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一個人影倒地,隨即圍上來幾個人,或是用槍刺,或是舉起手中的腰刀,紛紛朝那人影招呼過去,隨著一聲慘叫,鮮血飆起幾尺來高,噴了周遭行凶之人滿臉滿身。


    校場之上,圍攏的人越來越多,一眾一個月前還是淮軍的士卒,茫然地看著老上司砍殺新上司,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一名管帶模樣打扮的人,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陰狠一笑,隨即分眾而出,站在一處箱子上,喊道:“弟兄們!做人不能忘本,咱們淮軍可是中堂一手帶出來的,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讓何紹明給吞了!”


    下麵一片靜悄悄,除了時遠時近的槍聲,就是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管帶正了正有些歪的帽子,又嚷嚷道:“弟兄們,老子是誰,爺們兒們都認識!我今兒站在這兒,不圖別的,就是來救大家夥兒的!”


    下麵除了幾個兵痞嚷嚷著附和,依舊沒人說話。


    管帶手指著東麵,叫道:“老少爺們兒們,聽聽,大家夥都聽聽!知道誰打過來了麽?小日本!關東軍不行了,一路讓小日本打了過來。如今這城內就那麽幾百關東軍,拿什麽跟好幾萬號小日本拚命?臨了還不得是咱們弟兄頂上去?”


    “大家夥能吃幾碗幹飯都心裏有數,咱們要是能打過小日本,早在平壤就玩兒命了!葉軍門發話了,隻要大夥兒跟著軍門跑……不對,是撤退到安東,這條命就保住了。”


    “是!留在關東軍是好,軍服漂亮,銀子給的多,好處不勝枚舉!老子告訴你們,好處再多也得有命享受!”


    下麵嗡嗡聲漸起,眾人交頭接耳,頗有幾分動容。


    管帶嘴角帶了笑意,又添油加醋道:“大家夥兒留在這兒,無非是念著關東軍能打勝仗。可你們支起耳朵聽聽,聽聽外頭的槍聲,好家夥,沒準兒這會兒就破城了。弟兄們,關東軍現在已經指望不上了,隻有跟著葉軍門才有條活路!”


    頓了頓,又道:“軍門可發話啦,隻要跟著去了安東,一人五十兩銀子賞錢,另外再發半年雙餉,足額的,誰敢克扣就去找葉軍門,一準兒砍了他!”


    “……銀子不銀子的不要緊,小命重要啊……”


    “我看還是再等等,萬一何帥回來了呢?江對麵可還是有一萬多關東軍呢……”


    “姥姥!老子就一條命,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子死了誰給照顧?不說了,老子跟著葉軍門……”


    “……大人,咱們跟著您走!”


    六千餘士卒,早在平壤就被小鬼子打沒了心氣兒。即便是被改編進了關東軍,可不到一個月時間,無論是操練還是思想都沒轉過來,依舊是誰給的銀子多,就給誰賣命。老大的帝國,軍心如此,真是莫大的悲哀。隻在不到半小時,這股淮軍就立刻又投入了葉誌超等人的掌握之中。


    軍營轅門處,躲在陰影裏頭的葉誌超、衛汝貴見得大事已成,當即再也不敢耽擱,生怕被日軍包了餃子,領著這六千人馬一路直奔西門而去。


    與此同時,西門外,一隊千多人的隊伍正魚貫而入,士卒都穿著五雲褂子,一個個玩兒命地朝城內跑著。領頭之人,卻是聶世成與馬玉昆二人。


    何紹明對這獨立抵擋日軍的二人分外敬仰,一直打算著感化二人,而後收為己用。雖說這兩人所剩殘兵加起來不過千多人,士兵素質以及二人戰術水平很可能都不如關東軍的一個營長,可是在大清國威望還是頗高的。何紹明就打算收了這二人給自己造勢,造一個眾望所歸的勢頭。


    何紹明一直在前頭督促著關東軍與小日本交戰,一時間也沒工夫理這二位,隻得將其放置在渡口布防,連隊伍也沒收編。


    淩晨時分,聽著幾裏外的義州城槍聲一陣緊過一陣,二人心道不好,不約而同地帶著手下兵丁,急急忙忙就朝城內趕來。隻在渡口留下了百多人看守。


    義州城的重要性,二人心裏有數,一旦丟失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隨隨便便一支隊伍,隻要奪下了義州,城內堆積如山的軍械物資,立刻就可以將此隊伍鳥槍換炮,整個換裝!二人一路疾馳,心裏頭始終鬧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攻擊義州城。按說這可是後方,最近的前線離這兒小三百裏呢,況且日軍被何紹明的關東軍打得沒了脾氣,如今正龜縮在定州,哪兒來的這麽一支奇兵突襲?另一種可能,就是叛亂了。


