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說, “明天, 陪我去個地方吧。”


    鄭大公子暈暈乎乎就答應了,嘴裏還滿是中藥苦澀的味道,心裏卻是甜的。


    沈妄目光落到窗外, 沉夜裏似乎都透著寒意。然而凜冽的寒夜裏,點點暖黃色的燈火, 才最是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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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妄當先走在前麵,鄭楊彬雙手插著兜, 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冬天山路濕滑, 沈妄不怎麽放心,走幾步就不著痕跡回頭看一眼。他本來想拉著的,可是人不願意。


    又爬了半個多小時, 終於看到了山頂。沈妄打量著周圍的銀杏樹, 模糊的記憶才漸漸清晰起來。說起來,他也有十幾年沒來這裏了。接著走了幾步, 終於登上了山頂。眼前豁然開朗, 白淨的天空闖入視線。冷冽的空氣直衝肺葉,涼徹心底。


    山風呼嘯,鄭大公子伸手壓住亂飛的圍巾,探究的打量著。山頂上除了一堆亂石,就隻稀稀拉拉長著幾棵樹。葉子都掉完了, 隻留下光禿禿的樹幹,挺不精神的歪著。


    沈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朝著一個方向直直走了過去。在山頂上最高的一顆白樺樹下麵停了下來。


    沈妄仰頭看了看冷白天幕下放射狀的枝椏, 然後輕輕拍了拍樹幹,掌心順著橫向的紋路上摸過去。鄭楊彬也走了過去,仰頭看了看,沒瞧出什麽不同,然後目光就落在了沈妄臉上。沈妄卻沒解釋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雙手套給自己戴上,然後蹲了下去,在樹根處挖了起來。


    鄭大公子斜倚著樹幹,就那麽自上而下的看著他,“我說,你還在這裏藏了什麽寶貝不成?”


    沈妄隻是輕輕“哼”了聲,一點點挖著。時間這麽久過去,其實究竟是不是這裏,他也有些記不清了。況且那麽多年前埋下去的東西,也不知道還在不在?畢竟風吹雨打,加之山裏蛇蟲鼠蟻的。沈妄心裏也沒抱太大的期望。就是想著試一試。找得到,就是緣分,找不到,也就算了。


    冬天氣溫低,樹根底下的土有些都被凍住了,徒手挖起來十分費力。沈妄卻沒想用工具。就隻是用手一下一下翻掘土塊石塊,十分有耐心。鄭楊彬靠著樹幹卻看不下去了,抻了下褲子幹脆也蹲了下來,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說,“我來幫你。”


    沈妄搖了搖頭,衝他抬了抬下巴,“不用,你站到邊兒上去,別擋我光。”


    鄭大公子蹲了一會兒,見沈妄實在沒有教他幫忙的意思,也隻好重新站起來。沈妄來這前什麽也沒有給他說,他也不知道沈妄是在找什麽。沈妄又不讓他動手。站在那兒挺無聊的四處張望著。


    沈妄已經挖的比當初埋下去深了一倍,還是什麽也沒有。他停了停手,籲出一口氣。渾身滿都是汗。沈妄心裏琢磨著,可能是位置不對?畢竟這麽些年了,他當初當做參照物的樹也在長啊。這麽一想,就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心裏一動,就要換個地方挖。


    等了等,又停住了,也還是,隨緣吧。


    沈妄腿有些麻了,一手支著地就要站起來,結果手一歪,滑進了坑裏,手指恰好戳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


    他微微一怔愣,立刻就掏了起來。果然沒幾下就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銅包邊的梨花木盒子。隻是表麵上都已經結了厚厚一層泥垢,還沾著一些腐爛的葉子。沈妄卻開心極了。他脫下一隻手套,把盒子表麵用力擦了擦。然後脫下另一隻,兩隻手用力,打開了盒子。


    髒汙的盒子內部卻平展如新。


    紫色天鵝絨的內墊上,有兩個小槽,卻隻擺著一隻戒指。


    細細的金色的指環,上麵隻鑲嵌了一粒碎鑽。


    卻璀璨奪目,分外好看。


    之前挖土的時候正是一隻膝蓋跪在地上。


    沈妄微微一笑,抬起頭,身體沒動。手心裏正是張開了的盒子。


    “楊彬。”


    鄭楊彬收回眼神,就見到沈妄單膝跪在自個麵前,手裏是一隻戒指。呼吸猛然一滯,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山頂上冷風亂吹,沈妄的笑容卻偏偏好看極了。也……暖和極了。


