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的死在賈家引起了很大的波瀾,但是因為賈璉在京,一切並未出現紕漏。


    很快,在孝慈縣皇陵的尤氏也得到了消息。


    孝慈縣城以北,動工近十年仍未完工的太上皇皇陵中,李太妃便被安葬於後半段的妃園寢之中。


    所謂妃園寢,便是因為帝王的後妃中,通常隻有皇後才有資格與帝王合葬或者單開一陵,而其他地位達不到的妃嬪,則安葬於妃園寢之內。


    此時妃園寢外麵的一處殿宇外,皇後領著自己的侍女前來。


    “陛下在裏麵?”


    “陛下在裏麵召見幾位將軍。”


    將軍?皇後有些詫異,卻本能的沒有過問,隻是點點頭準備先回去,待會再來求見。


    正巧這時殿門打開,果然看見幾個雖無袍鎧,隻著白麻孝帶,卻也顯得比文官威武雄壯的將領從殿內走出。


    “參見皇後娘娘。”


    “諸位將軍辛苦。”


    皇後與幾位抱拳執禮的將領點頭示意,然後便盈盈往殿內走來。


    寧康帝正在殿內書案低頭閱覽,見她進來也隻是隨意的掃了一眼,道:“還未到安靈的時辰,你來作甚?”


    皇後溫柔的走到寧康帝身邊,給寧康帝揉了揉肩膀。非侍寢而敢對寧康帝做出這般親密舉動的人,整個後宮,也就唯有皇後一人。


    “陛下為了太妃的事情連日費心傷神,還該注意保重龍體。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還是交給大臣們去操心吧。


    陛下這樣操勞,想必太妃娘娘在天有靈,也會心疼的。”


    皇後隻比寧康帝小幾歲,麵上已經明顯有了歲月的痕跡。但她身上卻有一種寧靜端和的美,這種美,不以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反而凝練的越發深沉。


    連寧康帝此時的眼神都有了一絲暖意,搖頭道:“朕無礙。”


    皇後素知寧康帝的心性,也沒有再勸,而是招呼宮娥上前,將熬好的羹湯盛了半碗出來,一邊訴說自己的來意。


    “方才寧國府的三品誥命來見我,說是自家公公突然離世,想要求個恩旨,準許她提前回京為公公操辦後事。


    臣妾想著這邊的事情已經基本完結,又聽她說家中暫無可以主事的人,便擅自做主應允了她。”


    寧康帝輕口品嚐著發妻送來的羹湯,耳朵無意識的聽著她所說的話。


    他原本並不關心這些事。帝後在這一點上和世間普通家族也沒有什麽不同,同樣是男主外女主內。


    皇後是一國之母,統領內外命婦,一般情況下寧康帝也不會過問。隻是皇後顯然考慮到她的恩旨會不會影響到寧康帝的安排,所以特意來和他說一聲。


    不過聽著聽著,寧康帝忽然反應過來,寧國府不就是賈家一門雙府的另外一支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年耳朵裏隻聽到“榮國府”三個字,導致猛然聽到寧國府這個名字,還有點陌生的感覺。


    當然也就是一刹那的感覺。盡管寧國府早已衰退到極易令人忽視的地步,但是對於這門開國公府,寧康帝還是有著基本的了解的。


    想了想,他反問道:“三品誥命?賈珍?他爹是……?”


    皇後笑道:“陛下竟然給忘了,就是賈代化之子賈敬。當初陛下還潛邸之時,此人還中過乙卯科進士呢,在當時京城的勳貴圈內,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響動。”


    “原來是他。“寧康帝莫名發出一聲嗤笑。


    “怎麽死的?”


    “具體的臣妾也不太清楚,隻是聽那尤氏講,他公公好似一直是在城外道觀修行,不知怎麽就死在道觀內,許是壽數到了。”


    寧康帝也沒有太計較,原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寧康帝放下手中的羹勺,冷笑道:“想那賈家一門雙公,好顯赫門第!誰料到子孫中,除了一個賈璉還堪用,其他盡是酒囊飯袋。


    尤其是那寧國府,更是一個比一個混賬……”


    寧康帝明顯是想開噴的,但是忽然想起這裏是生母太妃的安陵之地,這才止住了口。


    又想那賈敬雖然愚不可及,到底是寧國公之孫,身份不一般。此時他死了,正是皇家顯露恩澤的時候。


    於是問了一句:“那賈敬生前居過何職?”


    這個問題皇後如何知道,心說要是早知道陛下這般關心,來之前自己就多做點功課好了。


    正想要派人來詢問,旁邊垂首侍立良久的戴權卻弓腰諂笑道:“皇後娘娘倒是不必再差人詢問,奴婢對這賈家的事情,倒是多知道一些。”


    “那賈敬雖然是一等神威將軍代化公之子,卻和民間那些方士一般,好燒丹煉汞,尋仙問道。


    代化公死後,原本該他承襲爵位,他卻半點也不留念,讓他兒子賈珍給襲了。


    雖有功名在身,卻又沒有在朝中領職,因此,這賈敬從始至終都是白身。”


    這就是為什麽自古以來太監容易擅權的原因。像戴權這種跟在皇帝身邊的心腹太監,對於宮內宮外,朝野上下的局勢,那是門清,說不定比皇帝知道的還多。


    再加上原本就有皇帝的寵信這一先天優勢,一旦皇帝糊塗一點,豈能沒有機會執掌權柄?


