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寧彬竟然和鄭兼同時出了意外。


    沈妄拿這事問過周君誠, 可是也沒有什麽結果。就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沒有立刻執行之前的計劃。


    這實在是,怪得很……


    而且還聽說,和鄭寧彬發生爭執的, 是韓家那位公子。鄭寧彬直接從三樓露台上翻了下來,頭朝下, 當場就流了一大灘的血,不省人事。


    不過, 這些和他都沒有什麽關係, 沈妄如今最關心的,還是鄭楊彬的身體情況。這麽段時間下來,病情惡化的太快了。沈妄找了許多國際上都享有盛譽的專家, 均都束手無策。


    眼看著人一天天消瘦下去, 視力下降得也越來越厲害,發病的時候, 連周圍幾米都看不清。而且疼痛也日益劇烈。


    每當這個時候, 沈妄也隻能緊緊把人抱在懷裏,心裏難過得很,卻沒有半點辦法。抱著人的胳膊也不由自主輕顫,但也隻能強製自己更用力的把人擁住。好幾次,他都差點忍不住了。


    等鄭楊彬緩了過來, 就伸手去摸摸他的臉,雙眼無神,臉色都慘白慘白的了, 還強顏歡笑安慰他。隻是說來說去都沒有什麽新詞,隻一句,沒事兒,忍一忍就過去了。


    tmd,這是能忍的嗎?這是忍一忍就會過去的嗎?


    沈妄心裏煩躁得很。他把手裏那支煙撚滅,又在外麵吹了一會兒風才進去。齊寶生在裏麵等著他,也不著急。十分有風度氣韻的坐著。沈妄客氣的笑了笑,點了點頭以示歉意。兩人繼續之前的話題。


    說起來,齊家對沈妄這段時間展現出的手腕和能力十分滿意,有心繼續培養他。沈妄這段時間,也就漸漸和齊寶生走得近了。說著說著,齊寶生忽然拋出一句,問沈妄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想想現在鋪天蓋地關於他和鄭楊彬的報道,這位齊公子怎麽會沒有耳聞,沈妄就沒立刻回答。想來,齊書記口裏的“結婚”兩字,合該是娶妻生子了。


    就委婉的說,“身邊已經有了合適的人了,就不準備考慮這些。”


    “是麽?”齊寶生不置可否,坐在沈妄對麵,很是隨意,隻是世家公子的風度氣韻渾然天成。他把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支住下巴,像是在斟酌怎麽開口,過了半天,“沈妄,你和鄭楊彬都是青年才俊,倒是般配,隻是他如今這個情況,卻不能給你事業上帶來什麽幫助……”


    沈妄這會兒心情並不好,就直接打斷了他下麵要說的,“我也沒想讓他幫我什麽,齊先生,你多慮了。”


    齊寶生笑笑,還是說了下去,“畢竟我也算是你的長輩,說句實在的,你如今前途一片光明,正是大有所為的時候。我就問你一句,你還想不想做出點成就出來?如今這個情況,雖說你在京中一呼百應,背地裏,不知道有多少人說你是仰仗了齊家威勢,沈妄,你明明有真才實幹,難道這樣甘心嗎?”


    沈妄倒是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齊書記,鄭兼他們,是怎麽回事?”


    齊寶生一頓,眸光變幻了一下,原來沈妄還不知道啊……


    就說,“你說這個?”


    “怎麽?”沈妄問。他想著,這事情齊家總會知道點什麽。


    齊寶生神展開身體,悠悠然開口,“鄭少,還真是好本事呐。”


    “我這麽久都沒看出門道,還以為是人真的……沒想到,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


    “是麽?”沈妄淡淡一笑,神色不改。


    等齊寶生離開了,沈妄一個人站在窗戶邊上的時候,臉色已經沉鬱了下來。


    良久,他把額頭壓在了玻璃上,涼意躥了上來,身體不自覺一抖。


    也是,都快要到冬天了。


    沈妄眼裏閃過一絲難得的迷茫,他不知道,鄭楊彬這,究竟是什麽意思?這一陣子,他早就覺出了一些不對勁,卻一直沒有開口去問,就是等著他來說。等到現在,竟然是齊寶生這裏先告訴他的。


    這樣說來,鄭大公子其實還有後招?那,為什麽不肯告訴他呢?


    沒人喜歡被自己的愛人隱瞞欺騙。


    不知道怎麽的,沈妄又想起上輩子的關慕。自嘲的笑了出來,按壓住胸口泛起灼熱的地方。半晌,笑意一收。


    他這回,對鄭楊彬,是真的真心實意。


    沈妄眼裏閃過一抹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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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楊彬顫抖著手把小鉤刀從胳膊上拿了下來,放在蓬蓬頭下麵,升騰著熱氣的水流幾下就衝走了小刀上的血跡。隻是胳膊還在往外滲血,浴缸裏的水都泛著一點粉紅色。


    他費力伸手夠到感應開關,關了淋浴。慢慢呼出一口氣,放鬆了身體靠了下去。傷痕累累的胳膊浸在水裏,血液往外滲,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對鄭楊彬來說,卻很享受。但他沒有放任自己下去,而是把胳膊挪了出去,無力垂在外麵。


