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齊延回來的也很晚。


    沛柔這幾日一沾著枕頭就能睡著,她要等齊延回來和他說小常氏的事情,所以她不敢上床,也不敢挨著貴妃榻,隻是坐在桌前等著他。


    她怕自己就是坐在桌前也要睡著,就叫了織夏進來陪她說話。


    織夏雖然還有父母兄長,但沛柔給她的嫁妝也是比照著紜春置辦的。金玉珠寶,良田宅院,就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嫁女兒,也就是這樣罷了。


    重喬的小院在城南,離這裏太遠,沛柔新給她和重喬的院子就在城東,隻是很小,原來是打算放一些沛柔不用的家具的。


    織夏雖然再三推辭,卻也推辭不過,隻好收下了。


    不過沛柔很快就發現找織夏過來陪她說話實在是個很差的決定。


    沛柔本來以為織夏也是要成婚的人了,在她麵前也能開朗些,織夏卻還是沉默寡言,沛柔和她說三句話,她也隻能簡短地答她一句。


    織夏話少,重喬卻話多。到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天長日久,也不知道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無論是妙語連珠的織夏,還是謹言慎行的重喬,想來都會很有趣。


    沛柔很快就以手肘支臉,昏昏欲睡起來。


    齊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沛柔倚靠在桌子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被人抱了起來。他的衣服是淡淡的皂莢香。


    沛柔知道是齊延回來了,卻還不想睜開眼,隻是把手臂掛在了他脖子上。


    撒嬌道:“今日怎麽回來的又這麽晚。”


    剛剛睡醒,她的聲音都是幾分有氣無力的。


    齊延把她輕輕放在床上,“這樣晚了還不休息,是有什麽事情要同我說麽?”


    一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沛柔有片刻都沒有開口的欲望。


    齊延見沛柔不說話,替她蓋好了被子,在她耳邊溫聲細語,“不管有什麽事,也還是明天說吧。明天我會早些回來。”


    他說完這句話,見沛柔還是沒有應答,就望著她的睡顏笑了笑,轉身向淨房走去。


    他的聲音太溫柔,讓她不自覺的就想聽他的話。


    可他乍然轉身離她而去,遮擋了銀缸上的燭火,沛柔忽然清醒起來。“不能明天說,這件事若不和你說了,我睡不安穩。”


    齊延愣了片刻才回過身來,目光落在沛柔身上,“泰山大人已經和你說了這件事了麽?”


    沛柔沒有反應過來,“什麽事啊?”


    齊延又沉默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她開口。


    這一下沛柔就完全清醒過來了。她總覺得,有些事情要發生了。


    齊延走回來,在她床邊坐下,“你要和我說的是什麽事情?”


    若是往常,沛柔一定要先追問他他有什麽事情要告訴她,可是看了今日齊延的樣子,她心中莫名生了幾分怯意。


    她沒有糾纏齊延,而是道:“今日三嫂來過了。我打算明日回娘家讓祖母替我留意一下常氏。我們沒有給誠毅侯府送信,三嫂卻也知道了我懷孕的消息,我心中有些不踏實。”


    沛柔停頓了片刻,垂下了眼簾,而後有幾分艱難的開了口。


    “前生那個孩子,就是被我二叔母和小常氏聯手害了的。”


    齊延居然知道這件事,他補充道:“還有夏瑩吹。”


    沛柔猛然抬了頭,“二嫂?關二嫂什麽事?”但是她也很快想起來郭氏曾經跟她說過的話。


    光光郭大夫開給她那副治鶴蓀過敏的藥,是不足以讓她小產的。還有別人在她的藥裏麵摻了東西,不希望她生下她和齊延的孩子。


    齊延把她攬在懷裏,讓她靠在他肩膀上。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玄色的便服,肩膀上用金銀線交錯繡了鬆針,鬆針凸起,令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或許是前生的習慣,齊延如今似乎更喜歡這樣顏色深一些的衣服,有時候麵容冷肅,院裏的小丫鬟見了他,來不及動一動春心,就低著頭快步退了下去。


    “治療你身上紅疹的那張藥方,我後來讓阿霰看過。他說單憑這裏麵的藥量,並不能那麽快就叫你沒了孩子。”


    “還有別人也在裏麵下了藥,這個別人,就是夏瑩吹。”


    可沛柔和夏瑩吹的關係,明明是要比今生好的多的。


    她是孀居,而沛柔又與齊延不和,每日獨守空房,所以在沒有管家之前才有那麽多的空閑去和思哥兒呆在一起。


    那時候她們明明是很好的。盡管出閣之前她們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也沒有什麽往來,可出嫁之後,又有潤柔的情分在裏麵,她們從來都是互相照顧的。


