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這天,真如曆史上一般。前一天夜裏,濟遠、廣乙、威遠三艘巡洋戰船,護送著愛仁、飛鯨二艘兵船,望牙山口運送了八百五十名兵丁以及一百一十六箱彈藥上岸。下午五時半,威遠由仁川回到牙山。威遠管帶林穎啟向帶隊的方伯謙報告,說頭一天,日本人就攻下了漢城,電線已被截斷。往見英兵船主羅哲土,聽說日本大隊兵船明日即來。方伯謙見情況緊急,考慮到威遠是木船,不能承受炮火,而且行駛遲緩,萬一出口遇敵,徒然損失一船,便令威遠於當天晚九時十五分先行離開牙山。


    這倒不是方伯謙好心,而是考慮到三條護衛船速度不同,萬一與日本人開戰,威遠勢必成為累贅。到時候要是不回護,這見死不救的罪名可就擔下了。


    至早晨四時,飛鯨所載兵、馬、糧米、軍餉、炮械、子藥等已大部分上岸,方伯謙不敢再耽擱,便率濟遠、廣乙起碇返航。


    從牙山口到豐島海麵,一路順風順水。周圍海域一片平靜,濟遠、廣乙二艦官兵無不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這次護航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濟遠艦橋上,副將銜管帶方伯謙長出了口氣,放下滿是汗漬的望遠鏡,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側身道:“好家夥,不知道中堂怎麽想的,日本人都占據漢城攻下景福宮了,還拖著軍門,不讓北洋大隊兵船出海。這會兒要真碰上日本兵船,咱們就得喂海王八。媽祖菩薩保佑,順風順水……”


    他旁邊兒,大副沈壽昌微微一笑:“大人,眼瞅著就過豐島了,這會兒日本人沒來,等過了豐島,還上哪兒堵咱們去?大人這次回去,勞苦功高,一定會受軍門嘉獎。”


    說到這兒,得說說這豐島。豐島是牙山灣外群島中的一個島嶼,地當牙山灣之衝。此島最長處一千三百八十八公尺,高一百七十四公尺。島北水深,可航巨輪,為進出牙山灣的必經之路。是以,此為進出牙山的咽喉要道,日本人想要襲擊,此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這也是眾人緊張的原因。


    方伯謙不住搖頭苦笑:“嘉獎?老子可不稀罕。能活著回去就不錯了。咱們這會可是閻羅殿裏走一遭,搭著走的快,再晚會兒,保不齊日本人就來了。”說著,方伯謙將望遠鏡遞給了沈壽昌,自個兒朝艦首走去:“他媽的,兔崽子,都別偷懶兒。等會了家,本大人一人二兩煙土的賞賜!通知鍋爐,使勁兒添煤,氣壓打足了,咱們回家!”隨即又對旗號兵喊道:“給廣乙打旗號,全速返航!”


    這邊兒話音未落,就聽艦橋上傳來沈壽昌略微顫抖的聲音:“大人……東……東南海麵,有煙帶,三條兵船!”


    方伯謙一怔,快步走上艦橋,搶過望遠鏡朝東南海域望去。是日晴空萬裏,海上能見度甚好。隻見碧海藍天之間,三處清淡的煙跡高高飄起。這三條船,顯然燒的是上好的威爾士或者美國的白煤。和北洋水師自個兒湊活著用,燒起來漫天黑煙的開灤煤有著天壤之別。


    方伯謙的心猛地一沉。他心理麵清楚,能燒上好白煤的,除了兵船沒有別家。看著煙帶,方伯謙估計著三條兵船都是以十五節的高速,正朝這裏疾馳。


    “媽祖保佑,但願是西洋人的兵船……媽祖保佑……”方伯謙不住地念叨著。隻是很短的時間內,望遠鏡裏就出現了三艘兵船的影子。高高的桅杆之上,迎風獵動的,正是日本海軍旭日旗!


    “是吉野!是吉野!”旁邊兒,沈壽昌擎著另一望遠鏡,不住地嚷嚷著。北洋官兵,誰不認得這艘戰船?這英國造快速戰船差點兒就成了北洋的,要不是銀子都挪用到了老佛爺的萬壽大典上,保不齊這會兒掛的應該是黃龍旗。


    “大人,準備戰鬥吧,日本人來者不善!”沈壽昌放下望遠鏡,急急地說道。


    方伯謙沒有回答,又觀察了良久,這才笑道:“不必了,日本人繞道走啦,哈哈,真是媽祖保佑,回去一定多俸些香火。”


    沈壽昌疑惑著舉起望遠鏡一瞧,卻見望遠鏡中,日本三艘兵船果然突兀地轉了個彎兒,朝西駛去。放下望遠鏡,看著遠處的三艘日本兵船,沈壽昌一點兒安心的感覺都沒有,反而眼皮不住地跳著,疑惑道:“日本人真不打算開戰?”


