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裏斯克(雙城子)城內,一間充滿了俄式貴族氣息的房間內,有些謝頂的伊萬伊萬諾維奇中校愁眉苦臉地坐在辦公桌前,看著眼前的損失報告。短短五天的時間,四散出去的哥薩克遭到了六起伏擊,足足損失了半個營的兵力。邊境線上二百多個木架子上挑著哥薩克殘缺的屍體,脾氣火爆的伊萬差點兒就要帶著全團殺過去。


    這事兒要是讓讓上頭知道,非得氣炸了不可。五天損失十分之一的兵力,即便是克裏米亞戰爭損失也沒這麽快啊。最為關鍵的是,伊萬諾維奇可是瞞著上頭私自縱容手下越境挑釁的,而且是在清國邊境線那頭遭的埋伏,這話沒法兒說啊。


    “卑鄙無恥的清國人,等著我的報複吧!”惱羞成怒的伊萬雙目赤紅,憤怒地砸了下桌子。


    十月二十日,琿春河東岸二道溝。


    十幾名沙俄哥薩克下了馬,端著步槍小心翼翼地沿著穀底走著。


    “就這麽幾隻小貓,也忒瘦了。”趴在山脊上的凱泰放下望遠鏡,不屑地撇撇嘴,隨即臉色不悅轉頭道:“不是你們練軍幹什麽吃的,就這麽丁點兒老毛子就給你們嚇成這樣?虧老子火急火燎帶了兩個連,早知道派一個班就得了。”


    向導也有些奇怪,前方哨所明明說是有大隊老毛子越境啊,怎麽就這麽點?“怪了,保不齊其他老毛子在後邊兒?”


    凱泰將望遠鏡扔給向導:“你自個兒看,哪兒來的大隊老毛子?”


    向導看了半天,著實沒看到其他的俄軍,放下望遠鏡,有些不好意思:“貝子爺,許是哨所那小子老眼昏花謊報軍情,對不住您了。”


    凱泰揮揮手,拍了下大腿:“得,這幾天悶得要死,還琢磨老毛子怕了不敢過來了呢。有十幾個總比沒有強,蒼蠅腿也是肉啊。”


    隨即叫人傳話,隻待老毛子進了山口就給他來個包餃子,一個也別想跑!


    戰鬥過程一點兒懸疑也沒有,兩挺馬克沁‘突突突’一陣掃射,步兵都沒放槍,直接上了刺刀就下去了。前後不過五分鍾的時間,十幾個老毛子就去見了上帝。


    站在山脊上,看著兩個連的步兵嬉鬧著打掃戰場,凱泰一時頗有點兒覺著小打小鬧的就是兒戲,這仗打的,半點兒馬革裹屍的味道都沒有。


    “老毛子也就那麽回事兒,什麽時候能跟德國佬碰碰?”眯著眼,迎著上了三杆依舊低矮的太陽,凱泰很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味道。正琢磨是不是該學古時名將,甩兩句酸詩詞呢,猛然發現東方大片的煙塵正滾滾而來。手打涼棚,仔細一瞧,不禁變了臉色。隻見千多一身白衣的俄國騎兵,紛紛從一處土拉子後轉了出來,正朝這邊兒殺奔過來。


    “弟兄們,趕緊撤上來,老毛子大隊騎兵來了!”


    凱泰聲嘶力竭地喊著,催促著下麵的士兵躲到山坡上。這種半開闊地形,兩側不高的小山根本就不算險要,對方隻消沿著反麵的緩坡,騎馬就可以攻上來。


    虧著關東軍士兵訓練有素,略一愣神,便在軍官的招呼下重新登上了小山。說是山都有些抬舉,距離地麵不過五十來米的垂直高度,頂多就是一個大土坡而已。


    凱泰還算冷靜,知道此時根本跑不掉,索性將所有士兵集中在一處山頭,架起馬克沁,趴在山上打算與敵人硬打一場,然後再找機會撤退。


    不過十分鍾,關東軍還沒有來得及準備簡易的工事,鋪天蓋地的騎兵就從緩坡衝了上來。另一側,俄軍下了馬,也開始拿著馬槍砰砰砰地朝山上開火。


    關東軍成軍至今,第一次碰到如此逆境。何紹明的作戰思想,從來都是起碼在局部要形成兵力優勢。所以每次戰鬥,關東軍都是人多欺負人少,向現在這般遭了埋伏,還是頭一回。上到警衛營營長凱泰下到普通一兵,一時間都有些慌亂。


    好在機槍手還算盡責,扣動著扳機開始瘋狂掃射,這才沒讓老毛子一波就衝下來。


    “各排長整飭隊伍,盡量打排槍!”