    沛柔掌家之後,從沒有苛待過他們母子,給莊和堂送的東西從來都是最好的,有時候直接從她的嫁妝裏支取。


    而夏瑩吹和思哥兒,也給了她無法計量的情感上的慰藉。讓她覺得,在這冷冰冰的誠毅侯府裏,還有一處地方是歡迎她的,是溫暖的。


    “為什麽。”沛柔的睫毛輕顫,過了許久,才問出這句為什麽。


    齊延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個吻。他就是怕她會這樣,所以之前才不曾告訴她這件事,讓她心中還留存著對夏瑩吹的美好幻想。


    他當然也不會讓夏瑩吹有機會對她下手。他早就準備好帶她搬出來,這座宅院從他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這裏隻會有他和她兩個人,再加上他們的孩子一起生活。有些不必知道的事情,何必徒增傷心。


    可他很快又要遠行,他沒想到居然這麽快。若是不將這些事情告訴她,她不曾設防又著了夏瑩吹的道,他恐怕要悔恨終生。


    今生她與他之間,他不想有任何遺憾。


    “今生你常在宮中,應該知道,當年今上曾經有意將誠毅侯府的爵位削去的吧?”


    齊延頓了頓,“是因為我二哥為國捐軀,所以今上才心軟了一分,將丹書鐵券收回,卻保留了三世爵位。”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夏瑩吹一直覺得,這個爵位該是她們二房的,該是思哥兒的。”


    “前生你與我婚姻不諧,也沒有比她這個未亡人好多少,所以她才會與你交好。”


    也所以今生她與齊延琴瑟相諧,所以夏瑩吹和她的關係總是淡淡的,甚至都不願意她多與思哥兒相處。


    是人的嫉妒之心啊。


    “後來我出征蜀中,你有了身孕,她就按捺不住,要出手害你了。畢竟那時候我大哥已病重不起,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到時候我和你的孩子,很有可能會被我娘抱走,過繼到大房。這樣一來,即便思哥兒是長孫,也不可能有機會承襲爵位了。”


    恐怕在夏瑩吹眼中,爵位就是她丈夫的命,她又怎麽可能拱手相讓。


    她是內宅婦人,思哥兒幼小,無權無勢,當然隻能和三房夫妻一樣,在背地裏行此陰暗詭譎之事了。


    齊延知道這些事,所以他對夏瑩吹才這樣冷淡,也所以巴不得她過的不好,還在莊和堂裏就毫不避諱的與自己行跡親密。


    沛柔覺得自己前生真的活的混混沌沌,她以為對她真心的許多人人原來從沒有半分真心,而她覺得從沒有喜歡過自己的人,卻原來背後也為她做了這麽多事。


    沛柔伸手去握齊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那她前生的結局呢?思哥兒在你死後成了誠毅侯,而後她住在養頤堂裏,平平安安,壽終正寢。”


    “或許她本性也不算太壞,在做了那件事情以後她也時常心有不安,漸漸地積鬱成疾,而至綿延病榻。”


    “又或許是我最終承襲了爵位對她的打擊太大,不過才兩個月,我還沒騰出手來收拾她,她就病逝了。臨死之前她求我給思哥兒一個好前程,我沒有答應她。”


    可齊延也說過,前生做了誠毅侯世子的人的確是夏瑩吹的兒子齊思。


    “她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情,害了我們的孩子,她根本不配求我任何事。我會讓思哥兒承襲爵位,是因為前生你很喜歡思哥兒。”


    “他也的確很好,並沒有被他母親影響,心地純善,和你很是相像。在戰場上也有勇有謀,很像他的父親。”


    “他後來娶的是你外祖母的娘家,錦鄉侯林家的三娘,他們會過的很好。”


    每次聽齊延說前生的事情,u看書.kansh 都好像是聽故事一般。不過那時她也的確已經不在那處人間,這些事離她確實很遙遠。


    她還真想看看長大後的思哥兒會是什麽樣子,和她今生在昭永八年上元節時見到的那個少年能有幾分相像。


    或許是知道他的命運,在那一天,齊廵留給他的印象,甚至比看起來冷若冰霜的齊延還要深刻。


    還有,錦鄉侯林家的三娘今生又會不會再成為他的妻子。


    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生她與我的情分原本就淡薄,想來更是要想辦法來害我了。”


    沛柔停頓了片刻,才鼓起勇氣問他接下來的話,“你從前沒有告訴我這件事,似乎也沒有打算告訴我,對不對?”


    “那你為什麽又選在今天告訴我了呢?”


    沛柔想起今日午後她看過的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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