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齊延晨起,便去了今上麵前,將他這幾個月來在工部私下查到的東西,以及在鄭州所見,與河道上通過四皇子的權限拿到的賬簿都交了出去。


    若不是為了這賬簿,齊延也就不必受這樣重的傷了。


    那一日他在今上的崇明殿中一直呆到下午,縱然今上禮遇,他畢竟受了這樣重的傷,回來時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又被沛柔埋怨了一通。


    聖駕在十一月初啟程回鑾,前半個月,燕京城中一直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


    有元容淑妃的事情在前,今上心中若說沒有對她親子三皇子的憐惜,那是不可能的。


    可也馬上就出了河道總督,武寧侯張致青聯合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馮少權以及工部右侍郎陳克醒多年來貪墨黃河河道上錢款,致使堤壩修建不成,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的大案。


    張家人貪墨,自然也並不是全是為了他們自己。三皇子多年來結交朝臣,邀買人心,哪一樣不是要花錢的。


    就是太子,也全都靠母舅許士洀江南地界上坐著,年年為他斂財。


    三皇子自己母族沒落,靠上了張家。可張家也隻是二等侯爵,除了開國時候的老侯爺,從前也就出了個皇後,有個外孫女往敕勒和親,算是對國家有些貢獻。


    如今皇後成了庶民,公主亦早已作古。他原來在河道上行事還是細水長流,這些事一出,步伐不免就有些急躁了起來。


    也就讓四皇子和齊延抓住了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下去,拿到了這些罪證。


    沛柔也是才知道,齊延去工部,原來是為了這件事,“還以為你去工部,是真有心要為黃河沿岸的百姓做事,卻沒想到還是為了打擊自己的政敵。”


    齊延正在剪燭芯,溫言便笑道:“難道我替他們抓出堤壩上的蠹蟲,便不是為國家出力,為百姓謀福祉了?”


    “怎麽在你眼中,好像我做什麽,都先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似的。”


    其實倒也不是這樣。隻是沛柔上次與太妃談話之後,再想想這些政治傾軋的事情,總是不自覺先帶了三分厭惡。


    可與她說話的人畢竟是齊延,“那是自然。有些人前生什麽也不知,隻靠著一顆赤子之心,和一點手腕計謀,就也成了權傾朝野的大人物。”


    “活在今生,連自己的妻子都是算計來的,更遑論是政治上的這些事了”


    “沒做過的事情,我是不會認的。”


    燭光已然比方才更明亮,齊延也在沛柔身邊坐下,“我何曾算計你了,不是你自己願意嫁給我的麽?也是你自己說,若是你嫁給了別人,恐怕要心如刀絞呢。”


    沛柔麵上一紅,把正在看的一本詩放在了一旁的小機上,“若我早知道你也活了兩生,我才不會同你說這樣的話,才不會嫁給你。”


    齊延便撿起那本詩集,隨意地翻動了幾頁,“所以也不能怪我不敢告訴你。若我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世,卻要見你嫁作他人婦,與叫我立時死了有什麽分別。”


    “若你有朝一日知道我對你的真心,豈不恰恰便是這首《節婦吟》,‘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到那時,你又該怎麽辦?”


    沛柔就劈手那詩集奪過來,惡狠狠道:“總是你有理。”


    齊延就望著她笑了笑,“再過兩日我要去宮裏上值了,你可有什麽地方想去,我還有空閑陪你。”


    三皇子不成器,如今被禁足於府中,今上對元容淑妃的愧疚和悼念,最後便都用於給齊家加恩。


    誠毅侯自己也不願再多奔波,世子更是病弱,這一份天恩,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檢舉有功,又是元容淑妃外甥的齊延頭上。


    工部的事情已了,齊延也不願再去工部上衙。都是文官,免不了之乎者也的叫人頭疼。他前生活到那個年紀,已經很少聽人這樣廢話了。


    所以這一次,他向今上求的官,便是公中禁軍的一個小統領,與景珣平級。


    他在建業受了重傷還能與七八個人斡旋,功夫自然是不錯的,今上也就欣然允準了。這也並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宮中禁軍中的將領,從來都是有很好的前途的。


    齊延畢竟也是將門出身,最終決定還是要走武路,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沛柔卻是有幾分不理解的,“前幾日看你精神也不是很好,我也就沒問,你好端端地削尖了腦袋往禁軍堆裏紮做什麽?從前你不是對刑部的事情比較感興趣麽?”


