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永二十年倏忽過去,新年已過,開始使用新的年號。如今是永靖元年了。


    前生沛柔沒有生活過的永靖元年,原來是這樣美好的。


    齊延沒有再領軍中的任何職務,也沒有授文官銜,隻在家中陪伴著她們,拿一點二等侯爵世子的俸祿。


    正月裏為慶賀新帝登基,燈市上又擺了鼇山燈。這一次齊昭昭不再打瞌睡,趴在齊延的脖頸上,拍著手咿咿呀呀。


    沛柔生辰時,齊延又作一幅畫,把用力鼓著掌的齊昭昭一同畫了進去。


    二月和著東風放紙鳶,風力蹉跎,腕把青絲。齊延偷懶,風箏麵上印的是齊昭昭的手印,好風頻借力,頃刻天涯。


    齊昭昭不會放風箏,覺得好玩,拉著風箏線不肯放手,也不肯及時收。


    而後東風漸止,日色西沉,不知道那隻風箏落到了哪一戶燕京人家的院落裏。齊昭昭沒了風箏,哭了有半日。


    三月草長鶯飛,有情人相會於灞水,有閑人日日春困。賭書消得潑茶香,不過是尋常日子。


    萬縷綠垂楊柳雨,一梢紅破海棠春,如今已是人間四月了。


    又是一年春闈,不知道金殿奏對,是誰的馬蹄,踏過了燕京城的春草。


    永靖元年四月二十八,沛柔和齊延已經成婚兩年了。今年的花開的晚,此刻他們並排躺在嘉懿堂的海棠花樹下,賞花,也賞夜色星辰。


    海棠無香,杯中卻有桂花酒。木樨清芬,貯過一冬,她終於還是有福份,與深愛之人在嘉懿堂盛開的花樹下飲酒。


    齊延特意讓人給齊昭昭做了一張竹製的小躺椅,就放在他與沛柔中間,放著桂花酒的小機之前。此時夜深,她已然沉沉睡去。


    思哥兒的母親年前過世,如今他又搬回了莊和堂裏,所以他倒是不在這裏。


    沛柔溫柔的摸了摸女兒的頭,對齊延道:“誰能想到這個小壞蛋,第一次連著蹦出來的三個字,居然是‘是後娘。”


    “看來明日我該好好問問她的乳娘,到底是誰教她說的這句話。”


    齊延心虛,“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誰知道這小丫頭聰明,居然就記住了。今日你又怎麽招惹她了?”


    “好的不肯學,壞的倒是學得快。”


    沛柔又氣又笑,“什麽叫我又怎麽招惹她了?明明是她招惹我。今日我梳妝,照例抱著她在西洋鏡前麵坐了會兒,她就不老實,伸手要去抓我的胭脂。”


    “我不肯給她,她就有些不高興。後來紜春帶著兒子準哥兒過來做客,人家好好的睡在榻上,一個沒注意,她就在人家臉上咬了一口。”


    “還好是咬的不重,不然我怎麽和紜春交待。我罰她在牆角站著,等你把她抱回來的時候,她不就指著我這麽說了。還好像自己委屈的不得了似的。”


    “平時連‘娘’也喊不清楚,這回倒是清楚的很。”


    沛柔側過頭去,看著齊延。“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讓我好好想想,該給齊昭昭找個什麽樣的後爹。”


    齊延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她鮮妍如海棠的臉頰,“不必找了,你還是要我吧。實在不行,把齊昭昭送到定國公府去給你祖母養著好了。”


    “十五年後,又是一個徐沛柔。”


    沛柔輕笑,“你舍得,我也舍不得。祖母一把年紀,如今已經養著一個榆哥兒了,還是不要煩勞她了。”


    為了安慰太夫人晚年寂寞,大嫂陸氏以自己事多為由,把次子榆哥兒送到了鬆鶴堂裏養著。


    “況且即便又是一個徐沛柔,世間沒有一個齊元放來配她,人生終究太無趣了些。”


    “時間過的可真快,又過了半年。瑜娘還懷著身孕呢,就要跟著景珣去西北了。連三姐姐和三姐夫也要去。”


    即便西北無戰事,也是需要人終年戍守的。瑜娘素愛西北,海柔亦愛無拘無束之地,對於她們而言,西北天高地闊,是很好的去處。


    萬家又鎮守西北多年,對西北很是熟悉,也不必擔心什麽。


    “倒也有趣,瑜娘和三姐夫是親兄妹,三姐姐和景珣又是表姐弟。一去西北多年,瑜娘和三姐姐要好,兩個人都要忘了我了。”


    齊延笑了笑,“你是到底是羨慕人家遠去西北,還是羨慕你三姐姐和順義伯夫人能彼此相伴?”