    熱氣在整個浴室蒸騰,鄭楊彬腦子蒙蒙的,很快就昏昏欲睡了。漸漸水涼了下來,冷意一激,他忽得睜開了眼睛。胳膊還在往地上滴著血,頭有些發暈。鄭楊彬胸口起伏,歎出一口氣,幸好剛剛關水的時候把恒溫也一起關了,不然,嘴角泛起苦笑,他可能就這麽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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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支撐著身體慢慢從浴盆裏出來,穿了浴袍,又拿毛巾把傷口捂住。看著地上淅淅瀝瀝的血跡,要是教沈妄看到了,還指不定擔心成什麽樣。


    鄭楊彬扶著牆蹲下來,扯了另外一條毛巾,一點點仔細的擦幹淨了。想站起來時,腿卻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蓋直接磕到冰涼的防滑地板,生疼。


    鄭大公子忽然憤恨的把手中的東西狠狠甩向對麵的牆壁。逼得人狂亂的不甘心席卷而來,將他整個人包圍,沒有留下一絲空氣,幾近窒息。右手蜷緊,帶著滿腔恨意用盡力氣砸向地板,落在地板上,卻是輕飄飄的沒有力氣。


    不知道用了多少個晚上,他才能平靜的接受自己這樣無力和失控的事實。他才能在沈妄麵前,神色輕鬆,渾然無事。每一次發病的時候,最讓他痛苦的,不是那些沒法忍受的疼痛,而是自己連自己都無法控製的醜態。


    自殘,神智模糊,失去控製。


    當初的鄭大公子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


    如今卻在自己的愛人麵前保持最後的尊嚴都不能夠。


    他好恨他自己。


    鄭楊彬抓過那把落在一邊的小鉤刀,狠狠地朝大腿上刺了過去,“啊——”的痛呼了一聲。但是心裏卻是滿足的,這種疼痛甚至給他帶來了難得的平靜——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的身體是由自己控製的。那種掌控的感覺才漸漸回來。


    拿著小刀的手又一次揚起,卻頓了頓,把手鬆開了。“叮當”一聲輕響,小刀落到了地上。


    沈妄看見了,不知道得多擔心。


    他舍不得。


    那個人本來就應該是天之驕子,當初站在人群裏,第一眼就吸引了他全部的視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此,泥足深陷。


    然而現在,他卻不能放任自己這樣陷下去了。


    鄭楊彬積攢著力氣,試著從地上站起來。


    手上了的腿顫抖著,滑倒了幾次,終於還是慢慢站住了。


    不能陷下去了……


    他如今這個樣子,沒有了立場,也沒有了資格。


    鄭楊彬沒法想象,他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下去,會變成什麽樣?瞎了?還是瘋了?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沈妄看到那個樣子的自己。鄭大公子生來就站在高處,何時這樣卑微?


    當初的鄭少,怎麽能變成這個樣子?


    當然不能。


    鄭楊彬慢慢挪著步子,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拿著毛巾,緊緊按住傷口。他得歇一歇,才有力氣去給自己包紮。


    當初,就是跪在鄭老爺子病床前,他都沒有答應和沈妄分開。在國外的那幾年,他一直用心籌謀,為鄭家鋪好一條退路。 老爺子說,不進則退,又說,行差踏錯,就粉身碎骨。也早已為鄭家,做了無數打算,本以為,按著計劃,鄭家,是完全可以更進一步的。甚至走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鄭老爺子卻突然去世了。


    一邊兒,是這幾年勞心勞力,身體衰竭的厲害,實在撐不下去了。


    另一邊兒,卻是因為鄭楊彬最後寧可跪了下來,給他磕頭磕到額頭上滿是血,老爺子看不下去教起來。都沒答應他的話。


    鄭老爺子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教他和沈妄分開,按著他的安排,和黃家聯手,或者說,聯姻。趁著自己還在,鄭家,還有一搏之力。  而鄭楊彬,等於是白白放棄了鄭家崛起的希望。


    即使他仗著這些年在國外的鋪墊,重整山河。


    鄭家,卻再也不會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了。


    一生都為鄭家全意謀籌的鄭老爺子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沒過幾天,就撒手人寰了。


    忽然,門響了。鄭楊彬知道是沈妄回來了。慌忙把站著血跡的毛巾卷了卷,扔到床底下。


    沒一會兒,沈妄就笑著推開門,目光落到他還在往外滲血的胳膊和大腿上。笑意沉了下去。拉過一邊的毯子包在他身上,就去找藥箱。本來想問他的話,這會卻沒心情了。


    鄭大公子低頭看著沈妄翻找藥箱,完了小心翼翼給自己包紮的樣子。就微微笑了一下,緊緊盯著他看。


    他舍不得這個人。


    就給自己說。如果沈妄發現了他要做的事情,攔住他,問他,他就全給他說。要是沈妄不開口,那……也就算了。


    “我愛你。”鄭楊彬忽然說了句,心底隱隱約約有些期望,他一瞬不瞬的盯著沈妄。手指悄悄握緊。


    沈妄卻隻是一愣,就繼續低著頭給鄭楊彬處理胳膊上的傷口,沒說話。


    然而嘴角勾起了壓抑不住的笑意。


    但是鄭楊彬卻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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