    鄭大公子不自在的鬆了鬆脖子上的羊毛圍巾,忽的想起這還是出門時候沈妄壓著他給圍上的。


    心跳得越發快了。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隻知道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的人。


    沈妄看著鄭楊彬那難得一見的傻樣兒,頓時樂了。伸手過去,就見鄭楊彬下意識給握住了。沈妄慢慢收緊了手指。果然,穿了那麽厚還是不頂事,手還是冰涼的。沈妄給一點點捂熱了,才從盒子裏拿出戒指,握住鄭大公子的手,一點點給戴在無名指上。鄭楊彬下意識的要縮回手,沈妄瞪了他一眼,握緊了。


    金色的指環柔和潤澤,穩穩嵌在無名指上。


    鄭楊彬也回握了回去。


    這是他媽的戒指。他媽去世之後,沈妄什麽遺物都沒留下,隻有這隻戒指,他特意收了,埋在他媽最喜歡的白樺樹下麵。其實本來是要買一對兒的,隻是當年他媽病重得不成樣子,省吃儉用攢了好久的錢,最後也隻夠買一隻。這一隻,是準備送給沈玉生的。可惜了,到最後,他媽也沒熬到他們結婚紀念日那天。沈妄記得清清的,他媽特別喜歡這隻戒指,總是悄悄拿出來把玩,往自己手上套,隻是那時候人在病床上,已經瘦下去十幾斤,戒指整整大了一整圈兒。


    有時候病得實在難受,他媽就握著沈妄的手給他說,她要是走了,這個戒指就教沈妄好好收著,將來送給他喜歡的女孩子。完了又說,不行啊這麽大女孩子怎麽戴得上?早知道當初應該買個小的了。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過一會兒又笑了。又哭又笑的好半天。


    沈妄那時候就隱隱覺得,要是真的愛一個人,大概就是像他媽這樣的。


    今天他帶著鄭大公子來,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還真的挖出了當年他埋下去的那個盒子。沈妄都覺得不可思議。還是說,他媽也已經默許他們了?沈妄緊緊握住鄭楊彬的手。


    下山的時候,鄭大公子特別的乖,乖乖教沈妄把自己拉住了。一點兒不樂意都沒有。低眉順眼的樣兒,瞧得沈妄心裏發笑。


    等坐上了車,鄭大公子終於恢複過來,又是一副不羈的樣兒,靠在車窗上,漫不經心的打量著車窗外的風景。沈妄開著車,偶然偏了下頭,才發現人表麵上看似滿不在乎,其實偷著摸著在看手上的戒指呢。


    街上行人都不多,沈妄開著車想去超市買點吃的,回去兩個人可以吃個火鍋什麽的。就這會兒,鄭楊彬的手機給響了。就見鄭楊彬接了電話,“嗯”了幾聲,完了一掛電話,手機在掌心裏轉了一圈兒,扔進兜裏。“掉個頭去綠苑吧,老頭子叫我們這會兒回去吃飯。”


    沈妄轉了下方向盤,心裏訝異。


    這麽段時間以來,不論是他給鄭楊彬治病調理身體也好,他倆人的事情在媒體上麵公開也罷。鄭成都一直默不作聲,似乎采取了一種聽之任之的態度。這時候卻忽然教他們去吃個飯?


    就聽鄭楊彬在他邊上,慢慢說著,“可能還會給你見個人,你見就見了,別多說話就是。”


    沈妄看了他一眼,見人神色沒剛那麽輕鬆了,而且沒有多說的意思,就一點頭應了。


    鄭成一直住的“綠苑”是一處十分私密的高級別墅區。沈妄把車子開了進去停在院子裏,沒打算久待。兩人才一下車,一樓的大門就開開了。一個挽著頭發樣子溫婉的中年女人穿著拖鞋跑了出來。神情裏卻是帶著急切的,雙眼惶惶然欲言又止,像是會說話似的。


    朝著鄭楊彬的放向跑過去。


    沈妄眉頭一皺,上前了半步攔在了鄭楊彬身前。那女人愣了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你就是沈妄吧。”


    這時鄭成穿著毛衣出現在門口,神情淡淡的,“行了,小嫻,叫他們先進來吧。”


    吳嫻這才後退一步,剛剛即使被沈妄攔住了,她仍舊是快要撲到鄭楊彬身上似的。沈妄走在兩人中間,把她和鄭楊彬隔開了。不管她是誰,看著鄭楊彬漠然的樣子,沈妄都不樂意教她靠鄭楊彬太近。


    鄭成一直站在門口,見著沈妄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又和鄭楊彬的目光對上,才慢慢開口,“回來啦!”