    “大爺的!機槍手省著點兒,咱們這回出來沒帶多少槍管子!”


    “迫擊炮呢?幹嘛吃的,在那兒挺屍呢?趕緊給我打!”


    “手榴彈!給我扔!”


    “通信員!給大帥發報求援,就說我部在二道溝遭遇大股俄軍!”


    凱泰還算冷靜的表現,迅速安定了隊伍。一會兒的工夫整齊的排槍響了起來,雨點兒般的手榴彈也招呼了下去,最最恐怖是那三門迫擊炮,冷靜下來的炮手專挑俄軍人多的地方打。這麽會兒的工夫起碼消滅的老毛子半個連得士兵。


    伊萬諾維奇抖落身上的塵土,在他身旁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倔強的中校就這麽暴露在迫擊炮的炮火下,他堅信自己是上帝的寵兒。


    十分鍾後,伊萬諾維奇震驚了。悍勇的哥薩克被一種拿子彈不當錢的比哈奇凱斯連發槍射速還快的武器,被一種手持炸彈,被可以劃出詭異弧線的火炮,打得損失慘重。而且,山上的敵人冷靜下來後,槍法越來越準,方才就有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去了。


    中校相信,那名神槍手瞄準的一定是他的頭。


    “中校先生,您確定山上隻有半個營麽?這火力起碼是一個團的!”


    手下一名營長抱怨道,就在剛才,他的營被迫撤下來,起碼兩百名士兵倒在了進攻路上。


    伊萬諾維奇皺著眉,他實在想不通,清國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支軍隊,武器居然這麽先進。早知如此……中校狠狠咬了咬牙:“告訴士兵,隻要攻下那個山頭,以上帝的名義,琿春城內財寶與美女,任他們取!”


    “中校先生?”營長有些詫異。


    “執行命令!出了事兒有我頂著!”


    “是的,中校先生!”


    詞令一下,老毛子的血性被充分激發了出來。一千多人喊著烏拉,頂著關東軍密集的火力再次發起了衝鋒。


    不到一個小時,俄軍發起了四次衝鋒,損失了五百多號人。趁著關東軍馬克沁機槍歇火,手榴彈也耗盡,一舉衝上了山頭。


    關東軍自成立以來的第一次白刃戰就這麽開始了。開槍遠距離殺人,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白刃戰絕對是兩回事兒。此刻比拚的,更多是士氣意誌,戰術素養。


    再冷靜的士兵,麵對著比自己高了一頭,滿臉凶殘的老毛子,也不禁失了方寸。


    “姥姥的!弟兄們拚了,今兒個不是老毛子死就是咱們亡!”凱泰殺紅了眼,一邊兒在陣地前拿著手槍點射著俄軍,一邊兒大喊著鼓舞士氣。六顆子彈一打完,正要上子彈,猛的迎麵衝過來兩名俄軍,端著滴血的刺刀,認準了凱泰就殺了過來。


    那倆老毛子如同二鬼開門一般,左右這麽一夾,凱泰隻能連連後退,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蹬蹬蹬連退幾步,一個拌蒜,仰麵倒地,手中上了一半子彈的手槍也甩了出去。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刺刀,凱泰一閉眼,暗道我命休矣!