    聽到賈敬果然是白身,寧康帝便對戴權命道:“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祖父功業,追賜五品都尉之職。


    另外,準其子孫扶靈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其私邸殯殮。朝中自王、公以下者,準允祭吊。”


    寧康帝這也算是根據賈敬的實際情況,給予恩典了。


    追賜五品之職,則賈敬的後事就可以按照五品官員的規製來操辦。


    但五品畢竟屬於較低的品階。而賈家的故交親朋大多都是勳門,當家人品級不低,即便賈敬被追賜了五品,許多人按規製也不能親自去吊唁,因此又特準王、公以下祭吊。


    待旨意傳下之後,還在皇陵內的賈母等賈家人,自然是一片感恩戴德。


    尤氏也在謝恩之後,收拾行囊,帶著家下人丁,先一步往京城趕回。


    ……


    京城。


    賈璉辦理喪事的能力,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這些年來,他陸續給林如海夫婦,賈赦、賈珍父子等人料理喪事,早就積累了豐厚的經驗。


    而今對於賈敬的後事,那自然是手到擒來。


    因此,當數日之後尤氏回到家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個掛滿白帆,卻上上下下井井有條,一絲不苟的寧國府。


    孝慈縣的聖旨是快馬加鞭送回京城的,自然比坐車的尤氏來的更快。因此在她回家之前,賈璉就已將賈敬的靈柩從鐵檻寺送回寧國府。


    寧宣堂內,正室。


    尤氏一邊抱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詢問秦可卿府裏的情況,尤其是賈敬的後事籌備。


    然而……


    “二叔早就讓賴總管他們備妥了。”


    “這個也準備好啦。”


    “也都叫人預備著了。”


    秦可卿口中,盡是諸如這般的回答。這讓一路上絞盡腦汁,生怕賈敬的後事出現紕漏再惹人笑話的尤氏,感到十分的不適應。


    猶豫了一下,尤氏問道:“那,你覺得接下來最要緊的是做什麽?”


    “呃……”


    看著尤氏那有些糾結的神情,秦可卿突然體會到尤氏的想法,不由掩嘴一笑,“婆婆接下來隻要每天按時到老爺靈前守靈,再有……倘或有別的什麽夫人太太前來祭吊,太太到時候接待一番就是了,別的什麽事都不需要做啦,因為所有的事情,璉二叔都安排好了。”


    尤氏砸了砸嘴。依稀記得在馬車上,她還感歎回京之後肯定又要好生忙碌。


    但就眼下的情況來看,似乎她想的多了一點。


    於是她終於問道:“他二叔呢?”


    “今早過來過一趟,安排了些事情就出城去了。他最近好似忙得很,天天都出城去,很晚才回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秦可卿有些幽幽的,似乎埋怨賈璉太忙而忽略了她這個大美人。


    但很快她眼中又彌漫著濃烈的狐狸笑意。她是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賈璉幫忙料理寧國府的喪事,她這個寧國府大少奶奶從中協助,其但凡有機會就拿著事情去請示賈璉的這些美好而愉快的日子。


    尤氏沒意識到秦可卿在“傻笑”什麽,她隻是感覺這個女人隨時都在浪。


    也無心教訓,隻是歎道:“他外麵的正事那麽多,還要費神費力幫我們料理老爺的喪事。今天,還是他的生日……”


    聽見尤氏的話,秦可卿愣了愣,隨即道:“是啊,可惜國孝家孝之中,否則這樣的日子,家裏定然是要好好操辦操辦的。”


    說著,秦可卿看屋裏除了一雙小家夥,就剩下一個銀蝶丫頭,不免笑語尤氏:“方才婆婆回來的時候滿麵風塵,定是婆婆惦記著璉二叔的生辰,不敢耽誤。所以路上緊趕慢趕,這才在今兒到家吧,我猜的可對?”


    秦可卿的話,頓時讓尤氏沒好意思的低下頭,感覺臉有些發燙。


    見秦可卿笑容俞盛,尤氏終究敵不過,將兒子放下,道:“我先去瞧瞧老太太,這邊的事情你多照看著點。”


    說完便直接溜了。留下秦可卿原地笑了笑,上前逗了一會兒搖籃內的兩個小家夥,隨即也起身往外院靈堂而去。


    因為京中大多數的權貴都跟隨聖駕去了皇陵,所以這些日子上門來吊唁的極少,靈堂這邊也沒有太多事情,秦可卿就簡單照料了一遍,就回屋休息。


    忽聞得賈璉回來,她又匆匆換了身衣裳到前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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