    無論哪種情況,都不是兩位老將軍樂意見到的,相對來說,二人寧願城裏頭是淮軍叛亂,最多裹了軍隊跑過鴨綠江,與前頭呃戰局沒有太大影響。


    進了城,一路前行,沒走多久,就見迎麵閃出一支幾千人的隊伍。


    二人這會兒可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謹慎起見,急忙下令防禦。兩頭的人看見對方都是一楞,隨即都止步在原地,嘩啦啦拉動槍栓,槍口指著對方。


    葉誌超心中咯噔一下,以為對麵的是日軍或者關東軍,精神崩潰之下,差點兒從馬上跌落。好容易穩住心神,待瞧見對方是淮軍打扮,當即大喜,排眾而出道:“在下北洋葉誌超,敢問對麵統兵的是哪位將軍?”


    聶世成與馬玉昆二人對視一眼,均以為城內如今的情形,完全是葉誌超在作亂。當即氣不打一出來,馬玉昆脾氣暴躁,策馬前行,叫罵道:“葉軍門、葉大人、葉誌超!你這個卑鄙小人,趁著何帥不在,居然玩兒起兵變了!你姓葉的還有沒有半點兒良心?別忘了,你的命還是人家救的!……左右,給老子打!”


    “且慢!”葉誌超慌忙叫道,身子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人叢中,這才道:“誒喲,馬老哥,您看清楚了,聽清楚了!不是我葉誌超反複,是小日本打過來了,我隻是順著弟兄們,給大家夥謀條生路罷了。”


    “小日本……胡說,小日本怎麽會出現在義州?”


    “誒喲,馬老哥,兄弟要是騙你,出門讓馬車撞死,下雨天讓雷劈死,喝涼水自個兒噎死……天地良心,你自個兒聽聽,聽見沒,小日本從東麵來的,眼瞅著城就要破了……馬軍門、聶軍門,聽我一句勸,趕緊跟著兄弟走吧,誰留這兒誰就得送命,朝鮮保不住啦!”


    衛汝貴也從旁勸說道:“……你倆就別指望何紹明了,他個黃毛孩子即便渾身是鐵,能碾幾根釘?北洋楊大人給葉軍門來了封密信,隻要咱們把隊伍帶回國,不但沒罪,還有功。至於戰事,一切都有中堂去談和,到時候一切都好說……”


    “放屁!放屁!”馬玉昆、聶世成二人怒不可遏,值此國難之際,有如此小人當道,大清如何不敗?


    聶世成鐵青著臉色,顫抖著身子指著那二人道:“葉曙青,你自己要逃跑,咱們不攔著!要走,把隊伍留下,義州地處要害,不能丟!”


    葉誌超苦著臉,繼續勸道:“聶軍門、馬軍門,咱們可都是北洋出來的,做人可不能忘本!咱們一敗再敗,偏偏就何紹明那小子打勝仗。還明目張膽地要把中堂二十年苦心練就的隊伍給吞了。中堂憑什麽能在漫天風雨中毅力二十年?還不是靠了這支軍隊?大家夥想想,這軍隊一去,中堂還能落得好?一準兒被朝廷當了替罪羊!列位,中堂可待大家夥不薄啊!這時候可不能忘恩負義,投了何紹明那個新主子……”


    “葉誌超!你個小人!大清就是敗在你們這幫小人手裏頭了!”


    “我聶某人要是跟著你走了,能對得起戰死的幾千弟兄?能對得起國家?能對得起祖宗?呸!葉誌超——國賊!”


    “殺國賊葉誌超!”“殺國賊葉誌超!”


    聶世成、馬玉昆二人一番義正言辭,辯駁得葉誌超灰頭土臉,一時間啞口無言。二人身旁的千多名士兵,也紛紛呐喊起來。


    葉誌超臉色蒼白,瞥了身旁的衛汝貴一眼,低聲詢問道:“達三,現在……怎麽辦?”


    衛汝貴一咬牙,恨恨道:“軍門,事到如今,咱們隻有硬闖了!不然大家夥兒都得留在這兒陪葬!”低聲說吧,旋即朝前方喊道:“聶世成、馬玉昆,別他媽把自個兒當大瓣兒蒜!哦,就衝你倆三言兩語的,咱們六千弟兄就得留在這兒陪葬?門兒都沒有!弟兄們,咱們人多,要是敢攔咱們,就打他娘的!”