    猛然,一雙手抓住凱泰,使勁兒往後這麽一拉,兩把刺刀隨即刺在凱泰腳下。凱泰睜眼,卻見一名機槍手跨過自己頭頂,甩著彈鏈撲上去與兩名俄軍扭打在一起。


    越來越多的俄軍衝上了小山坡,形勢越來越不利。迫擊炮、機槍此刻早就沒了用武之地。山頭上的關東軍有一個算一個,紛紛操起家夥與俄軍肉搏在一起。每一分鍾,都有關東軍士兵捂住胸口倒下,每一秒,士兵都在流血。此刻,沒有人想著誰是正義的,所有人都像野獸一般廝殺著,大家隻知道一件事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毛子我日你八輩兒祖宗!”眼見著救了自個兒的那名機槍手倒下,凱泰雙目赤紅,拾起一隻俄軍步槍就衝了上去。


    兩年來嚴酷的訓練,讓凱泰出刺刀成了本能。撥開對手的刺刀,上前一個弓步,刺刀一挺,‘殺!’。收刀,掄起槍托砸開另一對手,上去一個窩心腳,緊接著倒提了步槍猛的朝下紮去,‘殺!’。戰場上,從軍官到士兵每個人都瘋狂著,沒有人還保持著理智。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密集的炮火,以及急促的哨子聲,俄軍終於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凱泰依舊瘋狂著,渾身染著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個兒的鮮血,端著步槍,赤紅著眼睛四下找著對手。


    “營長,援軍來了,老毛子跑了……”


    “殺!”


    一名士兵拍了下凱泰,凱泰卻瘋魔了一般,猛的轉身,一聲發喊,刺出了刺刀。刺刀就停在那名士兵的脖子前,滴答滴答地滴落著暗紅色的血。


    士兵駭了一跳,後退了幾步,這才道:“營長,老毛子跑了,咱們大帥的援軍來了。”說著士兵指了指山腳。


    凱泰喘著粗氣,狐疑著望下去,隻見山腳下,一顆顆迫擊炮彈在倉惶而逃的俄軍前方炸開。數不清的墨綠色身影發喊著,追擊著正在逃竄的俄軍。纏著白色臂章的醫務兵成快速地朝山頭跑來。再往後瞧,一批白馬上,端坐著一名披著披風的軍官,手持望遠鏡,正在打量著山頭的情形。那身萬年不變的行頭,正是何紹明。


    “大……大帥來了……咱們贏了……”凱泰如同被抽幹了渾身力氣一般,軟倒在地,隻是嘿嘿地笑著,先是低沉,隨即變成了肆無忌憚,還有些撕心裂肺的狂笑,眼角還掛著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的淚水。


    山腳下,一名參謀皺著眉停在何紹明馬前:“大帥,兩個連二百七十八人,陣亡一百三十四人,重傷三十九人,輕傷六十七人。”小參謀有些難以啟齒。要知道,即便是滅了金丹道,也不過損失了不到一個連得兵力。這場小規模的衝突,居然差點兒讓警衛營兩個連全軍覆沒,不知何紹明會不會因此發怒。


    何紹明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問道:“凱泰呢?”


    “警衛營營長凱泰身中三刀,流血過多昏迷過去了。”


    何紹明也不說話,下了馬,緩步走上了剛剛血戰過後的小山頭。俄軍、關東軍士兵的屍體交雜在一起,枯黃的草地被染成了紅色。醫務兵正在巡視戰場,查找著每個可能還活著的關東軍士兵。凱泰就躺在擔架上,胳膊大腿都打了繃帶,臉色蒼白,掛著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就那麽安詳的躺在那裏。何紹明走過去,蹲下來,摘下手套給他擦了擦臉。“凱泰,你小子是個爺們兒!”


    說罷,摸了摸凱泰的光頭,隨即站起身。


    “告訴部隊,都收回來吧。眼下咱們還沒能耐撈過界。”


    “是。”參謀應了,下去傳令。


    何紹明就這麽立在山頭,望著七百多名俄軍仗著馬力,匆匆渡過了河。


    “老毛子,我何紹明早晚得跟你們算這筆帳!”


    於此同時,河對岸的伊萬諾維奇也在咬牙切齒地發誓:“早晚有一天,早晚!我伊萬伊萬諾維奇彼得洛夫,會帶領著偉大的哥薩克騎兵,攻下清國的首都!”