    於此同時,對麵的日本兵船上,五十一歲的聯合艦隊第一遊擊艦隊司令長官平井航三靜靜地立在艦橋上,手持望遠鏡,同樣觀望著遠處的北洋水師。


    “司令官閣下,吉野打來旗號,就快行駛出狹窄海域了,詢問是否可以立刻發起攻擊?”他旁邊,艦隊參謀釜穀忠道大尉輕聲問道。


    聯合艦隊北上,任務就是搜索北洋艦隊主力,摧毀北洋水師,控製朝鮮海峽。清日兩國並未宣戰,聯合艦隊就是要趁此機會,突然襲擊,先期重創北洋艦隊,掌握戰爭的主動權。


    第一遊擊艦隊收到的命令,就是遊弋豐島海麵,尋找北洋艦隊主力。如果遭遇單獨的戰艦或者實力弱小的貨船隊伍,可以放其通行。如果遇到了北洋水師主力,就要果斷攻擊。實力不濟也要糾纏住,等待聯合艦隊本隊趕至。此時平井航三麾下,就有浪速、吉野、秋津洲三艘快速巡洋艦。


    聽了隨隊參謀的詢問,平井航三笑道:“河原君很是心急嘛,是為了向他那些清國同學證明自己麽?”隨即深吸了一口氣:“日本海軍臥薪嚐膽二十年,每年天皇都會從禦用中節省出三十萬日元,皇太後更是捐出了自己的首飾來支持,所有的公務員每年捐助百分之十的薪水建設海軍,等的,就是這一天!”隨即揚起一隻手,停頓在半空中,良久,終於重重落下:“準備戰鬥!一旦進入有效射程,立即全炮攻擊!”


    濟遠艦橋之上,始終放心不下的沈壽昌,一直觀望著日艦動向。管帶方伯謙,更多時候是在催促給鍋爐加壓,盡快脫離這一海域。


    望遠鏡中,日本艦隊驟然再次轉向北,直直地朝著濟遠追了過來。沈壽昌突然放下了望遠鏡,高聲叫道:“日艦轉向北,朝咱們過來了!大人,準備戰鬥吧!”


    方伯謙愕然回頭觀望,依稀可見日艦猙獰的炮口。隨即一個踉蹌,差點兒癱坐在那兒。臉色,已經是蒼白如紙了。


    “大人,快下令吧!等日本人靠上來咱們就全完啦!”沈壽昌幾步搶過去,也不顧尊卑一把拽住方伯謙的前襟,一邊兒搖晃,一邊兒急切地喊著。


    好半天,方伯謙這才如夢方醒,手足無措道:“準……準備戰鬥!打旗號,升戰旗!”說到一半兒,猛然又想起了什麽一般,又嚷嚷道:“中堂有令,我艦不得率先攻擊。”


    待濟遠上下忙碌著,剛剛準備完,日本艦隊已經近在眼前了。這會兒由於航速,濟遠與廣乙拉開了不小的距離,是以,變成了三艘日艦包圍濟遠之勢。濟遠是老式戰船,不過十五節的航速,而吉野最高航速卻可以達到二十三節,高下立判。


    望著越來越近三艘日本兵船,沈壽昌心不住地往下沉,側頭對已經暈頭漲腦的方伯謙道:“大人,下令攻擊吧!小日本的船快,再放任他們逼近,待會兒將咱們圍起來,就危險啦!”


    這會兒,方伯謙手足無措,臉色蒼白,連眼神都有些呆滯,顯然是被嚇破了膽。嘴裏始終念叨了一句話:“不成,中堂有令,不得率先發炮,若日人率先發炮,我等才可自衛還擊……”


    “都什麽時候了,大人!誒!”沈壽昌狠狠一頓足,隨即奔向艦前。方伯謙這個樣子,根本不能指揮戰鬥了。此刻,指揮戰鬥的責任自然落在了大副沈壽昌身上。甫一到艦首,就見遠處火光連閃,幾秒之後,周遭海域如同沸騰了一般,幾聲巨響,隨即在艦船周圍掀起了幾個巨大的水龍。


    上午七點四十五分,日艦吉野突然發炮,向濟遠轟擊。


    巨大的衝擊波,將艦船掀得左搖右晃。待穩定了身形,沈壽昌一咬牙,高聲喊道:“弟兄們,小日本不要臉,玩兒偷襲。是爺們兒的跟我一起上,給小日本點兒顏色看看!”