    “……打他娘的!”


    “……不給老子活路,老子就拉你當陪葬!”


    “……讓路!讓路!”


    雙方就在這一條並不寬闊的路麵上對峙起來,彼此將槍口對準了對方,嘴裏兀自叫罵著,一時間劍拔弩張,時刻都有走火的可能。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東門外的槍聲一陣緊過一陣,步槍、馬克沁,還有各種爆炸聲充斥於耳。並且,南門外也隱約傳來零星的槍聲。


    良久,老將軍聶世成長歎一聲,喝道:“讓……讓路,讓他們走!”


    旁邊,馬玉昆聞言一把拉住聶世成的衣襟,怒目道:“功亭,你犯什麽糊塗?怎麽能放這個國賊走?就算走也得留下隊伍,不然咱們拿什麽抵抗小日本?”


    聶世成頹然搖頭:“馬老哥,你瞧瞧這一個個的,為了逃命能跟自己人拚命,就是不敢跟小日本拚命,這樣的即便留下來又有什麽用?罷罷罷,讓他們走吧……再耽誤下去,義州就陷落了。”


    馬玉昆左思右想一番,恨恨地一摔手,仰天長歎:“誒!讓他們走!”


    聞言,身後的千多名士兵,不甘心地放低了槍口,緩緩退到兩邊,讓出了一條道路。對麵,葉誌超與衛汝貴二人長出了口氣,他們倆也怕真打起來。聶世成、馬玉昆二人的悍勇那是出了名的,況且,萬一起了內訌,被小日本漁利,到時候誰也討不了好。


    眼見著道路讓開了,二人不敢再耽擱,慌忙領著六千兵丁急急奔去。道路兩邊,一千多名士兵分列兩側,一個個抱著步槍,冷著眼瞧著這六千人匆匆而過。偶爾有潰兵觸及到道路兩旁那些冰冷的目光,心裏都不免顫抖。


    “懦夫!”


    “膽小鬼!”


    “賣國賊!”


    “這場國戰要是敗了,你們就是秦檜,漢奸!”


    ……


    一番冷嘲熱諷之中,存著保命心思的人,根本就不管不顧,悶著頭趕路,隻當聽不見;稍微有些良心的,麵對著一千雙即將赴死的目光,羞愧得麵紅耳赤,隻得垂著頭。


    終於有人怒吼了一聲:“他媽的,當官兒的怕死,老子逃夠了,爺們兒今兒就把這一百多斤交代在這兒了!”


    “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小鬼子也是人,憑什麽關東軍就能打得過,老子就不行?”


    “老子也不逃了,留條命回去讓人戳脊梁骨罵,老子不當沒卵子的閹貨!”


    隨著一聲聲怒吼,一個個人影脫離了逃跑的隊伍,往旁邊一擠,就站在兩側,一個個昂首挺胸,用比身後士兵更冷的眼神瞧著潰逃的眾人。一會兒的功夫,待潰兵過去,足足留下了六百來號漢子。


    馬背之上,老將軍聶世成與馬玉昆本是冰冷的心,就如同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漸漸融化。軍心尚可用!倘若全軍如此,何愁日寇不滅?何愁泱泱大國受一個彈丸小國的欺負?二人心中均歎道:“中堂,您睜眼瞧瞧,這就是您苦心練了二十年的兵,十個人裏頭,就一個敢在關鍵口上站出來的!中堂,您這條道走不通啦!”


    二人對視一眼,聶世成臉色漲紅,怒吼道:“好!留下的都是條漢子!是個爺們兒!大家夥留下來舍生忘死,不圖別的,為的就是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們!大家夥兒站在這兒,就是因為愛國!不能眼瞅著諾大的國家就這麽被小日本欺負了!大家夥知道小日本怎麽罵咱們麽?沒膽子的清國奴!”


    “狗日的小日本!”


    “幹他娘,老子不殺幾個小日本就白生養這二十年了!”


    “拚了拚了!”


    馬玉昆也上前道:“弟兄們,旁的就甭說了。老子這就帶著你們,用槍子兒告訴小日本,咱們大清除了關東軍,還有爺們兒!”頓了頓,仿佛醞釀情感一樣,馬玉昆臉色迅速潮紅,而後吼叫出一嗓子石破天驚的怒吼:“殺鬼子啊!”


    “殺鬼子啊!”


    群情激奮,一千七百多熱血男兒,為了胸中一口氣,操著各色武器,聲嘶力竭地呐喊著,奔赴戰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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