    夜晚,何紹明思索著,如何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來防守這漫長的邊境線。再建一座長城?他自嘲的笑了笑。長城也沒擋住五胡亂華,更沒擋住蒙元與滿清,防守永遠不如進攻啊。


    防守……進攻……防禦性進攻,何紹明一拍腦袋,暗罵自個兒是豬,怎麽連地雷這種東西都給忘記了?如今鞍山鋼鐵廠已經投產了,每月堆積的鋼鐵隻能放在露天。軍械局擴大了一倍,短時間內研究出並生產出大量的地雷還不簡單?眼下隻需要最原始的埋地拌發地雷,在邊境線布置個雷場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當即拿出鋼筆,接著馬燈寫寫畫畫,將地雷的示意圖畫了出來。


    “大帥,營長他們幾個傷號發了破傷風,琿春的郎中說是……說是沒救了!”隔著門,一名參與戰鬥警衛營士兵帶著哭腔喊道。


    “破傷風?知道了……回去讓大夥兒安心,本帥這叫讓人將特效藥送來。”


    房門推開,何紹明一臉倦容,哈欠連天,將手中的兩張紙遞給門口的衛兵。


    “這個是給實驗室的電文,馬上就發……這個是給詹(天佑)大人的信,立刻派人騎快馬傳回去。”


    話說自打何紹明得了破傷風,他就一門心思地要搞青黴素,為的就是防止日後在戰場上因破傷風而大量白白犧牲的老兵。


    關東軍剛在遼陽立足,這實驗室就搬了過來,何紹明還特意請了兩名生物學的博士,專門研究怎麽批量生產青黴素。青黴素是什麽東西何紹明知道,也知道打量生產青黴素需要一種玉米培養液。可何紹明也就知道這些了,到底是什麽玉米培養液,那隻能靠那兩名請過來的生物學博士來研究了。


    雖說目前產量有限,可百來號人的量還是有的。


    翌日,接了電文,遼陽方向立即派了八百裏加急,帶著注射器、青黴素,直奔琿春而去。六天的工夫,換馬不換人,楞是從遼陽趕到了琿春。一針青黴素下去,當日凱泰等傷員就消了炎症。引得自稱琿春第一名醫的老頭纏著醫務兵問東問西,可始終搞不明白什麽是細菌。


    再說遼陽這邊兒,幾日後得了何紹明的信件,軍械局的高級技師當即停了手中的活計,全力研究何紹明設計的新式武器。眾人打眼一瞧,這東西眼熟啊。話說這地雷明朝的時候就有,何大帥的設計不過是換了拌發裝置而已。


    當下組織人開始動手,半天的工夫就做出了樣品。試驗了幾次,這東西一爆炸方圓五六米內隻要是站著的物件兒,一準兒給炸沒了。隨即去電說了大致的參數,詢問是否可以投產。何紹明一聽數據,還算滿意,當即拍板。


    一個月後,百十輛大車就開進了琿春城。


    城門樓子上,何紹明陰霾了一個月的臉色終於展顏,笑著對從吉林趕來的長順道:“嶽父,千裏防線,隻需布上此物,老毛子恐怕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敢越界折騰了。”


    “哦?賢婿此言當真?”長順一張老臉上寫著狐疑。


    “嶽父,紹明幾時跟你扯謊過?”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聽說何紹明的關東軍不到三百人硬是拚了老毛子七百多人,長順愈發對女婿刮目相看。就這戰力,即便是老毛子來了也討不得好。何紹明如此信誓旦旦,長順自然就信了。隨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此番賢婿的關東軍出力頗多不說,還自掏腰包製作了此物,老夫斷然不會讓關東軍吃虧。回頭封賞的銀子,置辦此物的錢財,賢婿詳細寫了單子一並報來。”


    “嶽父大人見外了,見外了。”


    “反正這銀子也是走朝廷的賬,哪兒有讓紹明吃虧的道理?我看這麽著,過些時候吉林練軍又要采辦軍械。紹明不是有個軍械局麽?我看造的洋槍不比洋鬼子的差,老夫拍板,就從你那兒買了。另外,我看紹明的關東軍訓練有素,不知可否支援老夫幾個軍官,也好幫著老夫訓練軍隊啊?”


    “嶽父,您老人家都這麽說了,紹明敢不從?”


    何紹明此刻心裏已經樂開了花,支援軍官?好啊,送到口的肥肉老子沒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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