    鄭楊彬隨意點了點頭。


    幾個人進去坐下了,這會兒廚師正把一盤盤菜端上桌。吳嫻的目光仍然黏在鄭楊彬身上,一瞬不瞬的。


    鄭成輕輕咳嗽了一下,“沈妄,還沒給你介紹,這是吳嫻。楊彬他媽媽。”


    沈妄看向鄭楊彬,就見鄭大公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出言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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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妄忽然想起當初鄭寧彬給他說的那一通。(見三十九章)鄭成在京市裏活動這麽些年,甚少見到他妻子,那位相傳知書達理的吳家大小姐。對外都稱是身體病弱。現在看起來,還真不是那麽回事。


    “好久沒見著楊彬了,她想孩子想得緊。我就叫你們倆回來吃個飯,也算是正式見上一麵。”鄭成補充了句。這會兒廚師把菜都擺好了,鄭成帶著幾人在餐桌上坐下,他才又說,“沈妄,你實在不錯。要是楊彬要跟什麽人在一起,跟你一起我是最願意看到的。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倆一塊就好好處吧。”


    沈妄應了聲。


    就見吳嫻正給鄭楊彬碗裏一下一下夾著菜,鄭楊彬壓根就沒動筷子,吳嫻還是一下一下夾著,菜堆得太多,都掉到了桌子上。她還是沒有停下的樣子。


    鄭楊彬臉色越發冷淡了。


    這頓飯吃到最後,鄭楊彬都沒開口說一句話。反倒是鄭成一直給沈妄說著什麽,沈妄也就應著。一頓飯吃下來,勉勉強強賓主盡歡。


    兩人一回到自己家裏,沈妄就問人要不要吃什麽,之前在飯桌上,鄭楊彬臉色好看得可以,除了沈妄夾給他的,基本沒有動筷子。


    鄭楊彬搖了搖頭,轉身就進了臥房。沈妄收拾了一下,端著藥進去。見人側著身子躺在了床上,麵朝裏,一動不動。


    沈妄放下了藥杯子,壓過去把人臉扳過來一看,成,臉色還行。也就沒問什麽,就把藥遞過去了。


    鄭楊彬這回倒是沒有推三阻四,半坐起身子,接過藥幾口就喝完了。沈妄收了杯子就要起床,還沒站起來就被人從後麵給拉住了。然後兩隻胳膊就繞過他的腰。


    鄭楊彬聲音聽著挺沉悶的,“沈妄,你今天瞧著我這麽對吳嫻是不是挺看不上的。”


    沈妄看不見人表情,就握住鄭楊彬手背,輕輕摩挲著,話裏帶笑,“是有點兒。”


    “你……”背後聲音一頓,顯然氣得不輕,鄭大公子冷聲說道,“沈妄,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


    “成……那為什麽?”


    這麽一問,鄭大公子徹底惱了。


    沈妄握住兩隻手,不讓鄭楊彬抽回去,一轉身子,看住人雙眼,才正了神色,一字一頓,“楊彬,我在乎的人從來都隻有你一個。別人,我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


    鄭楊彬手上的勁兒慢慢鬆了,垂下雙眼,輕聲說,“吳嫻雖然名義上是我母親,可她生我的目的就是為了成為鄭成名至實歸的夫人,從我記事兒開始,她沒一天眼裏是有我的。我一個人發燒燒到四十度,她坐一邊為了晚上見鄭成化妝,管都不管,要不是後來我硬撐著爬過去打了電話,這會兒我都不知道在哪兒了。她心裏根本容不下任何人。甚至還拿我要挾鄭成和她在一起……沈妄,我特別怕你覺得我沒良心,看不上我,但我真的特別……這女人就是個瘋子,從她為了爬上鄭成的床而嫁給鄭兼開始,她就瘋了。”


    “那她現在怎麽……?”鄭寧彬不是還說,吳嫻被鄭楊彬送進了精神療養院嗎?


    “當初她懷了鄭成的孩子之後,吳家也是高門大戶,老爺子沒辦法,隻好把她弄成了鄭成的妻子。又把鄭兼流放到海外。本來一直在精神療養院裏呆著,還不是鄭成這回要借著吳家的一份力,才又把她弄了出來。”鄭楊彬諷刺一笑,下一句話說得極輕極淡,“你看吳嫻今天這幅樣子?那都是做給鄭成看的……也還不都是那麽回事?”


    沈妄沉默了半天,拿起鄭楊彬戴了戒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


    然後十指相扣,“你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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