然薛姨媽就笑道:“她那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從小就那樣,倒也是個心裏明白的人。你和她也是從小認識的,還得多擔待她一些才好。”


    賈璉自然點頭,又解釋起自己的來曆:“我這次下來南邊,倒也不是為公幹,隻因我們小姑兩個月前病逝了,老太太派我到揚州吊唁,所以我才到了江南,順道來拜訪一下這邊的親戚們。”


    “難為你有心,還特意來瞧我們。”


    薛姨媽誇讚了一句,又歎惋起來:“你們小姑我也是見過的,唉,誰知她那樣好的一個人,竟這麽早早的就去了,想必你們老太太不知道多傷心呢。”


    賈璉就這麽與薛姨媽有一句沒一句的彼此應和著,忽然他目光一閃,朝著薛姨媽旁邊的屏風後頭看去。


    剛才他似乎看見個白色的身影從後頭掠過去了,雖是驚鴻一瞥,卻異常的驚豔動人。


    薛姨媽一直打量著賈璉,看見他的反應,便也回頭瞧了瞧。


    果然,不知何時那絲質屏風的後頭,心愛的女兒已經立在了那裏。


    搖搖頭,沒有責備的意思,薛姨媽繼續與賈璉道:“我與你們太太也大概有十來年沒有見過麵了,也不知道她如今過的怎麽樣。如今我們都分隔兩地,又都上了年紀,往後姊妹間想要見麵,隻怕就更難了。”


    說著,抹了抹有些傷感的眼眶。


    賈璉心說,這是在打前站嗎,難道薛姨媽已經起意要上京投奔哥哥、姐姐了?


    聽她說的那樣傷懷,賈璉一點也無感,若是沒有意外,往後十年您都會和你的好姐姐住一塊,差不多是天天能見麵的那種。


    就是不知,萬一我真的將香菱找到帶走了,你寶貝兒子從此惹不上人命官司,你們還會不會舉家上京避難。


    大概是會的吧。


    畢竟就以賈璉的觀察來看,薛家這孤兒寡母的一家人,偏偏又有百萬家財,長久下去,不被人惦記才怪!


    到了京城,有哥哥、姐姐兩條大腿護著,至少別人就不敢再打主意了。


    賈璉對薛家上京的事樂見其成,他雖然看不起薛蟠的為人,但是對薛姨媽母女還是挺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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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會做人的人。


    況且,薛家要是不上京城,大觀園豈不是要少了一名扛鼎人物?


    就是那或許此時正躲在屏風後頭,悄悄聽他們談話的,金陵十二釵正冊之首的薛寶釵,人稱寶姐姐是也!


    因此賈璉就笑回道:“姨媽是說笑了,休說我們太太和姨媽都還年輕,就說要見麵,也是極容易的事。


    先時在家裏就聽我們太太說,要接姨媽、蟠兄弟還有寶釵妹妹一到去家裏做客,還要勸姨媽一家也搬到京城最好呢。說是親戚們如今大多都進了京,大家在一處住著,也熱鬧些。”


    實際上賈璉根本沒有聽王夫人這麽說過,但是這樣的話,說了也不會有什麽紕漏。


    果然薛姨媽聽了,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她笑道:“難為你們太太有心,她倒是在信裏麵也這般勸過我,隻是你也知道,我們這邊也是一大家子的人,根基這些,也都在南邊,豈是說進京就能進京的。再有一點,你蟠兄弟他們身上的孝期還沒過呢,隻怕我們隻能辜負你們太太的好意了。”


    對此賈璉也隻是笑了笑,客套話反複說,也就是矯情了,反正薛家該進京就會進京,也不會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影響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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