    “若是羨慕他們去了西北,我們不日也要下江南了。瀲灩西湖,南屏晚鍾,我都會帶你去看,去聽。對了,還可以去你的封地看看。


    “年年收人家的歲貢,你也該好好去看看,加恩於當地的百姓。”


    “若是羨慕她們彼此相伴,江南有驗之的夫人絮娘。再者長路漫漫,總能交到其他朋友的。說不定到時候與人家誌趣相投,連相公也不要了。”


    沛柔伸手接住一片即將落在齊昭昭麵頰上的落花,笑意溫和。


    瑜娘與海柔去了西北,趙五娘和沛聲去了泉州,她們也如落花一般,飛往各自的歸處了。


    “其實我也不羨慕什麽,有你在,有齊昭昭在,我覺得我已經很幸福。江南溫暖,處處都是風景,若是你能不那麽忙就更好了。”


    齊延下江南,也是接了今上的官職,要辦公務的。這小半年裏,她已經習慣了他總是在家中陪著她。


    “還有,三姐姐可是說要讓他們家的言哥兒娶我們齊昭昭的。若是瑜娘這一胎生了女兒,他們兩個青梅竹馬,我們齊昭昭可怎麽辦。”


    齊延捏了捏她的臉,“那又有何難,不是還有驗之家的凇哥兒麽?驗之也就罷了,小時候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也就這幾年漸漸懂事罷了。”


    “不過,凇哥兒他娘可是淮安謝家的姑娘,連驗之那樣的野馬都能規勸,別說是教兒子了。”


    “他承教於他母親,將來一定恪守君子之道,任由我們齊昭昭欺負。”


    沛柔抿唇笑了笑。說到君子,她總是最先想起柯明敘,“說起來,柯世兄也在江南為官,我好像忘了他在哪裏了。”


    “若是去了江南,我們也可以去看看他。去給他送行那一日,馬車簾被掀起,我分明看見了涇陵縣主。不知道他們如今是否還在一起。”


    論功行賞那日,聽說柯明敘什麽也不曾求,隻是求今上能夠放過涇陵縣主,讓她不必隨家人流放,做一個普通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涇陵縣主對他有大恩,還是他也漸漸對她生了情。


    齊延道:“他在嘉禾。是富庶繁華之地,魚米之鄉,絲綢之府。以柯師兄的能力,想必能讓那裏變的更好。”


    “宮變之前,若不是他搜集了他祖父與景祜謀逆的罪證,柯家的人恐怕是一個都活不下來的。有他說服了皇帝,取信於皇帝,也省得我和你舅舅費力,令他纏綿病榻。”


    “皇帝以為景祜和柯至卿是蟬,他是螳螂,十分配合的演了那出戲,卻沒想到我和其獻才是黃雀,捕了他這隻螳螂。”


    “所以才不得不說出當年的真相,人證物證俱在,替你外祖父翻了案。你舅舅這麽多年的心血,終於不使忠魂蒙冤。”


    而這件事了結之後,勁山先生與定國公握手言和,之後便又去了關外。


    他又道:“說起來,景珣這次也的確是大義滅親了。假意答應他父親,替他奪位,連深愛的妻子都冷落了許久。如若不然,謀逆之罪,無論如何他都是要受懲罰的。”


    沛柔便埋怨道:“為了自己的相公,連我這個最好的朋友都瞞住了。害得我為她擔心了許久,也想不到什麽好辦法。”


    齊延揶揄她,“我瞧你泰半的時間也不是在替順義伯夫人想辦法,你有什麽辦法,左不過一個和離罷了。你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心裏罵你表哥了,我說的是不是?”


    “誰讓他前生是個青樓薄幸郎,即便他今生對瑜娘這樣好,我也總是有些不放心的。”


    沛柔看了齊延一眼,笑道:“便如有些人前生很小的時候便心悅於我,不曾喜歡過別人,今生也是一樣,我對他便很放心。”


    忽而東風一至,海棠花隨風落下。羅裳翠裙,一身花影。沛柔不再伸手去拂,閉著眼睛,靜靜的聽著風生花落。


    “前生意娘之‘意’,是‘意欲夢佳期’。意欲夢佳期,佳期亦如夢。今生有很長的時間,我都覺得與你的相逢也是大夢一場。天長日久,幸而不是。”


    “那麽‘元放’二字,又做何解?與這個‘延’字,又有何關聯?‘元’者,萬物之始也。‘放’字的意思更多,u看書w.ukanh你是哪一種?”


    夜色下的齊延靜了片刻,才輕輕開了口。


    “元放之‘元’,是‘死去元知萬事空’之‘元’。而‘放’即放下。與我的名字沒有關聯。老師給我取的字,是想讓我放下那些無謂的煩擾之事。”


    譬如何氏的期盼,譬如渴望已久的母親的關愛,譬如勝過兄長的意欲,譬如麵對著她的時候,不自覺的退縮之意。


    沛柔摘下落在她眼睛上的一片花瓣,睜開眼,與齊延四目相對。


    “那你都放下了嗎?”


    “我都放下了。”齊延笑起來,恍然間是當年馬球場上鮮衣怒馬的少年。


    沛柔抬起頭去看夜空,星辰曆曆,卻不見霜娥之影。昭永十六年金水湖上的夜色,後來入過多少回她的夢。


    想起齊延說過的話,她笑起來,語意溫柔,“昂首無明月。”


    “低頭齊昭昭。”齊延也笑著,接上了後半句話。


    齊昭昭仍然睡的很熟,沉浸在她的美夢裏,對外界之事一無所覺。


    他們在海棠花樹下對望,銀潢不見,僅剩彼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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