    “照你這次的功勞,若是去刑部,怎麽著也能換個白鷳的補子回來。正好這些貪官也落到你那裏,可以好好地審一審。”


    齊延先是笑著看著沛柔,目光中有幾分曖昧,“我前幾日精神不好麽?我怎麽沒覺得。”


    見沛柔漸生惱意,才正色道:“比起駐守在外的將領,總是禁軍要好些。哪有那麽多的人閑著沒事幹想著要皇帝的性命。”


    “刑部如今是楊汝岱楊大人在主事,他是忠直之人,將案件查明,一定會秉公辦理,哪裏用得著我這樣的門外漢去幫忙。”


    “你可知道前生我為何要去刑部?”


    沛柔誠實的搖搖頭,“前生我和你成了婚,你連話都不同我說幾句,我怎會知道?”


    “是我不好。”齊延麵上就浮現出幾絲愧疚來,“我和你成婚之後,其獻便告訴我,你原來是阮老將軍的外孫女,我就更不敢將你如何了。”


    “這話也不是恭維,前生我便與其獻交好,聽他說過許多阮老將軍在西北的故事,我也出身將門,自然最是崇敬這樣的英雄,所以才會想要進刑部探一探他從前的事的。”


    “反正那時候景璘要重用齊家人去抗衡張家,我在哪裏都不過是短暫停留,他總是要讓我出去帶兵平亂的。”


    他忽然提起她外祖父,沛柔心中也生了幾分難過,“那前生,在你活著的時候,我外祖父的冤屈有沒有被洗雪?”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鬢發,想要安慰她,“那時候今上已經駕崩,天子也換了兩個,實在已經找不到當年的證據。”


    “其獻便讓人偽造了一些證據,重新審理了你外祖父當年的案件,又有你三舅舅從旁協助,在西北給你外祖父立了衣冠塚。燕梁人會記得他的。”


    沛柔迎上他的目光,“今生不能這樣。如若是今上自己辦下的事情,我們一定要在他在位時就要他自己下令徹查,還阮家人一個公道,給當年阮家的將士一個明白。”


    齊延點點頭,“雖然很難,但一定會的。如今你三舅舅在宮中,以雲遊大儒的身份,很得今上的信重,他是個很有手段的人。我們一定能做到。”


    沛柔還是很不想提起勁山先生,也不想叫他舅舅。她忘不了他說起徐家人時的厭惡。


    若外祖父一家能沉冤得雪,到了那時候,他對徐家的態度改觀,她再與他相認好了。


    她就說起別的話題來,“都已經月中了,為什麽武寧侯還沒有被定罪,甚至連侯府都還沒有被抄檢。按理說,出了貪墨的案子,第一件事便是要抄家的。”


    齊延便冷笑了一下,“今上若是能有先帝晚年半分的狠戾決絕,百姓也不必受黃河泛濫之苦這麽多年了。”


    “前幾年武寧侯小心斂財的時候,你以為他便當真不知?”


    “到底還是對共患難的發妻有些情分,景璘也是自小被他寵愛著長起來的。他又沒有親眼見過百姓流離的慘狀,若不是太過分,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欲壑難填,他越是不理會,張家人便越是貪婪。貪婪到如今,已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了。我不過是趁了這東風,為自己,為其獻牟利罷了。uu看書.ukansu.om ”


    沛柔從前也懷疑過,為何明知道武寧侯張致青不是治水這塊料,多年過去卻仍然沒有把他換下來。


    從前她隻覺得是為了平衡三皇子與太子之間的勢力,好讓他的皇位坐的更安穩些,卻沒想到他比她想象的還要卑鄙,拿千萬人的性命和福祉去圓他那一點所謂的情分,讓他自我感覺並不是無情之人。


    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皇帝。


    “雖然以武寧侯犯的事,輕判也不太可能,可什麽時候判,究竟判了什麽罪,這中間的區別也很大,還要想辦法給今上添一把火,把這個爐子燒的更旺些才好。”


    齊延說完,便不再與沛柔調笑,露出了沉思之色。


    沛柔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許能對這件事有幫助。


    “這件事便交給我辦吧。明日無事,你陪我回一趟娘家。”


    齊延抬起頭,“你要讓泰山大人去辦?這事不成,今上狠戾不如先帝,多疑卻一點也不少,不能這麽早就把你們家拖下水。”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風情無限,“定國公府裏難道隻有我父親一個人不成?承載著‘定國公府’這四個字,為了家族榮光而努力的,可不是隻有男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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