    在沈壽昌的指揮下,濟遠冒著敵艦的炮火,由西轉舵向南,於七點五十二分發炮回擊吉野。


    七點五十五分,秋津洲開始向濟遠發炮。


    七點五十六分,浪速也向濟遠炮擊。日方擁有二十二門速射炮,而濟遠和廣乙則隻有舊後膛炮,並無速射炮。


    八點十分,濟遠發出一炮,擊中吉野艦首附近,跳彈擊斷敵艦前檣桁索。


    短短二十多分鍾的時間,濟遠已經身中數彈,死傷了十幾名水手。‘碰’的一聲,又是一發近失彈在艦首炸響,落下的海水如同暴雨般砸落下來。沈壽昌此時全身已經濕透。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鹹腥的海水,啐了一口,隨即喊道:“他媽的,柯建章,你小子怎麽打炮的?給老子打準點兒!”


    那頭兒,濟遠槍炮二副柯建章也不答話,指揮士兵又給主炮上了炮彈,親自瞄準。好半天,一聲石破天驚的炮響,炮彈拖拽著白色的軌跡,直撲對麵的日艦吉野,擊中吉野艦首附近,跳彈擊斷敵艦前檣桁索。


    濟遠官兵眼見擊中了吉野,頓時上下齊聲歡呼,士氣大振。


    “呸!老沈!你不把船開穩一些,老子怎麽瞄準?”那頭,柯建章對於炮擊的結果顯然不滿意。


    “好!柯建章,你小子有兩下子!老子就算拚了命也給你找個平穩開炮的機會!”說著,沈壽昌狠狠一咬牙,一把推開舵手,親自掌舵。彈幕之中,濟遠在他的操作之下,如同一條靈蛇一般,左右躲閃,漸漸衝出了彈幕範圍之內。


    那頭柯建章始終在瞄準著,甫一平穩,當即抓住機會果斷開炮。


    又是一聲巨響,炮彈拖著白色的軌跡,撲向吉野。柯建章隨即拿起望遠鏡朝吉野觀望。隻見濟遠發出的十五公分炮彈,擊中吉野右舷之側。柯建章心中猛地一跳,他對吉野再熟悉不過了,知道炮彈擊中的位置大概是彈藥庫,那麽……


    望遠鏡中,吉野艦上下一陣慌亂。不少的日本兵搶了救生圈,就要棄船逃走。幾名軍官模樣的人正指揮著人放救生艇。


    柯建章更加篤定,擊中的位置定是要害,當即興奮道:“他媽的,老子打中吉野要害了,小日本要棄船而逃啦!”


    濟遠官兵上下聞之,紛紛朝吉野觀望,隨即又是鋪天蓋地的歡呼。所有人都翹著腳等著看吉野變成大號的煙花。


    良久,沒有等來吉野的殉爆。吉野艦上,河原要一穩定了心神,拔出武士刀砍了幾名慌亂的日軍,這才穩定了形勢。隨即戰戰兢兢朝被炮彈貫穿處走去,心裏不住地向天照大神祈禱著。下了甲板,到了彈藥庫,隻見一顆冒著白煙的炮彈就那麽靜靜地躺在那兒,上麵清晰可見寫著幾個漢字‘江南製造局造’。驅使兩名士兵前去查看,良久,得到回報,清國炮彈裏麵居然沒有炸藥!


    河原長出了一口氣,劫後餘生一般放浪地笑著:“天照大神保佑,此戰大日本帝國必勝!”


    濟遠艦上,柯建章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摔帽子,咒罵道:“他娘的,肯定是那幫混蛋沒給炮彈裝炸藥!狗日的,老子回去非槍斃了這群混蛋不可!”


    然而,柯建章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先是一發炮彈擊中艦首,四散的彈片奪取了沈壽昌的生命,接近著又一發炮彈,擊中柯建章,柯建章洞胸而亡。


    見習學生黃承勳見大副,二副均亡,自抱奮勇登台指揮,召集炮手裝彈窺準。正指畫間,敵彈飛至中臂,臂斷遂仆。有兩名水手立即把他抬進艙內急救,彌留之際,抓緊一名水手,隻低聲道了一句:“記得回去,宰了那幫連彈藥都要貪墨的混蛋。”隨即撒手西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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